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會變嗎?


    人是會變的,因為環境因素,因為生活經驗,人是會變的,隻不過是變好或變不好?這就沒有一定的準則了。


    桑念竹就覺得於培勳變了。


    變在哪裏她也說不上來,總之,他變得好古怪,變得讓她好為他擔心……啊!對了,他變得不喜歡出門。


    除了去接她之外,他老是窩在家裏——好像在躲什麽似地,自己做飯給她吃,然後,就像現在一樣,兩人依偎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看電視,隔壁小客廳裏傳來李亞梅與威廉的笑語聲,感覺很溫馨,這樣倒沒什麽不好,隻不過……


    她不喜歡他陷於沉思中所流露出的那股凝重與陰鬱,而最近,他越來越常顯露出這副模樣,狀況也越來越嚴重,嚴重到他時常是一副疲憊的樣子,不是肉體的疲憊,而是精神上的疲憊。


    是工作上出了問題嗎?


    或者是……


    她使他疲憊的?


    “勳。”


    “嗯?”


    “你……最近有什麽煩心的事嗎?”


    於培勳怔了怔,自電視螢幕上收回視線,疑惑地落到桑念竹擔憂的臉上。


    “你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看起來很累。”


    怎能不累?


    從兩天一回到一天好幾回,他必須不斷“避”開某位可能是父母不愛、親人不要,自小過著被虐待欺淩的生活,在學校裏又被同學欺負捉弄、被老師挑剔為難,上班時是上司的出氣筒,沒事老是被同事推出去頂黑鍋……


    買車子居然是撞死過人的贓車,買房子沒兩天就垮成一堆破積木,天晴出門就下雨,下雨出門變下雪,下雪出門又被冰雹砸,說不定還曾經被喜歡的女孩子嘲笑過,好不容易娶了老婆又順便戴綠帽子,生了孩子也不知道是誰的,老了兒女就把他踢出門作乞丐,死了變成骷髏都沒人知道……


    呃!不對,那家夥還沒死。


    總之,那家夥半生悲慘,滿肚子鳥氣無處發泄,忍到最後無法再忍,於是變身為舉世無雙霹靂無敵的變態殺人魔,向警方挑戰,向人世挑戰,向上天挑戰,最後還把他列入排行榜上第一號獵物,害他每天忙著練習左閃右避,日後搞不好還能加入nba籃球隊……至少他的身高夠格了。


    “不用擔心,”於培勳攬緊她,在她額上啄了一下。“隻是工作上有個瓶頸跨不過去而已。”


    真的隻是這樣而已嗎?


    “沒有別的原因了嗎?譬如……”桑念竹小心翼翼地仰眸瞅住他。“我?也許是我讓你太累了,我想你並不需要天天去接我下課,我也可以自己來的。還有,也換我來做飯給你吃好不好?雖然我做的沒你做的好吃,但是叔叔都說我做的很不錯,隻要你不太挑剔……”


    於培勳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她的口,讓她無法再胡言亂語下去。半晌後,他移開唇,輕撫她赧紅的嬌靨。


    “你真是想太多了,我做飯是因為我喜歡做家事;而且如果我不去接你,老是窩在屋裏不動,遲早會胖成一隻大公豬,難道你喜歡我那個樣子?”


    桑念竹忍俊不住失笑。“怎麽可能?我還覺得你太瘦了呢!”


    “咦?真的?”於培勳驚訝地俯眸看看自己,又摸摸胸膛。“不會啊!我還滿有肌肉的嘛!像那種隨身攜帶糖醋排骨的男人才叫瘦排骨,ok?”


    桑念竹笑趴在他胸前。“豆豉排骨呢?”


    “哦!那是黑人瘦排骨。”於培勳一本正經地回道。


    “紅……紅燒排骨?”


    “印地安瘦排骨。”


    “那……那白人瘦排骨又是什麽?”


    “唔,這個嘛……”於培勳攬眉苦思片刻,驀地彈了一下手指。“啊!對了,粉蒸排骨!”


    桑念竹笑得更誇張了,笑得李亞梅和威廉好奇地跑了過來。


    “你們在說什麽?分我們笑一下吧!”


    於培勳瞟一眼懷裏的桑念竹,“排骨。”他說,仍是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


    “呃?”李亞梅呆了呆,旋即恍然。“我知道了,明天你要煮排骨對不對?”


    “不對,”代替於培勳回答的是她身後的威廉。“明天要出去吃。”


    “咦?啊!”李亞梅驀然指住桑念竹。“你的生日!”


    “答對了!”


    “我也要去!”


    於培勳想了想。“好,你也一起去。”反正威廉一定會跟著他,讓李亞梅去和他作伴,總好過威廉一個人插在他和桑念竹之間尷尬。


    “太好了!”李亞梅眉開眼笑地跳過來坐到桑念竹另一邊。“明天什麽時候?在哪裏?”


    她問的簡潔,於培勳也回得簡潔。


    “晚餐,聖詹姆斯俱樂部。”


    “great!”


    見她興奮得好像瘋了似地,於培勳真想潑她一盆冷水試試看她會有什麽反應。


    “我們要上樓了,”他起身,牽著桑念竹。“這邊就讓給你們吧!”經過威廉身邊時,他停下來扶著威廉的肩並耳語過去,想給他一點忠告。“你要小心一點,她是……”耳語倏止,麵色微變。“耶穌!”


    威廉迅速回過頭來。“怎麽了?”


    吸了口氣,於培勳很快就鎮定下來,並對身邊的桑念竹歉然道:“對不起,我剛剛才突然想起明天有點事,不能去接你了,你能不能自己去呢?”


    “可以啊!”


    上帝保佑,幸好她沒有起疑。


    “抱歉。”誰知一抹笑容剛要浮上來,半途又僵住,於培勳再次變色,咽了口唾沫,他改口了。“那個……對不起,我忘了在聖詹姆斯俱樂部定桌位,到格倫大飯店好嗎?”


    “好啊!”


    “……不,格倫大飯店還是不太好,到比佛飯店吧……”


    “也可以,隻要你……”


    “……不,不,還是到諾丁山飯店……”


    “無所謂,我都……”


    “……不,我們幹脆到布萊頓……”


    “……”


    “……不,到利物浦……不,還是到約克郡……下不,到湖區……呃,蘇格蘭……”


    他終於停下來了,發現每個人都用那種“你有毛病”的眼神瞪住他,特別是李亞梅那張臉,簡直就像用炭抹上了似地,表情更是凶狠得似乎已經計畫好要將他斬成幾大塊。


    他終於知道潑她冷水之後她會有什麽反應了。


    “我想,”他苦笑。“明天我還是在家裏煮給你們吃好了……啊!不行,我們不能留在家裏……”


    “於培勳,我殺了你!”


    冷水潑太多了!


    “麥尼,請我吃早餐!”


    “嗄?啊!”麥尼很快就會意了。“好,那,威廉,你留下來幫阿曼達的忙,我跟著他就夠了。”


    兩人來到上回喝下午茶的小餐館,叫了兩杯咖啡。


    “你的臉色不太好,又出了什麽狀況嗎?”


    於培勳疲憊地往椅背一靠。“威廉一定要隨時向你報告我的去向嗎?”


    “這是為了你的安全。”


    “但反而不安全了。”


    麥尼眉一皺。“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於培勳逼前靠在桌沿,兩眼盯住麥尼。“如果不是威廉的問題,那就是他向你報告之後出的問題,無論我要到哪裏,那家夥總會事先知道。原本今晚我要帶我女友去俱樂部過生日,但是昨晚我當場更改了將近十個地點,包括我家在內,卻還是逃不過那家夥的毒手,最後我說今天再決定,果然就沒有再看到任何狀況了。你說,這算安全嗎?”


    “怎麽會這樣?”麥尼吃驚的低呼。“如果說是我的辦公室又有問題,可是我不一定在辦公室裏接到他的報告啊!”


    “你沒有跟別人說?”


    “這……”麥尼遲疑了下。“其他四人不能不讓他們知道,我需要他們做好隨時支援的準備。”


    “天知道他們又跟誰說了!”


    “不會!這回絕對不會了!”麥尼堅決地否定了於培勳的猜測。“我告訴過他們,如果他們又透露任何消息出去,我會立刻把他們踢出重罪組!”


    “如果是這樣……”手掌撐住下巴,於培勳沉吟。“現在有那種儀器查不出來的竊聽器嗎?”


    “聽說有,我不太確定,這要問約瑟巴才清楚。”


    “這就麻煩了,如果是放在你們身上,甚至我自己身上,那……”於培勳自嘲地哼了哼。“以後我們都必須裝啞巴進行筆談嗎?”


    麥尼沉默了會兒。


    “培迪,你這樣避也不是辦法,不如……”


    “又要說服我作餌了?”


    “這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錯,我回台灣才是一勞永逸的做法!”於培勳憤然道。


    “你的女友呢?”


    這回換於培勳靜默了好半晌,慢條斯理地喝了幾口咖啡,反問:“你那邊又查得如何了?”


    “還在努力當中,你要知道,全英國有多少警察,要一一去比對我們擁有的線索來過濾,再由羅特和道南負責查探大倫敦區內的嫌疑者,大倫敦區以外的就必須委托當地的署長先把他們所知的資料送來給我們,至於阿曼達則負責查探非警察身分的嫌疑者……”


    “有那種人嗎?”於培勳咕噥。


    “……而約瑟巴則再回到過去那些現場作更仔細的搜證,希望能找出更多的線索來;”麥尼不理會他,兀自說自己的。“還有你,你一有空就來檢查約瑟巴所搜集到的線索,看看有沒有他檢驗不出來的訊息。這些都不是簡單的事,又不能讓自己人知道我們在查他們,那會引起極大的反彈。所以……”


    “真-唆!”於培勳喃喃道。“簡單的說,就是什麽都還沒查到?”麥尼頷首。“那你呢?你又在幹嘛?蹺著腳丫子下命令?”


    “我?”麥尼大歎。“我要應付最困難的一件事。”


    “什麽?”


    “上司。”


    麥尼一張臉苦瓜似地,於培勳反倒有趣的笑了。


    “你們總督察還在威脅說要調你們的職?”


    “這倒沒有,因為那個凶手把目標放在你身上,所以外頭不再出現死人了,如此一來,總督察就可以告訴媒體說這是警方追緝有力的結果,凶手因而不敢再動手了……”


    “真會說。”


    “……不過這不表示他不會催我們破案,隻要一天抓不到凶手,媒體就一天不會放過我們,總督察自然不會放鬆他的督促。每天總要抓我一、兩回去報告進展如何,我又不能告訴他說我懷疑自己人是凶手,這種沒證沒據,僅靠推測的結論我可不敢亂說,因此……你在幹什麽?”


    於培勳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嗄?啊!你說完了嗎?”於培勳一副剛被驚醒的模樣,超誇張的。


    “喂喂喂,你這是什麽意思?”麥尼又好氣又好笑。“是你問我我才說的,居然這麽……”


    “不捧場?”於培勳懶洋洋地坐正。“我問你一句,你回我一拖拉庫,要發牢騷拜托不要拿我當垃圾桶好不好?”


    “我才不是發牢騷,我是……”頓住,搖搖頭,“算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麥尼渴望地凝住他。“你到底決定如何?繼續等我們慢慢抽絲剝繭,也許兩、三個月後才能揪出凶手,也許永遠不能,或者……一勞永逸?”


    “唔!這個嘛……”於培勳捏捏鼻梁。“很奇怪,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我知道,”麥尼靠回椅背。“我也有同感,對於我們所有的一切,包括想法和行動,他太過於了若指掌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那家夥卻做到了,他到底是怎麽辦到的呢?”


    “就是這個!”於培勳忽地猛拍了一下桌子,嚇了麥尼一大跳。“他是怎麽辦到的?”


    麥尼突然啊了一聲。“難道是羅特他們四個下麵那些人?嗯,的確很有可能,他們是最接近我們,而且很容易便可以在我們的命令中猜測出我們打算做什麽,也知道我的辦公室裏……”


    是嗎?


    於培勳猛抓頭發,總覺得關鍵隻有一點,隻要抓到那一點一切就解決了,但他就是抓不出來!


    見鬼,他又不是福爾摩斯,要他想這種事不如叫他去撞牆還比較快!


    為什麽這種事不能像電腦程式一樣有一定的程序和規則可循呢?他知道該如何破解程式,這對他來講是輕而易舉的事;但那種偵探模式,還要加上人心、人性,以及人的思考,這就不是他能應付得了的。


    如果他的人生經驗多一點的話,或許……嗯?人生經驗?唔,如果說……不,這也不行,除非……


    “培迪?”


    “嗯……”驀然回神,他茫然以對。“嘎?”


    “你想……”麥尼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兀自攬眉思索。“威廉會有問題嗎?”


    “沒有!”於培勳毫不猶豫地斷然道。


    “為什麽你能如此斷定?”


    “我當然有我的根據。”


    “是嗎?可是……”麥尼仍是懷疑。“你確定你的根據不會有任何錯誤嗎?”


    “當然……”於培勳忽然停住,蹙眉。“呃……這個嘛……”也許他應該和老爸再聯絡一下了。


    “他是黑發綠眸,我不知道他是左撇子或右撇子,但是他兩手都會寫字、用槍,聽說他的繼母很不喜歡他,對他不太好,所以他早早就搬出來獨居。還有,為何其他人保護你都會出事,就是他不會?另外,我們連續四年拒絕他進重罪組,去年他還因此跑來找我發飆,追問我為何拒絕他?我告訴他是經過重罪組所有督察的一致決定,所以……”


    “他不是那種人!”於培勳不耐煩地打岔進去。“他是個樂觀的人,不可能做那種事。”


    “你很會看人?”


    於培勳靜了數秒。“至少我沒有‘看’到他有做那種事。”


    “你確定如果他有做過的話,你一定‘看’得到?”


    當然!


    ……可是……也或許……


    警察就是警察,麥尼越說他就越懷疑起自己來了。


    “我還是不認為他是那種人。”


    “好吧!那麽我會派人在你的住所附近站崗,避免他在你不在家的時候到你家搞鬼。”麥尼轉開話題了。“現在,你到底作何決定?”


    於培勳歎氣。“我不是警察,實在沒有勇氣去做那種事,可是我會考慮,過幾天再答覆你,可以吧?”


    無論知何,他必須先和老爸談過再說。


    可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等不到和他老爸談過,事情進展就逼得他非得下決定不可了!


    在麥尼的特別囑咐下,威廉不再隨時報告行蹤,雖然有點冒險,但也是一種試探,試探威廉的報告究竟有什麽影響?


    果然沒事!


    於培勳躲在自己家裏為桑念竹過生日,雖然不像他計畫中那樣豪華,但桑念竹毫不在意,隻要於培勳能陪在她身邊,她就很歡喜了。


    “快,禮物,禮物,我們都送她禮物了,該你了,大廚師,該你了!”


    “先吃蛋糕……”


    “吃你的頭啦!先送禮物啦!”


    李亞梅比桑念竹更好奇,好奇這回於培勳又要送出什麽超級大獎?


    確實是大獎,一條鑽石項煉,綴著一顆八十克拉,淺藍色如海水般清澈的海藍寶石,再搭配兩顆總重八十克拉的鑽石,閃亮耀眼得連天上星星都比不上。


    李亞梅吞了口口水。“一……一鎊?”


    於培勳頷首。


    李亞梅兩眼一翻,跌到沙發上去了,“我昏倒了!”然後馬上又跳起來。“大廚師,下回你要去戴比爾斯時,記得叫我一聲啊!”


    “誰理你!”於培勳嗤之以鼻地說。“好了,現在我們可以吃蛋糕了吧?”


    這一夜,雖然有兩顆超級牌菲利普,但於培勳與桑念竹依然過得甜蜜又溫馨,安詳又平和。


    這也是他們最後一次過得如此甜蜜安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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