李衍怎麽也沒想到,會是武當弟子。


    想當名門正派,可沒那麽簡單。


    他們的戒律,極其嚴苛。


    一些戲文中,經常會出現某個橋段:名門正派的弟子與妖女相戀,衝破老頑固的阻撓,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


    但李衍江湖中廝混,知道沒那麽簡單。


    很簡單,沒有約束的力量,隻會帶來毀滅。


    江湖上不是沒有出現盛極一時,仗著力量稱霸一方,卻迅速敗落的大教法脈。


    他們有個共同特點,都是從內部崩塌。


    就連國家,也同樣如此。


    帝國的毀滅,往往從人心敗壞開始。


    而玄門正教,個個年代古老,曆史悠久,對這種事看得更清,故而規矩更嚴苛。


    就如太玄正教。


    五戒十善、正一五戒、初真十戒、仙道十戒、天仙大戒…各種戒律多的數不過來。


    “吃葛念”,是仗著功夫做殺人、劫掠、綁架、陷害等差事。


    龍華拳可是正統武當弟子才能修行。


    敢做這種事,實在是膽大包天。


    躺在地上的武當弟子,是個麵容清秀的年輕人,被李衍叫破根腳,麵帶羞愧的同時,也有些惱羞成怒。


    他一咬牙,腳踩九宮,猛然凝爪,身形搖擺似龍,三兩步便來到李衍跟前,手腕一翻,化作龍爪抓向李衍麵龐。


    這一招叫青龍出水,好似寒潭龍躍出水,帶著一股罡風,氣勢凜然。


    然而,對方這一下卻是虛招。


    隻見此人右爪前探,左手卻在背後迅速掐訣,同時右手變爪為掌,一個搖擺。


    其掌心處,忽然罡煞之氣匯聚。


    竟讓李衍有種眩暈感。


    武當吸魂掌!


    又是一門不傳絕學。


    此人身份肯定不簡單。


    李衍原本還想試試其身手,這下也沒了心情,身子一側後退,同時掐訣,右掌劈裏啪啦電光閃爍,陰雷掌直接拍了上去。


    啪!


    這年輕人被一掌拍在腦門上,直接暈了過去。


    當然,李衍也留了手,沒拍死對方。


    畢竟這件事,總要有個人證。


    而此時,呂三也恰好趕到,取來繩子,與李衍合力將此人五花大綁,拎回了田宅。


    ……


    “武當的人?”


    沙裏飛也有些奇怪,“已達暗勁,還會武法,不去鄖陽護山,怎麽跑來這裏搗鬼?”


    “待會兒問問看。”


    李衍微微搖頭,隨後看向王道玄,“道長,可曾找到了原因。”


    王道玄沉聲道:“貧道弄清了。”


    “這種厭勝法,乃是借先祖血脈施展。”


    “若無意外,那些地磚,都是田員外祖墳老磚雕刻而成,鋪在前堂地下,相當於陽宅變陰宅,祖宗還被後人踩,自然不安寧。”


    “借血脈之力施咒,雖不致命,但夜夜噩夢,也會讓人心生不寧,而且極其隱秘。”


    “先叫醒田員外吧。”


    田員外此刻已陷入夢魘,昏昏難醒。


    但眾人自然早有布置,直接將鬆動的石階扒開,又取出幾塊棺材磚。


    輕聲呼喚,田員外頓時猛然驚醒。


    他喘著粗氣,額頭滿是冷汗,喃喃道:“這次的噩夢,老夫記得清楚。”


    “我夢到了老墳,睡在墳裏,祖父一直直勾勾盯著我。”


    聽他一說,眾人更加確定,王道玄便將自己的猜測告知。


    “掘了老夫祖墳!”


    田員外一聽,當即麵紅目赤,咬牙道:“天殺的小賊,這次沒完了!”


    被施術暗害,這田員外還能忍著,並且借機弄些好處,但掘人祖墳,卻令他難以接受。


    說著,又看向地麵昏迷的武當弟子,愕然道:“這不城隍廟的陽衝子麽,怎麽也幹下此事?”


    李衍問道:“田員外知道此人?”


    “嗯。”


    田員外冷聲道:“漢陽城隍廟的風垣子道長宅心仁厚,雖不擅長術法,卻精通道醫,經常幫窮人治病,不惹是非,在城中名聲很好。”


    “這陽衝子是其弟子,原本是下一代城隍廟祝,卻因一個女人,和師弟大打出手,被逐出城隍廟。”


    “想不到,還來暗害老夫,肯定是自甘墮落,投靠了吳九誠!”


    李衍點頭道:“事情總會水落石出。”


    “我也沒想到,對方今晚就會來搗亂,眼下抓了人,吳九誠那邊說不定會狗急跳牆。”


    “沙老叔,你和呂三兄弟還有道長,陪著田員外去找那些匠人,我留下審問這陽衝子。”


    “好!”


    眾人也知時間緊迫,當即動身。


    田員外身為豪富,又處在在這三教九流匯聚的漢陽城,自然雇了家丁護院。


    他當即叫了十幾個人,打著燈籠,和王道玄等人騎馬,向著城南而去。


    待眾人離開後,李衍這才淡淡一瞥,開口道:“既然已經醒了,何必裝模作樣。”


    果然,那陽衝子已經醒來,聽到李衍的話,便緩緩睜眼,坐在地上,低著頭不發一言。


    這便是李衍留下的原因。


    此人是武當真武宮弟子,方才還十分機警,裝昏迷想弄開繩索,其他人留下可應付不了。


    看著對方這死皮賴臉的模樣,李衍知道,用什麽門派名聲質問,肯定沒用。


    他摸了摸下巴,眉頭一跳,“我很好奇,是什麽女人,有這麽大魅力,能讓武當嫡係弟子也動了凡心?”


    “在哪個窯子,在下也去光顧一番…”


    “閉嘴!”


    果然,這年輕人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頓時炸毛,咬牙道:“無恥之徒,別汙人清譽!”


    “無恥?”


    李衍啞然失笑,眼中滿是不屑,“為個女人,和師兄弟翻臉,不顧師門清譽,離開後還當人走狗,邪術害人。”


    “武當戒律,你是破的一幹二淨,還跟我說什麽無恥,笑話!”


    陽衝子被說的麵紅目赤,又咬牙低下了頭。


    “不說?”


    李衍淡然道:“不說也沒事,反正此事早已傳開,我遲早知道,明日拉著你遊街示眾,來城隍廟門口多晃蕩幾圈。”


    看此人表現,他已了然於心。


    玄門正教的弟子,都是從小培養,雖說根基深厚,遠超普通江湖術士,但也有弱點。


    常年待在山上,紅塵便是劫。


    有人能一心向道,有人經過曆練能成材,但有的人卻過不了這紅塵煉心。


    其中最難的,無疑是情劫。


    聽到李衍的話,這年輕人頓時驚慌,咬牙道:“要殺就殺,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幹什麽,跟真武宮無關。”


    “一人做事一人當?哈哈哈…”


    李衍樂了,搖頭道:“人生於世,除非孤家寡人,否則一舉一動皆有因果,種下因,果不報在你身上,也會影響他人。”


    “能不受影響的,自然是不在乎你的人。”


    “能說出這種話,可見是個蠢貨。”


    這陽衝子自然明白李衍的意思,雖咬牙沉默,但眼中卻生出一絲慌亂。


    倒還有救…


    李衍見已擊破其心理防線,便趁熱打鐵開口道:“因為個女人,倒也沒什麽,少年慕艾麽,但為何要幫吳九誠害人,莫非受了要挾?”


    “吳九誠?”


    陽衝子抬頭,眼中有些疑惑,“要挾我的人,不是吳九誠…”


    “什麽?!”


    李衍聽到,心中一咯噔。


    …………


    “快到了,就是前方大宅。”


    黑暗街道上,燈籠搖曳。


    看著前麵一座規模龐大的宅院,沙裏飛愕然道:“好家夥,匠人也這麽有錢?”


    這宅子雖說沒建在富人集中的地段,但臨近南門碼頭,也是價格不菲,且建造的極其精美。


    隻看下方磚雕,就非同小可。


    “沙老弟有所不知。”


    田員外搖頭道:“這天下匠人無數,但擅於營造房屋建築者,以三大匠人幫會為頂尖。”


    “一是蘇州香山幫,園林技藝獨步天下,京城皇宮都有參與。二是江浙東陽幫,三便是這徽州幫,都曾前往京城,修建皇宮。”


    “徽州幫出來的弟子,擅長營造徽派建築,而這徐家班,更是將楚地風韻融於其中,很受歡迎,三城富戶,都找他們營造房屋。”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呂三忽然抬手。


    “停下!”


    他死死盯著前方宅院,掐動法訣,吱吱叫了幾聲,頓時從屋側地洞下,鑽出一隻隻老鼠,向著他們奔跑而來。


    眾人打起燈籠一照。


    隻見那些老鼠,腦袋和身上,竟全是汙血!


    沙裏飛眼睛微眯,“田員外,報官吧,怕是出了大事。”


    果然,眾人推開大門,隻見滿地屍體,整個宅內已沒有一個活人…


    …………


    漢陽縣衙大堂上。


    火把搖曳,氣氛凝重,坐了不少人。


    “要挾我的,是個黑衣人。”


    陽衝子偷偷瞧了一眼左側的老道,見其滿眼悲哀,心中越發難受,一五一十道:“我與師兄弟離開城隍廟,跟著雲姑娘遊覽東湖。”


    “那人突然出現,身手術法極其高深,我等不是對手,幾位師兄弟和雲姑娘,都被抓走。”


    “我沒辦法,隻能聽令。”


    大堂上,縣令周冉眼神冰冷,“那人都叫你做了什麽?”


    陽衝子低頭道:“他讓我威脅幾個給田家看風水的術士,還讓我與徐家班的一名弟子接頭,幫其送一些圖紙。”


    說著,連忙抬頭,急聲道:“我都是被逼的,隻是將人打傷,把那幾名術士逼走,並未殺人!”


    “閉嘴!”


    縣令周冉嗬斥道:“枉你身為名門弟子,還看不出來那些術士,是畏懼真武宮名頭麽?”


    “還有,那雲娘一聽就有問題,莫名其妙夜遊東湖,分明與賊人一夥,真是蠢貨!”


    他的心情極其惡劣。


    眼看著就到了端陽節,再加上西南戰事,每日都精神緊繃,派衙役嚴查往來江湖中人,四處巡邏。


    沒想到,照樣出了事。


    想到這兒,他繼續審問。


    “那人什麽模樣?”


    “不知道,那人穿得衣服是法器,沒泄露任何氣息,但口音,像是附近之人…”


    “你等是如何認識了雲娘?”


    “我等上山采藥,碰到劫匪殺人,雲娘說自己是外地來的,家人都被殺死,無依無靠…”


    “這雲娘到底靠什麽把你們迷惑。”


    “她,她知書達理,是大家閨秀…”


    “行了行了!”


    縣令周冉擺了擺手,看向一旁老道。


    這老道,道號風垣子,正是李衍前往城隍廟時,幫百姓治病的那個道人。


    見周縣令目光,老道歎了口氣,“貧道之前也曾懷疑,但已經查過,他們幾個並未中蠱。”


    “那雲娘,貧道也曾見過,談吐不俗,容貌驚人,絕非一般人家出身。”


    “此事,都怪貧道,若多些耐心…”


    說著,聲音已有些哽咽。


    “師傅,弟子對不住你!”


    跪在地上的陽衝子再也繃不住了,痛哭流涕,連連磕頭。


    “拉下去!”


    周縣令命人將陽衝子帶下去,又扭頭看向一旁的田員外,沉聲道:“田兄,你可知自己因何被人盯上?”


    田員外此刻也仍有些懵逼,腦子都是亂的,“這…老夫實在不知。”


    別說他,就連李衍也是眉頭緊皺。


    此事實在古怪。


    按陽衝子所言,那黑衣人道行深厚,若有何要求,直接衝進田宅,抓住田員外就能要出來,卻偏偏選擇這種方式。


    還有,那宅子他們已仔細搜過,什麽也沒找到,下方什麽東西也沒有。


    而且建造宅子的,也有對方的人。


    如此苦心謀劃,目的到底是什麽?


    種種疑問,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堂上的周縣令,此刻也是滿腦子頭大,搖頭道:“此案錯綜複雜,又牽扯到玄門,明日本縣便會交給執法堂處理。”


    說著,看向李衍,眼神變得柔和許多,撫須微笑道:“李少俠在宜昌的事,本官也略有耳聞,在事情查明前,還請護好田兄,免得他遭了賊人毒手。”


    “那是自然。”


    李衍點頭,並未拒絕。


    路上,他們就已經答應了田員外,不用這縣令多說,也會保田家平安。


    出了縣衙後,天色已蒙蒙亮。


    田員外歎了口氣,“老夫到底得罪了什麽人,要錢直說便是,何必弄出這麽大陣仗。”


    李衍沉思了道:“這事沒那麽簡單,否則無需將徐家班滿門屠戮,說不定和他們有關。”


    “罷了,此事有執法堂追查,我等也不好參與,田員外這段時間不要外出。”


    “還有,最好將家人都搬入田宅。”


    “好,就聽李少俠安排。”


    眾人加快腳步,沒一會兒就回到了田宅。


    然而,門口卻站著一名老頭,身穿粗布衣,頭戴鬥笠,淩亂發髻隨意插著木棍。


    鬥笠下,一對死魚眼特別醒目。


    李衍看到後,頓時一愣,微微抱拳道:“見過張前輩。”


    這老頭,他曾有過一麵之緣。


    長安神拳大會時,在門口戲耍了張師童一番,乃是武當旁支高手,名叫張笑山,乃是丹勁高手,一手八卦柳葉棉絲掌名震江湖。


    “你認識老夫?”


    老頭張笑山擺了擺手,“那就好,趕緊進去吧,把昨晚的事,給老夫說清楚。”


    李衍眼睛微眯,“此事與前輩有關?”


    張笑山哼了一聲,臉色難看道:


    “陽衝子那小蠢貨,是老夫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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