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盧大師便帶著徒弟們忙碌。


    煉製重要法器,還是要借助天時地利,當然少不了一場祭祀儀式。


    不光要祭祀鐵匠行當的祖師爺,太上老君,也要同時祭祀關聖帝君。


    和尚廟中祭老君,多少有些不合適。


    所以,祭祀場地被搬到了寺廟外。


    後方伏虎山一片空地上,不僅布置了供桌,還有太上老君和關帝聖君神位。


    至於最前方,則是一座剛起的爐子,還有風箱、錘子、鐵砧等器物。


    所有這些,皆已被紅布捆綁。


    盧大師今日也換了身裝束,黑衣粗布,身上還掛著碩大皮圍裙,白布包頭,紅繩勒腰。


    而在其腰間,還掛著一方木牌。


    瞧著年頭古老,刻著“大廣鐵冶”四字。


    李衍和沙裏飛是外人,因此站在遠處觀禮。


    “‘大廣鐵冶’是什麽?”李衍低聲道。


    沙裏飛笑著回道:“巧了,我剛打聽過。”


    “宋代時冶鐵極為昌盛,‘大廣鐵冶’便是朝廷冶鐵衙門,匯聚了不少當時名匠,而且他們還配合沈括編著了《夢溪筆談》。”


    “盧大師祖上,便是當時‘大廣鐵冶’鑄造大師,這牌子也是法器,已成他門中信物。”


    “原來如此。”


    李衍微微點頭,沒想到盧大師還有這來頭。


    遠處,祭祀儀式也正式開始。


    盧大師等人點起香燭,擺上貢品,先後對著太上老君與關聖帝君三拜九叩。


    隨後這老頭起身,握著“大廣鐵冶”令,手中不斷掐訣,口中念念有詞,打開供桌上酒水,灑向四麵八方。


    而他的弟子,則迅速上前。


    他們用剪刀剪去所有器具上的紅布,之後又有一名弟子,拎著隻大公雞,咬破其頭冠,口含雞血噴在所有器物上。


    嘩啦啦!


    黑色琉璃般的煤炭,被倒入爐中,那些弟子們手腳飛快,沒一會兒就將爐火燒的通紅。


    沙裏飛嘖嘖道:“盧大師這次可是下了血本,這些都是從澤州府運來的白煤,品質極高,毫無煙臭且火力甚猛。”


    說著,又低聲道:“我還打聽到一個消息,晉州那邊發現了不少上品煤精,朝廷已派人大量挖取,每天都有都尉司的人送往京城。”


    “多半是運到了京城神機營。”


    李衍毫不意外,點頭道:“此物事關朝廷氣運,皇帝肯定不放心交給他人,估計將來也是要用新式火藥節製各地。”


    說話間,已有兩弟子脫去上身衣服,露出虯結肌肉,任憑淅淅瀝瀝的小雨,從身上滾落。


    他們二人同時掏出一張黃符,腳踏罡步,口中念道:“雪山師父雪門開,雪山師父降雪來,…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雪山法?


    李衍有些奇怪,祭祀怎麽還要用術法?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雪山法一出,兩名弟子周身皆冒起寒氣。


    他們隨意戴了頂草帽,來到爐火旁,一人將燒的滾燙的鐵水鍋取出,另一人則用鐵勺舀起。


    在後方空曠場地上,早已搭起六米高雙層花棚,棚上密布新鮮柳枝,綁滿煙花鞭炮。


    “嘿!”


    隨著一聲怒吼,那弟子將通紅鐵汁拋起。


    鐵汁與花棚碰撞,霎時間,萬千鐵花墜落迸濺,光彩絢麗,點亮黑暗。


    同時,棚上煙花鞭炮也被點燃。


    劈裏啪啦的聲音響徹四野。


    原來是打鐵花!


    李衍雙臂環抱,微笑著欣賞這絢麗奇景。


    這“打鐵花”,最初也是祈福禳災、驅邪鎮宅法事。同時也是金、銀、銅、鐵、錫五門工匠祭祀儀式,年代十分久遠。


    如此熱鬧景象,別說晉州商會的護衛們,甚至連禦泉寺的小沙彌,都跑了出來觀賞。


    儀式結束後,天色已然微亮。


    “磨刀雨”仍舊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盧大師帶著弟子們吃了頓素齋,又用柳樹枝泡水淨手,所有人頭頂都綁起了紅布。


    接下來,不僅要完成法器最後一步,每一件法器都要進行開光儀式,一直會持續到深夜。


    最先打造的,是六把飛刀。


    這是李衍專門打造的斷魂飛刀。


    他的斷塵刀,也請盧大師看過,手法之精妙,盧大師也自認不如,添一分都是累贅。


    而原本的袖裏刀,碰到高手可被神通察覺,況且還有勾魂索,如今用的也越來越少。


    劉綱留下的秘法,可用勾魂索控製斷魂飛刀,因此李衍請盧大師打造了六把。


    斷魂飛刀的框架已經做好,中央鏤空,乃是用隕鐵打造而成。


    這些隕鐵同樣不是凡品,從九天墜落後被收集,先是提煉出鐵胚,隨後百煉成鋼,又藏於華山寶窖之中,吸收西嶽先天庚金之氣。


    隻是放在那裏,便以寒光閃爍。


    而中央鏤空部位,則是用地龍骨磨製,還用滇州白銅,鑲嵌出細小符籙組成的狻猊紋。


    當然,兩者還未結合。


    盧大師突然轉身道:“小子,有兩種方法,不知你要選哪一種?”


    李衍連忙拱手,“還請大師賜教。”


    盧大師沉聲道:“老夫有二法,一為寶光狻猊,可隱於煙霞,操控靈活。二為血狻猊,需你鮮血祭煉,凶猛霸道,出刀必見血,否則就會噬主。”


    李衍笑道:“法器再好也是人用,會噬主的玩意兒,要他何用?”


    “殺性雖重,但若殺管用,這天地間也不會有那麽多麻煩事,就用寶光狻猊法。”


    “說得好!”


    盧大師撫須笑道:“你小小年紀,已有如此見識,將來必有一番成就,也不算埋沒老夫這手藝。”


    說罷,猛然轉身,麵色變得凝重。


    “取卓刀泉水,淬火!”


    一聲令下,當即有弟子端來凜冽泉水。


    盧大師已握著“大廣鐵冶”,腳踏罡布,掐動手訣,用出了一種更高明的匠人術法“青銅令”,渾身罡氣繚繞,筋骨肌肉也變得鼓脹。


    此法不僅和雪山法一般,無懼鐵水滾燙,而且還能渾身堅硬如鐵,力大無窮。


    他夾著六把飛刀胚子,放入爐火中煆燒,又揮舞鐵錘,打得火星四濺,在水中不斷淬煉。


    沙裏飛眼中滿是興奮,低聲道:“卓刀泉為陽,用於鍛造兵刃開鋒,霸王井寒泉水為陰,用於白銅符文。”


    “待會兒聽著響聲,隻要九次鍛打之間,響起兵刃龍吟聲,那就是借到了今日福運。”


    果然,第三次鍛打時,錘子砸下,兵刃震顫,竟在周圍響起鏘鏘的聲音,宛如龍吟。


    “哈哈哈…好兆頭!”


    盧大師暢快一笑,將打好的飛刀胚子放在一旁,又取來另一把鍛打。


    每次出現龍吟異響的時間不同,有的第二次就出現,有的甚至最後一次才響起。


    李衍雖不明白其中原理,但卻能聞到,飛刀多了一股凜冽的鋒銳之氣。


    “寒泉水!”


    盧大師又是一聲低喝,弟子立刻換水。


    地龍骨堅韌,但畢竟是骨頭,無法放入火中鍛打,但他卻另有方法,換了小錘和磨刀,掐著法訣,在這磨刀雨中不斷調整。


    最後,所有地龍骨芯,全都鑲入了飛刀之中,嚴絲合縫,好似天然生長在一起。


    而做完這些,盧大師又將兩種泉水混合,在磨石上磨刀,每隔一會兒,便掐訣入諱,念誦道:


    “敕封寶刀照陰陽,天罡地煞化神兵,一斬魑魅魍魎,二斬妖邪精魅…吾奉太上老君敕封,神兵急急如律令!”


    這便是開光儀式。


    剛一結束,飛刀便似乎有了靈性,嗡嗡震顫。


    “好刀!”


    盧大師拈起飛刀看了一眼,“這法門也是妙,似乎有泰山那邊匠門的手法。”


    說著,隨手一揮,“接刀!”


    咻!


    飛刀劃破雨幕,呼嘯而來。


    這盧大師,同樣是個武道好手,用了巧勁,看似迅猛,但李衍隻是手腕一翻,便一把將其抄住,放在掌中查看。


    刀身精美,煞氣十足,他是越看越喜歡,忍不住握著飛刀,手中掐訣。


    嘩啦啦!


    勾魂索盡數鑽入飛刀之中。


    在場之人,也有會耳神通者,似乎聽到什麽,有些狐疑地看向李衍。


    李衍也懶得理會,伸手一甩,飛刀頓時呼嘯而出,在他周圍盤旋,但因勾魂所牽引,始終在三米之內,上下飛舞,極其靈活。


    “飛劍?”


    沙裏飛頓時瞪大了眼睛。


    “哈哈哈…小術法而已,還算不上飛劍!”


    李衍暢快一笑,輕輕一擺手,飛刀便迅速返回,插入腰間事先準備好的皮套中。


    他說的謙虛,但心中卻有些得意。


    這斷魂刀,三米之內穿梭還是小事,因注入了勾魂索的力量,還能直接釘住敵人神魂。


    雖比不上傳聞中的飛劍,但也不容小覷。


    盧大師並未理會,而是全神貫注繼續煉器,足足耗費了一個時辰,才將所有飛刀做好。


    而飛刀,還是最容易的法器。


    他簡單喝了口水,因麵色凝重取出了一把火槍,火槍是燧發手槍,也是幫李衍打造。


    與飛刀一樣,隻剩最後組裝和開光。


    當然,這法器已經成型,而且槍炳用了地龍骨和黑檀靈木,同樣不能進入爐火,所以他又換了一種手法,取來八卦寶鏡,對著火槍照射。


    這種手法,李衍簡直聞所未聞,而且看起來十分費勁,就連盧大師額頭都冒出了汗水…


    …………


    就在他們忙碌之時,鄂州各地也一片歡騰。


    武昌城內,寶通禪寺護國明王殿,眾多和尚念誦佛經,木魚聲聲,香火繚繞。


    佛門之中,關二爺是護國明王佛,但到了道觀和一些廟宇中,卻是關聖帝君。


    鄂州幾乎所有的關聖帝君廟,都有人進行祭祀,就連一些幫派,也請人做法事,挨個給關二爺上香。


    這就是頂級俗神的氣派。


    別說鄂州,此刻就是整個神州,所有的關聖帝君廟宇,都在舉行祭祀儀式。


    而當陽關陵之外,更是鑼鼓喧天。


    在武昌三城那邊是“磨刀雨”,而在這邊,則叫做“單刀會”。


    關陵之外從山腰到了山下,皆搭起了大大小小的帳篷,有的唱戲,有的表演,各類江湖藝人齊聚,更多的則是各種小商小販。


    當陽附近的百姓,甚至荊州襄陽,所有人千裏迢迢趕來,就是為了參加這場盛會。


    關培德一臉笑意,帶著幾位鄉紳主持。


    他在眾人注視下念誦祭文,台下從知府到知縣,還有各地士紳儒士,全都會聚於此。


    祭文念完,鞭炮轟鳴作響。


    關姓一家人,齊齊進入關陵敬香祭拜。此刻他們才是主角,就連官老爺都得跟在後麵。


    看著廟會順利進行,關培德不由得心中感歎,順道在關聖帝君麵前,幫李衍祈了福。


    或許是這祈福起了作用,禦泉寺外,法器煉製的過程也極為順利。


    很快,李衍便得到了自己火槍,一臉興奮在手中把玩。


    這燧發手槍長約一尺,比不上他前世槍械精致,卻更多了一些華麗。


    黑檀木的槍柄,鑲嵌白玉般地龍骨握手,黃銅槍栓上刻著八卦鎮邪符,在槍柄前端還形成龍形裝飾。


    看上去,簡直就是藝術品。


    “衍小哥,給。”


    沙裏飛取出了一根皮帶,上麵鑲著十二個黃色彈夾,約莫小孩拳頭大,還有皮槍套。


    “我已全部填好火藥,子彈用了鐵丸,外麵有油紙封,不怕下雨潮濕,用的時候扯去油紙,插入後方即可……”


    沙裏飛一番講解,李衍很快弄清如何操作。


    說白了,還和弗朗機炮一個原理。


    掛上子彈槍套,一邊插著燧發手槍,另一邊插著六把斷魂飛刀,加上腰間斷塵刀,還有沙裏飛給了兩枚火蒺藜,李衍簡直武裝到了牙齒。


    有了這身行頭,戰力也猛然提升。


    他笑得合不攏嘴,繼續等待煉器。


    而與此同時,寶通禪寺護國明王佛大殿內,祭祀關聖帝君的法事也已結束。


    通玄禪師緩緩睜眼,“澄覺,開始吧。”


    一聲令下,澄覺頓時帶著執法堂眾僧,來到供桌前,將上麵的十二尊關帝聖君小神像用紅布蒙上,隨後才小心端起,魚貫而出。


    此刻,外麵早已等待了不少人。


    甚至武昌衛所還派了三百人護送,其中有百人身後背著火槍。


    眾人立刻策馬,來到武昌城碼頭。


    此刻這裏已是人山人海,不少百姓翹首以盼,有人打傘,有人則根本不予理會。


    而在碼頭外長江上,也十二艘龍船等待。


    “關聖爺來啦!”


    隨著一人歡呼,眾多百姓連忙點燃手中三炷香,有的恭敬彎腰,有的則直接跪在泥地中叩拜。


    劈裏啪啦!


    鞭炮聲伴著鑼鼓聲響起。


    整個碼頭,頓時喧囂一片……


    第二更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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