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道觀廟宇,選址都很有講究。


    建在那名山之巔、大川深處,人跡罕見的地方,通常意味著一心鑽研大道,遠離紅塵……


    建在半山腰,意味著半步紅塵,半步仙…


    而建在山底,就是紅塵修行,廣結善緣…


    若建在城市中,無疑是少不了香火,講究個人氣。


    因此城中廟宇周圍,通常商業發達,人氣旺盛。


    西城,娘娘廟附近老街。


    這裏街道兩側同樣商鋪林立,但與城隍廟那邊香燭和紅白喜事店鋪匯聚不同,此地大多是各種匠人店鋪。


    皮匠、金匠、木匠、石匠等隻是行當,以此衍生出的店鋪種類更多,比如專做馬具的,幫人做皮影的,製作家具的,還有幫藝人們製作各種樂器的。


    白猿幫的幾名漢子腳步匆匆。


    和鐵刀幫不同,袁瞿這人從小在青樓混,見慣了各種場麵,講究的就是個排場,因此手下著裝也整齊統一,全是黑褂子,武士靴,還扣著巴掌粗的牛皮護腰。


    各個五大三粗,走在一起更顯凶悍。


    沿途百姓看到,無不眼含懼色,紛紛躲避。


    很快,他們便來到了一處偏僻店鋪前。


    店鋪外,掛著許多木偶,皆身著戲服,麵畫臉譜,生、旦、淨、末、醜,各個活靈活現。


    這是一間製作木偶傀儡的鋪子。


    木偶戲又稱“小戲”,起源自漢,唐時興盛,甚至唐皇亦作詩:刻木牽絲作老翁,雞皮鶴發與真同。


    之所以稱“小”,是因表演時搭小戲台,下方帷布遮掩,藝人在下方,靠著巧手與唱功,方寸之間,便可演繹悲歡離合。


    鹹陽的傀儡戲同樣出名。


    隻需兩三人,便可到各個鄉間廟會演出,因此從事這行的著實不少,亦有專門製作傀儡的店鋪。


    古舊店鋪內,一中年人正在雕刻傀儡。


    他身著白衣,黑發披肩,眼角狹長,神情清冷,手指纖長而有力,隨著刻刀滑過,木屑散落。


    不知為何,與老舊店鋪有點格格不入的感覺。


    即便聽到腳步聲,他也全神貫注,恍若無人。


    白猿幫的幾名漢子,連門都不敢進,就站在門外,齊齊彎腰,恭敬拱手道:


    “陳大師,我們幫主想請您出手。”


    白衣男子頭也不抬,依舊專心雕刻。


    “我要的東西呢?”


    “陳先生放心,還差一個就全了,幫主說白天人多眼雜,到時晚上一起送到您府上…”


    …………


    兩個時辰後,袁家大宅。


    和鐵刀幫的鄭黑背不同,袁瞿發了家,就完全是另一幅做派,購大宅,建庭院,一幅豪紳派頭。


    許是從小窮慣了,如今是怎麽奢侈怎麽來。


    “周少爺,請!”


    大門外,一名漢子恭敬帶路。


    他後麵跟著一名少年,身形挺拔,濃眉大眼,五官方正,身著錦袍長褂,手指上還帶著一枚翡翠扳指。


    雙目炯炯有神,頗有一番虎氣。


    進入宅子,袁瞿便迎了上來,微笑道:“周白,你可真難請啊,莫非得了師傅真傳,就看不起你袁叔了?”


    來者,正是周家的英才周白。


    “師叔說笑了。”


    少年周白明顯有些不耐煩,微微拱手,又看向周圍,搖頭道:“師叔,你這園子又漂亮了幾分,大伯他可說過,你若不沉迷這些身外之物,功夫肯定不止於此。”


    “哈哈哈…”


    袁瞿聽罷毫無怒意,反而笑道:“我老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勇猛精進,將來聽到你江湖揚名,便心滿意足。”


    周白不置可否,“袁叔叫我來何事?”


    “進去便知。”


    袁瞿神秘一笑,帶著周白進入大廳。


    隻見大廳內,一隻大馬猴蹲在椅子上,脖子拴著鐵鏈,手裏則抓著一隻活雞撕咬,吃得滿嘴淌血。


    看似人模人樣,但眼中卻凶光閃爍。


    而在另一側椅子上,則坐著一名白衣中年男子,黑發披肩,神情清冷,把玩著手中念珠正閉目養神。


    看到他們到來,也隻是淡淡一瞥。


    袁瞿連忙介紹道:“周白,我來給伱介紹一下,這位是陳法傀大師,九元教法脈高人。”


    “見過陳大師。”


    周白心中一驚,恭敬見禮。


    江湖諸門,以金門為首,玄門超然物外。


    太玄正教為國教,打交道的多是高官勳貴,他們這些江湖中人,最多能接觸到的,就是各地法脈。


    九元教起源於驪山,也是個古老教派,相傳他們是修建始皇陵的工匠後代,且得了當時方士傳承,在整個關中都很有影響力。


    而法脈的特點,就是真傳弟子名字當中,有個“法”字。


    這位陳法傀不用說,是真正的法脈術士!


    讓自己見術士做什麽?


    周白心中疑惑,隨後看向那隻大馬猴,皺眉道:“袁叔,大伯的這拳獸,怎麽在這裏。”


    猴拳種類繁多,紅拳體係之中同樣有一支,隻不過嫌不雅,被稱為“子拳”。


    周蟠是此道高手,又學習通背猴拳,將兩者融合,刻苦鑽研,才踏入化勁。


    他於終南山附近抓了兩隻大馬猴,頗有靈性,觀其形練拳時,竟教會了兩隻大馬猴拳術。


    周蟠頗為喜愛,稱為拳獸。


    自當上神拳會長後,他聲名遠播,常有人上門比武,周蟠不厭其煩,就定了個規矩,打得過大馬猴,再跟他動手。


    這也是其惡名的來源之一。


    平日裏,這兩隻大馬猴一直待在周蟠旁邊,如今出現在這裏,免不了讓周白疑惑。


    “自然是我求師傅送來的。”


    袁瞿微微一笑,“這不比武在即麽,你雖得猴形,卻少了一份靈動與凶悍,所以我花了大代價,請陳大師用秘法助你領悟,師傅他老人家也已同意。”


    周白聽到,頓覺心中不爽,搖頭道:“一個鄉下小子而已,袁師叔莫非對我沒信心?”


    袁瞿笑道:“我對你當然有信心。”


    “但你也知道張元尚那老東西,一向和師傅不對付,若那小子不堪一擊,怎會主動張羅?”


    “所以,你不僅要贏,還要贏得利索!”


    “若輕鬆打死那李虎之子,保不齊師傅一高興,就會放你離開,去闖蕩江湖揚名。”


    周白聽罷,頓時眼睛一亮,“真的?”


    “那還有假!”


    袁瞿笑得很真誠。


    那術士陳法傀一直冷眼旁觀,見周白同意,便直接上前,分別取了周白和大馬猴一簇毛發,用黃符包裹,交替塞入一人一猴口中。


    周白看著這一切,不免心中發怵。


    術士害人可是防不勝防,因此江湖中有傳言,與這些人打交道時,無論是八字、指甲還是毛發,不可輕易交出。


    若非是周蟠同意,他絕不會讓對方近身。


    察覺到周白的戒備,陳法傀毫不在意。


    他隨即取出一麵畫著八卦的撥浪鼓,一邊搖晃,一邊步罡踏鬥,甩動腦袋,黑發亂舞,兩眼漸漸翻白。


    口中念念有詞,但語速極快,根本聽不清。


    而隨著撥浪鼓聲響動,周白開始出現異狀。


    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邊布滿了那大馬猴的氣息。


    這股氣息竄入體內,讓他身子不自覺的一抖一抽,雙膝漸漸彎曲,反手撓撓腦袋,開始擠眉弄眼,竟與那大馬猴的動作一模一樣。


    隨後,一人一猴在大堂內打起了猴拳。


    招招淩厲,拳拳凶狠。


    而周白眼神,也多了幾分野獸的凶氣。


    哢嚓!


    伸手一抓,粗壯的梁木都被撕出爪痕。


    少年一聲歡呼,如猴子般手腳著地亂竄,還不時對著袁瞿齜牙咧嘴,渾身透著股野性。


    “好!”


    袁瞿拍掌交好,眼中卻滿是嘲諷…


    …………


    不知不覺,便是夜幕降臨。


    咚!咚!咚!


    城隍廟附近老巷,鼓聲仍在響動。


    時斷時續,每一聲都宛如雷鳴。


    青石街道上,王道玄打著燈籠走過,抬腳進入問道館,看著院中狀若瘋魔的李衍,不由得微微搖頭。


    沙裏飛正蹲在台階上,手裏抱著壇老酒,旁邊攤開的油紙包裏,放滿了水煮花生和鹵牛肉。


    “道長,來一口?”


    見王道玄進來,他舉起壇子,低聲詢問。


    王道玄搖頭拒絕,“不了,亥時人定,飲酒氣血亢奮,有違天時,貧道喝了,怕是待會兒無法修行。”


    “還修個屁啊…”


    沙裏飛嘟囔了一句,“這鼓敲的,哪能睡得著!”


    王道玄也有些無奈,“剛和四鄰打了招呼,人家都不在意,你又何必抱怨。”


    “我哪敢抱怨,隻是擔心。”


    沙裏飛連忙反駁,搖頭道:“這敲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的,後天就上擂了,難道不怕出問題?”


    王道玄看著院中旁若無人的李衍,若有所思道:“這是忘我之境,衍小哥早有吩咐,說明心中有數。”


    “咱們安心等待即可。”


    這一夜,老街的百姓可算遭了殃。


    但讓他們奇怪的,之前覺得令人煩躁的鼓聲,到了後半夜,竟然聽得有些悅耳。


    而這一晚,他們也睡得格外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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