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咬鉤了。前世也是這一出好戲,兵部清查,意外查出甲胄失竊、引得帝王震怒。可再往後,沒人查出是安王的手筆。安王豢養死士、私藏甲胄、日夜為謀奪帝位那一日做準備。這差事他是領過的,也做過的。卻也隻追到了一群死士,被他逼得急了,便咬碎了毒藥,留給他遍地的屍首。如今要指著衛錦程查到安王那去,隻怕是天方夜譚。但他稍加引誘,卻容易得很。安王的書信自然也是假的,是衛瓚仿了安王的字跡和印鑒,向他拋出了橄欖枝。哄他說衛大人如今所查之事幹係甚大,要在外見麵商談上輩子這些活兒都是沈鳶幹的,如今自己要找人做,還是廢了一番力氣。這話已暗示得很明白,哪怕衛錦程有一絲顧慮衛家,都不會接下來。果然無論前世今生,衛錦程對於從龍之功都難以抗拒。嘉佑帝再賢明,瞧不上衛錦程這個草包,不願給他潑天富貴,不願給他財帛尊榮,那就不如是個昏君逆賊。衛錦程一聽,果真興致勃勃回信表忠心,說安王若有驅策,必定遵從。約在今日夜裏,城外藏甲的老宅相見。城內不好行事,他便打著禮佛的名聲,也隨著小病秧子出城來了。他將那信讀完了,淡淡笑了一聲:“那邊兒信箋都處理了麽?”隨風道:“處理了,看著衛錦程燒了的。”他將手中的信也在燭火上點燃了。紙張在火苗的舔舐中扭曲,卻在他眼底生出漆黑徹骨的冷意來。他慢慢道:“人已布置好了麽?”隨風低聲說:“傳訊下去了。”他道:“夠了。”隨風低聲道:“主子非要親自去麽,靜室這裏若是空著,隔壁……沈公子難免要懷疑的。”“要不我夜裏來做個樣子?”這佛門清淨地,靜室裏隻得一張床,夜裏不留仆役照顧。衛瓚若走了,這靜室便空了。他們都曉得,那小病秧子就差沒把眼珠子挖下來一隻,貼在他身上了。他卻垂眸笑了一聲:“不礙事。”“他若問了,我也有別的法子。”他其實連父親母親都能瞞得輕鬆,唯獨沈鳶不行,隻怕已早瞧出些端倪來了。至於人手不足的事兒,倒也不是大問題。他本就打算這事情親自來做。況且……家仇母恨。他自打重生以來,那一夜又一夜難以合眼的夢魘。隻要閉上眼睛,就都近在眼前。++++那時沈鳶耗了一年的心血,才讓他重新站了起來。隻是他腿傷剛愈,便一瘸一拐,要去殺了衛錦程一家。他的槍還在,槍尖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舊日的槍纓褪了色,也跟著染上了塵。隻有一個孱弱的身影攔在門口,一動不動。他說:“沈鳶,你沒膽子殺了他們,我去。”那院子裏零星幾個仆役攔不住他,沈鳶身側抱劍的侍女也攔不住他。他像是紅了眼的野獸,傷口崩裂淌了血,卻也沒發出一丁點的嘶吼來。最後卻讓沈鳶死死抱住。那病秧子不知哪兒來的力氣,被他拖行了六七步,也不肯撒手。卻是他在門前頭一次開了口。他說,沈鳶,我家破人亡。這個詞單是說出來,他都能感受到沈鳶身體的顫抖。他說,你知道詔獄裏死了多少人麽?沈鳶,我是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喪命的。熬不過拷打的,病死的,他身帶重枷直不起腰來,抬頭瞧不見一方天,卻隻瞧見家中人一個一個血葫蘆似的被拖出去。他從那一夜開始,就再也沒安睡過。沈鳶卻問他:“你殺了衛錦程,之後呢?現在多少雙眼睛盯著我這兒!盯著你!你生怕他們找不到借口再把你送回詔獄裏?生怕你自己不死麽?”“衛瓚,我撈你出來費了多少心血,隻為了殺一個衛錦程嗎?”說著,一口氣上不來,竟嘔出一口血來。沈鳶從未在他麵前示弱過,哪怕侯府傾覆,他前程無光,沈鳶也得把脊背在他麵前挺得直直的。可這時候沈鳶連站都站不住。他聽見旁邊慣常伺候湯藥的侍女叫了一聲。沈鳶卻擺了擺手。喘息了許久,才慢慢順過氣來,說:“衛瓚……姨母是我親自送走的。”“親手裝進的棺槨,一路送走的。”沈鳶曾送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又親手送走了疼愛他的侯夫人。似乎是天意在戲弄他,讓所有待他好過的人都不得善終。然後在一無所有之時,他將衛瓚從詔獄裏撈了出來。沈鳶說:“我做這些,就是為了看你死的麽?”這時衛瓚才意識到,沈鳶瘦得像是一把枯骨。他們定定在那扇門前僵持了許久。僵持到沈鳶已站不住的時候。衛瓚將沈鳶扶起來,卻又死死咬住了沈鳶的肩,說:“你以為我這樣還算是活著麽?”沈鳶被他咬出過多少印子,他已記不清了。沈鳶那時隻怕已眼前發黑了,口齒都不清楚,隻渾渾噩噩間囈語:“……求你了。”再睜開眼時,隨風仍是憂心忡忡地勸說:“主子若有什麽吩咐,隻派我去就是了,何必以身犯險呢?”他卻擺了擺手,輕聲說:“都安排好了,不會有問題。”“你好好休息一夜便是。”“把我的弓取來。”有些事,終究隻能他自己去做。--------------------作者有話要說:隻是回憶會有刀!文是甜甜的!相信我!【啪啪啪拍胸脯】第13章 是夜。衛錦程懷揣著書信,穿過城外的森森荒林,自馬車上向外頭張望,心裏暗罵、怎的就約定了這樣一個偏僻之所。可想到要與安王商談的事情,他又想,這樣一個隱蔽之處也好。私藏甲胄這般的謀逆大罪,怎麽想也不能在花巷酒樓裏商談,至於安王府他這個衛家人若敢登安王的門,隻怕他那假仁假義的好二弟頭一個要拿了他去。思及此,不由心頭火起。分明是一個父親。一個是自小就被當做將星轉世的二弟,一個是金尊玉貴的皇後三妹,他這個兄長,卻隻能仰仗他們鼻息過活。連一個差事要卑躬屈膝地去求,就連他二弟那十幾歲的獨子衛瓚,都要比他風光尊貴。叫他怎能咽的下這口氣。是以當安王遞來橄欖枝時,他隻驚愕了一瞬,便迅速下了決斷。那位以出塵離世、一心修道著稱的安王,竟能與甲胄失竊之事搭上幹係,他幾乎一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如今嘉佑帝無子,又無儲君在朝,這皇位遲早要換人來做。與其等著過繼於不知哪家的皇嗣,不如直接就上得安王這條船,來日他定是要比他那二弟三妹皆笑得長久。到那時候……他轉了轉手中的扳指。他竟已暢想起自己一雪前恥的模樣了。馬車夫響亮地喊了一聲:“老爺,咱們”他教人打斷了妄想,隨手一鞭抽了過去:“閉嘴,誰準你揚聲。”那馬車夫吃了鞭子,便一縮頭,噤了聲。馬車下隻有一座荒宅,風過林響,在他眼裏卻黃金屋似的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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