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這行當,自古以來就有。


    可以說,隨著喪葬習俗形成的那一刻,盜墓賊也應運而生,相互糾纏數千年。


    曆史上最古老的記載,是商湯塚被盜。


    這種行為,自然不被提倡。


    尤其當權者,既要厚葬,又不想死後被人挖出曝屍,所以自先秦起,便規定“竊盜者刑”、“發墓者誅”。


    唐時《唐律疏議》甚至規定,“若無故登山陵,亦同入太廟室坐罪。”


    反正,連靠近都要弄死你。


    這就是護陵軍存在的意義,擅入者殺!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李衍的好友趙驢子,曾跟他講過這門道。


    盜墓之人,並非什麽摸金發丘,搬山卸嶺派係,而是根據所處的階層來劃分。


    最上層自然是皇室王族。


    西漢廣川王劉去,驕奢淫逸,最喜盜墓,挖掘的古墓不計其數……


    曹操最為專業,軍中設“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到處掘墓,用於軍費…


    金帳狼國也糾結了一幫江湖敗類,將眾多大宋皇陵和名臣之墓,盜的一幹二淨…


    亂世之中,更是無所顧忌。


    董卓入長安,將赤眉軍光顧過的茂陵又劫了一遍,呂布還將漢武帝屍骨拖出曬屍…


    黃巢動手,隻喜歡挑重量級的,一是效法項羽掘秦始皇陵,二是學赤眉軍、董卓,掘武帝茂陵,三是掘乾陵。


    東西沒多少,卻落下一身臭名。


    關中十八陵,溫韜撅了大半,引發方仙道留下的機關,弄得關中僵屍鬼物橫行,一片動蕩。


    無論皇族王室還是軍閥動手,通常興師動眾,明目張膽,毫不計較後果,什麽機關都擋不住。


    這第二等,便是一些江湖勢力。


    他們通常是綠林道,呼嘯山林,但凡找到隱藏的大墓,肯定不會放過。


    若在太平世道,動手的通常會隱秘一些,或三五成群或形成組織,就怕被朝廷抓到。


    而最次的,則是一些民間小賊,盜竊富紳豪商之墓,養家糊口。


    當然,這行也挺危險。


    不僅要麵對朝廷律法,護陵人,還要麵對各種機關和地下的陰邪鬼怪,得善終者寥寥。


    李衍一進客棧,就發現了蹊蹺。


    無論那富商,還是江湖藝人班子,所有人身上都有一股土腥屍臭味,是經常下墓,且有組織的老手。


    而且看情況,還是兩夥人。


    恐怕是收到了什麽消息,齊聚於此。


    而附近最有名的,自然是龍泉山楚王墓,但那裏可是有護陵軍,對盜墓的手段十分熟悉。


    憑這些人,還進不去。


    若是平日裏,碰到這些墳串子,李衍也懶得理會,但如今情況卻不同。


    這梁子湖附近確實有古怪。


    湖中沉沒的縣城、唐末玄兵暗鬥、晉書奇異事件、無名番僧屍體…


    李衍莫名有種感覺,這些東西應該有所關聯。


    咚咚咚!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卻是店小二端了一盤子酒菜進門,滿臉討好道:“幾位客官,鄉野小店也沒啥好東西,您別嫌棄。”


    一邊說,一邊將盤子放下。


    就是簡單的燒雞、燒魚、時令小菜,還有一大碟包子,一壺老黃酒。


    李衍微微點頭,隨意詢問道:“小二,我等要去訪友,附近是否有個村子叫白河灣?”


    小二眼中明顯閃過一絲詫異,笑道:“白河灣確實不遠,往東再走個十幾裏就到,客官…也要去那裏?”


    “哦?”


    李衍眼睛微眯,取出一些散碎銀子放在桌上,“你這話裏有話啊…”


    “客人說笑了。”


    小二不動聲色收起盤子,已順手將銀子取走,低聲道:“小的啥也不知道,隻是下麵那兩桌客人也在打聽白河灣,心中好奇罷了。”


    說罷,麵帶微笑,既不走,也不說話。


    李衍啞然失笑,又取出二兩銀子,隨手拋了過去,“你倒是精明,說說怎麽回事吧。”


    小二連忙接過,低聲道:“白河灣村子不大,世代居住著白氏一族,平日裏不顯山不漏水,村中百姓大多是走街串巷的貨郎。”


    “但就在前段時間,幾個苗寨的年輕人們聚眾作亂,自稱江夏蠻,到處毀壞窯場,殺人血祭。”


    “他們跑到了白河灣,沒想到這白氏一族竟有不少練家子,將妖人打跑,卻也死了不少族人。”


    “前幾日剛辦完喪事,下麵那兩波,也是今天剛到。小的知道的,就這些了…”


    “嗯,別跟人提我們。”


    “您放心,小的清楚。”


    一番詢問後,小二出了門,順便關上房門。


    “白河灣有問題。”


    呂三很肯定的說道。


    “當然有問題。”


    李衍端起黃酒倒上,低聲道:“那些白家人,明明是被野獸弄死,卻推在江夏蠻身上,必然有事見不得人。”


    “咱們先別急著去白河灣,盯緊這幫人,他們肯定知道些什麽。”


    呂三也不廢話,看向旁邊正蹲在地上抱著包子啃的鼠大鼠二。


    兩隻老鼠吃得正歡,但看到呂三目光,也隻得不情不願放下包子,三兩下竄上房梁。


    客棧之中,自然少不了老鼠。


    尤其這客棧年頭不短,牆縫裏的老鼠洞四通八達,隨著鼠大鼠二吱吱叫喚,全都冒出了頭。


    有的守在客房角落,還有的順著地洞跑到客棧外,躲在草叢中進行監視。


    這便是李衍和呂三配合的原因。


    有了呂三,偵查能力頓時爆棚,而爭鬥時,李衍就能正麵突擊,呂三從旁協助,足以應付大部分複雜情況。


    奇怪的是,客棧大堂中的兩幫人吃完飯,卻沒急著離開,而是各自要了房間住下,彼此之間連話都不說。


    不知不覺,夜色漸深。


    房間內,呂三湊在武巴身旁,嘀嘀咕咕,很有耐心地教其說人話。


    至於李衍,則坐在桌上,從懷中取出一張錦帛,仔細打量上麵的紋路。


    這是沈景洪寫給他的東西。


    聽到對方說自己學過鬼書刀鬥,李衍便上了心,他對刀鬥這軍中秘文沒多大興趣,但鬼書卻不能錯過。


    玄門之中,也有鬼書。


    那是一種類似甲骨文的密語,自夏時便流行於巫師之中,又名殄(tiǎn)文,常用於祭祀溝通鬼神,有不可思議之妙用。


    至今,還有許多法脈使用此密文。


    而眼前這鬼書,顯然有問題。


    據沈景洪所言,此書來曆也很古怪。


    宋元嘉年間,有人在京口被雷劈死,死後手臂上留下四字,“業緣所殺”,被書法家稱為鬼書。


    但李衍知道,這說法有點不對。


    細看這些紋路,明顯是雷電劈出來的豎叉紋,卻又形成方棱四正的大字,有點像古篆。


    看起來曆,和陰司並無關係,反倒更像是玄門雷法。


    畢竟一些雷法符籙,也是觀雷劈痕跡而成。


    但能形成字體,還是令他心生疑惑。


    這世間既然有陰司冥府,那也肯定有天庭,難不成是天庭力量影響?


    可惜,沈景洪所言鬼書,就隻有這四個字。


    想要研究,也參悟不出什麽。


    不過今後確實能多加留意。


    畢竟雷法,也是他立足之本。


    “吱吱!”


    就在這時,鼠大突然立起身子叫了兩聲。


    呂三頓時低聲道:“有兩個人出去了。”


    李衍頓時了然,恰動法訣,小指輕輕一挑,一枚芻靈紙人便從腰間皮囊飛出,空中打了個旋,順著窗戶門縫飛入夜空。


    與此同時,李衍也閉上了眼。


    芻靈紙人無聲無息飄到客棧上空,李衍也看到了離開的兩個人。


    一個是那名客商,


    另一個是身背漁鼓的老者。


    二人從各自房間窗戶跳出,兩手扒著牆壁土縫,身形靈巧,好似壁虎遊牆般跳到地下。


    他們落地後,先是彼此看了一眼,隨後同時望向李衍所在房間,看到燭光人影,這才轉身離開,向著附近密林中跑去。


    而在夜空中,芻靈紙人也緊隨其後。


    二人先後進入密林,明顯有所防備,相隔數米遠,彼此對了一番春典。


    “原來是豫州的陳三爺。”


    客商模樣的中年人微微拱手,皮笑肉不笑道:“咱們這一行見不得光,既然碰了頭,就得把話挑明,免得生出誤會,您看如何?”


    老者也淡淡道:“湘州的王老癟,老夫也聽說過你,分金定穴很是有一手…”


    二人談話,全被李衍聽在耳中。


    趙驢子說過,如果江湖上的盜墓者硬要分出流派的話,一般共有三類。


    這頭一個,自然是憋寶探幽一脈。


    這些人乃先秦方士後裔,傳承隱秘,進入各個古老墓穴,一是為憋寶,二是尋找長生不老藥。


    剩下兩個則是一南一北兩派。


    北派之人,大多出自陝州和豫州,擅長用魯班尺、洛陽鏟,判斷吉凶,破解機關。


    而南派之人,更擅長借風水之術分金定穴。


    兩派互相融合,但基本都有看家本領。


    盜墓者之間,也有自己的規矩。


    有時候自己人都不信任,更何況是外人,兩幫人遇到同一個目標,肯定要弄清楚情況。


    這二人明顯就是雙方首領,僵持了一會兒,扮做客商的王老癟,才搖頭道:“陳三爺您是江湖前輩,那我也就直言相告。”


    “這次我們前來,是受人之托?”


    “巧了。”


    身背漁鼓的老者,也開口道:“老夫也是受人之托,估計咱們主顧是同一家。”


    “白家!”


    二人同時開口,隨後就是眉頭緊皺。


    王老癟眼中閃過一絲殺機,冷哼道:“這白家莫非不懂規矩?陳三爺,要不教教他們做人?”


    陳三爺若有所思道:“既然能突然找到咱們,就不是腥子,恐怕是要咱們合作。”


    “哦?”


    王老癟眼中來了一次興趣,稍微猶豫就從懷中取出一物,卻是半塊鎏金銅牌。


    而陳三爺眉頭一皺,也從懷中取出半塊鎏金銅牌,沉聲道:“若非此物,老夫才不會來。王老弟,掌掌眼!”


    說著,隨手一拋,將銅牌扔了過去。


    王老癟一把接過,將兩枚銅牌合在一起,開口念誦道:“大唐安平王武…”


    “是武攸緒!”


    老者陳三爺若有所思道:“武後當朝時,武家權傾天下,傳聞此人‘少有誌行,恬淡寡欲’,曾喬裝打扮,於長安賣卜,極其精準。”


    “此人備受武後器重,封安平王,官至鴻臚少卿、千牛衛將軍,但不喜朝堂爭鬥,遁入嵩山隱居,算是武家另類。”


    “武家另類?”


    王老癟嗤笑道:“老子活了半輩子,就沒見幾個不愛權利之人,號稱清官的墓,也去過幾個,比尋常人還奢華!”


    “這武攸緒估計也一樣,莫非是他的墓?”


    老者陳三爺皺眉道:“不清楚,傳聞他葬在嵩山,從未來過鄂州,其中怕是有問題。”


    王老癟麵色也變得凝重,“他家死了人,估計已經進去過,得不了手,才叫咱們來。”


    說罷,將那半個銅牌扔了回來。


    “三爺,看來是個大火穴,透露給外人估計不懷好意。咱們得當心點兒,莫被人下了套!”


    老者一把接過,笑道:“好說,就裝作不認識,再故意看不順眼,到時…”


    話未說明,但二人已知其意,彼此拱了拱手,看著夜色,又返回客棧中。


    呼~


    他們走後,芻靈紙人頓時自燃。


    客棧中的李衍也睜開了眼,有些奇怪道:“果然是要盜墓,還是個王侯墓…”


    說罷,將看到的講述了一番。


    呂三問道:“怎麽辦?”


    李衍笑道:“咱們先別動,明日等他們進村,找到墓穴所在,看看情況。”


    “如無意外,裏麵有鎮墓獸,若真是‘蟃蜒’,咱們再動手捉拿!”


    …………


    次日,天剛蒙蒙亮。


    兩幫人先後離開了客棧。


    他們走後沒多久,李衍三人也離開客棧,不過卻是遠離山道,附近密林山崗上穿行。


    空中,呂三臨時招來的幾隻飛鳥來回盤旋,始終監測著兩幫人行蹤。


    隻見他們走了十幾裏,來到湖邊一座小村莊,當即被人攔住,問了幾句話,便引入其中。


    李衍三人也不著急,就在附近山林中等待。


    忽然,呂三開口道:“又來人了,我在沈家見過!”


    “哦?”


    李衍聞言,來到山崗上,透過樹枝往下看。


    隻見山道上來了兩人,除去一名老道,還有個衣著華麗的年輕人。


    此人,正是沈家的沈景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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