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他喃喃著, 從積滿冰冷的浴池中爬了起來,扶著牆壁跌跌撞撞往外麵走去。圓月斜掛在蒼穹,泠泠月光灑在樓道中,映出一片幽冷空曠的空間,他離開了自己的房間,雙手在兩邊晃蕩,垂著腦袋,腳步踉蹌地往樓下走。二哥……幫幫我、幫幫我被灼燒的痛苦讓心智變得脆弱,像是初初綻放就被扔在火堆裏的嬌嫩花蕊,他滿身帶水的來到商遲謝的臥室門前時,神智將近渙散,身體無力覆在門上,抬起滴著水的手又慢又重的敲門。咚咚“二哥……二哥……開門……好不好?”過分蒼白的臉頰下透著潮紅,連口中的聲音都是克製的顫音。“我……好難受。”好難受,難受得感覺自己快死掉一樣。“二哥。”我知道你無法狠下心看著我這樣的,開門,求求你了,開開門……不知道敲了多久的門,始終沒有回應,死寂的空間,隻有敲門聲的回蕩還有自己掙紮的呼吸。商遲歸粗粗喘了下氣,翻了身抵著門,眼前模糊一片,什麽東西都是重影的狀態,他難受得額頭青筋都冒了出來,狠力咬了下唇瓣,舌尖將流出來的血卷進口中。不是第一次得不到回應。那次落水醒來之後,他無數次站在這道門前,他將摘掉的儲存器掛在門外麵,它便在那裏一直掛著,他把自己的房間翻遍,找出二哥喜歡的東西放在門前,它也一直在那裏放著,不會有任何的移動。送的藥也好,各色模型也好,他躲藏在盡頭扒著牆等二哥醒來,等二哥拿起裏麵的一樣東西,不用拿,哪怕隻是摸一下,摸一下都好,但二哥隻是看一眼就離開,哪怕知道他在窺視著,也隻作看不見,對他避若蛇蠍。等過幾天,母親把那些東西收拾好還給他,裏麵還有他之前送給二哥的那些。“你讓阿謝還你的。”不,我沒那麽想過,我隻是一時……一時太生氣了,我不想要二哥把那些東西還我的。為什麽……“哈……哈……”發白的指骨緊掐著衣領,指甲自鎖骨滑出片片血痕。為什麽?為什麽就不能稍稍原諒我一次呢?我以後會改的……會改的。“二哥……”好冷,好冷,但是又好燙。你為什麽……就不能出來看看我?金發少年順著牆壁縮坐在地上,濕冷的水滴從下巴滴了下來,將他鎖骨處的血暈染開,浸在了白色的襯衫上。那張精致漂亮的麵頰一片神色恍惚。如果再重來一次的話……如果重來,自己一定不會帶二哥去天穹之塔最底下的賭鬥場,又或者當二哥流露出不喜歡那個地方的神色時,立刻帶二哥離開,又或者當二哥說半小時到了的時候,遵守承諾帶著二哥走,而不是拖拖拉拉各種綁著二哥最後還任性地發脾氣。如果那樣做了的話,是不是一切都和現在不一樣,他可以想抱著二哥就抱著二哥,甚至把二哥留在自己的房間裏睡,也可以無所顧忌闖進二哥的房間,撒嬌說自己難受,抱著二哥緩解身上分化期的難受。他喜歡二哥啊,就像喜歡母親一樣,不,比喜歡母親還要多一點點,他想二哥永遠留在自己的身邊。討厭現在這樣,討厭二哥不敢靠近自己害怕自己,討厭二哥和殷何意越走越近,所以他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想讓二哥離殷何意遠一點。明知道這樣做會讓二哥難受,但他控製不住。如果重來……如果重來……商遲歸痛苦的蹙著眉頭,喘氣聲更粗重了許多:“哈……哈啊……”他死死摳住身邊的牆壁,恨不得將這麵門撞破闖進去,可那樣做的話,也隻會讓二哥離他更遠吧?他不想再看見對方看向他時,恐懼躲避的目光。他隻能獨自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掙紮著,嘴裏不斷祈求著想讓裏麵的人出來,直到最後身體失去所有力氣陷入昏迷中去,也沒有等到一點回應。……冷深海般幽藍的眼瞳睜開,有一片雪落在眼睫上,冰得商遲歸眨了下眼睛。他抬起頭,眼瞳中倒映著灰茫茫天空中飄飛的鵝毛大雪。雪?怎麽會有雪?還沒有到冬天才對。耳邊有人在說話。“阿謝、我的阿謝”是母親喜極而泣的聲音,像是幹涸了許久的枯泉,重新煥發了生機。“我在無色城找回了他。”是父親的聲音,“他是阿謝不錯。”商遲歸抬起頭往前方看去,他看見了母親,也看見了站立在風雪中神色不清的父親,還有被母親抱在懷裏發抖的孩子。那個孩子身上穿著破舊的棉襖,臉蛋和嘴唇上有被凍出來的創口,他一點都不好看,頭發又枯又亂,麵頰蒼白幹瘦,隻一雙眼睛清澈得像最明淨的湖水,所有的不安怯弱和恐懼都放裏裏麵。商遲歸一下記了起來,這是二哥剛來商家的時候。二哥剛來時,他看著他,心裏不願承認這是自己的二哥。他抗拒他,排斥他,討厭他,反感他,想法設法折騰他,再後麵,他看他順眼了一點,就什麽都使喚他,什麽時候喜歡上和二哥相處呢?不記得了,沒有印象。這是夢境,商遲歸無比確認這一點。但即使如此,他也很想衝上前去抱住那個被母親抱在懷裏的孩子,想要告訴他:“二哥,歡迎你回來。”隻是當他想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具身體並非他所能控製,他像一縷寄生在這身體裏的幽魂,無法影響這具身體分毫,相反這具身體的所有想法都能為他所感知。看起來好髒、好醜。閉嘴,二哥隻是餓了太久,營養不良,等喂起來,就會好看得blingbling。“阿歸,這是二哥。”母親將二哥帶到他麵前。離我遠一點,惡心死了,身上有一股臭味,父親把他帶回來都不處理的嗎?洗幹淨的二哥分明是香的,怎麽聞都聞不夠。“二哥。”一點都不想喊。你以後還不是一天幾十遍的喊“阿謝,他是你弟弟,他叫商遲歸,你可以叫他遲歸,小歸阿歸。”“遲、遲歸。”被母親推到麵前的孩子,怯怯不安地望著他,眼神躲閃。幹嘛啦?這種做了壞事的眼神,該不會是冒牌貨吧,但是父親親自帶回來的,沒有人可以瞞過父親弄虛作假。討厭、好討厭,討厭死了,看見他就煩,什麽都不會,連說話都說不順暢,怎麽會是自己的二哥啊,自己名字由遲癸變成遲歸,等的就是這樣一個人回來嗎?害自己在學校裏被笑成什麽樣。厭煩嫌惡的想法充斥著這具身體,商遲歸反駁得已經累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年幼的自己一邊在母親麵前裝出友好熱情的一麵甜甜膩膩喊二哥,一邊在母親背後將所有的不滿怨恨宣泄在二哥身上。後來更是誤會了二哥……不,他記得誤會澄清了的。但夢境裏,誤會沒有得以澄清,這具身體的自己狂怒地抓著二哥,將二哥扔給了烏咪。嚇死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動壞心思。不知道烏咪不會吃人的二哥被烏咪嚇得哭休克了過去,而早有準備的自己以想拉著二哥和烏咪玩的借口躲過了母親嚴厲的責罰,隻受了點輕懲和訓誡。這真的是夢境嗎?商遲歸忽然想起自己帶二哥去叫烏咪時,二哥那萬般恐懼不斷道歉的神情。他來不及思考,就被帶到下一幕。這具身體對二哥越發變本加厲,但不管做出怎樣過分的舉動,二哥都隻會默默承受,甚至當母親有所察覺的時候還會為他隱瞞下來。為什麽不反抗?反抗一下也行啊?連告狀都學不會,這麽沒用二哥你是怎麽在外麵活下去的?某一個時候,他和這具身體的想法重疊在了一起。和記憶裏完全不一樣的發展讓商遲歸錯愕憤怒,他對年幼的自己破口大罵,拚命想要爭取這具身體的控製權,但卻徒勞無功。大哥呢?大哥總不會看著自己這麽幹吧?商遲歸寄希望在商雲深身上,但商雲深隻是漠然旁觀,親眼看到他欺負二哥也無動於衷。“混蛋、混蛋、混蛋!”商遲歸罵的是自己,也是商雲深。他何其了解商雲深。商雲深與父親一般,不會對弱者投以任何目光,更何況是二哥這樣不會反抗的弱者。現在的二哥隻怕在商雲深眼中就像沙礫一般,哪怕這人和他有血緣關係,他也不會出手幫助,除非是在母親麵前才會敷衍一下。這具身體慢慢長大,二哥也慢慢長大,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惡欲滋生到近乎遮天蔽日的程度,且越發會隱藏自己,連母親都察覺到半點不對。是夢。商遲謝歸竭力催眠著自己。我沒有對二哥做過這些事情但他不敢去細想。他隻能渴望著在這個夢境裏能出現那麽一個人阻止他,但從始至終沒有任何人阻止過他,包括殷何意,夢境裏的殷何意與他記憶裏的殷何意完全不同,比商雲深還要漠然無情。就連唯一能阻止他的母親,也被他欺瞞了過去。不知道何時,這具身體恐怖的惡念催生出對二哥極強的占有欲。二哥仿佛成為了他一個人的傀儡,被死死困在他身邊,除了他誰都不能見。包括那些能讓人看見的二哥影像,他也要抹除。母親生病了,很快就不能見人,已經成長起來的自己跪在母親床前。母親閉著眼,虛弱地囑咐著:“哪怕未來某一天……遲歸……你知道真相,也不要生阿謝的氣,不要……傷害他。”“保護……好、阿謝,和雲深,一起。”“讓他可以……娶妻生子,做個正常人……找到……你二哥。”商遲歸悲痛又茫然。找到,二哥?二哥不就在自己身邊嗎?知道真相不要生二哥的氣,又是什麽意思?母親死了。母親死了後,父親失蹤了。失去母親的暴怒、不甘、悲痛,還有說不清為何的嫉妒……一切未知的負麵情緒主宰支配著他,促使他對二哥做出極盡惡劣的事。此時商遲歸渾渾噩噩,隻想從這個恐怖的夢境裏醒來。許是他掙脫夢境的想法太過強烈,夢境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大哥告訴他,二哥不是商遲謝。那二哥是誰?他沒有得到回答,隻是有很多奇怪的人出現在商家,殷何意也變得越來越奇怪。而二哥,他那個笨蛋二哥,在被這具身體折磨了那麽久後終於打算反抗,但連反抗的舉動都那麽愚蠢,居然和殷千星聯手。連掩飾都掩飾不好,在他麵前連氣都不敢喘。好笑,殷千星壓根不把二哥放在眼中,也沒有和二哥聯手的想法,隻是垂死掙紮前的逗弄,分明是看出了他對二哥……商遲歸茫然,他還不明白那種情緒到底意味著什麽。隻知道這具身體裏的意識,充滿了狂怒和妒忌。“殷千星”的頭顱被自己摘下,扔到了二哥麵前,看著二哥滿眼恐懼的模樣,他又是憐愛又是心痛,還有一種暢快。你所能求助的人都死了,二哥,你還能求助誰?隻有我了,唯有我。隻是這樣還不夠,二哥的身份自父親失蹤後再無人精心隱瞞,他因為一些原因也不打算瞞下去。很多影像似幻燈片眨眼掠過,商遲歸來不及讀取這具身體為什麽不隱瞞的原因,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具身體的想法越來越不明晰,大部分時候瑣碎得隻有聲。王後想要他的二哥。一直未曾見過他二哥的殷何意,突然對他二哥有了興趣,那空無一物的目光中絕沒有任何的善意。我的,我的,我的我的!商遲謝騙了我,騙了母親,哪怕是父親的計劃,他都永遠都要留在我這裏贖罪,誰都不能奪走王後不可以,殷何意不可以他將二哥送進了監獄,一同送進去的還有一個作為護衛的星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