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瓚道:“沒怎麽樣,鬧出謀逆來,還指著聖上欣喜若狂麽。”侯夫人瞪了他一眼。衛瓚才笑著說:“就是問了問我差事,又考了考學問,留我吃了頓飯,這才晚了些。讓我後頭跟著金雀衛繼續辦差,說是後頭還有好些事等著查,到時候一並論功行賞。”衛瓚頓了頓,卻忽得道:“聖上還問起折春了。”那小病秧子便驟然看了過來。他便笑說:“應當是梁侍衛將連雲陣的事兒同聖上說了。”“聖上說……”沈鳶抿緊了嘴唇,腰也不自覺地直了起來。他說:“說什麽我忘了。”沈鳶:……侯夫人嗔他一眼,說:“你快說,少欺負你沈哥哥。”沈鳶聞聽這一聲“沈哥哥”,便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估計也是意識到這個稱呼的傳承從何而來。衛瓚便笑了笑,說:“聖上說連雲陣破得好,沈家子大有可為,著人將宮中兵法藏書挑選抄錄送來,教他繼續勤學不輟。”“估計晚些時候,賞賜就要送到鬆風院了。”他說一句,沈鳶臉上的笑意大一分,再說一句,再大一分。說到後頭,那春風得意的柔軟笑意,幾乎要從眉梢眼角裏沁出來,最終咳嗽了一聲,撇過頭去不看他。指尖卻又磨蹭著座椅扶手,蠢蠢欲動,似是想問他什麽。侯夫人見他倆這樣,便笑說:“請過安了便早點兒回去罷,我一會兒還有管事來。”“你倆有什麽話,私底下說去。”他倆便一前一後出去了。暖氣襲人。沈鳶正是春風得意時,眉目舒朗,走起步來都輕快瀟灑。隻是那步搖忘了拔,翡翠珠子一步一晃,蝴蝶的金翅也跟著顫,他總控製不住自己盯著看,又不大想提醒沈鳶。也不許周圍人提醒。衛瓚問:“身子已好利索了?”沈鳶“嗯”了一聲。隔了一會兒,沒問他嘉佑帝的誇讚,卻將左右人都支開,壓低了聲問他:“安王如何?”衛瓚道:“今兒進宮還瞧見他了。”又說:“被拔去了多年的死士,盯著我瞧了好久,也不知心疼不心疼。”沈鳶微微皺起眉,輕聲說道:“無人懷疑他?”衛瓚便懶洋洋笑了一聲:“興許有,但也沒人敢提出來。畢竟有太多比他更可疑的人選。”“再者,安王本是先帝嫡長子,因國難赴辛為質,足足十餘載歸來,算得上是有功之人。如今還一心修道,沒有鐵證,尋常人不敢動他。”“連聖上今兒也是,提也沒提他。”“因國為質,”沈鳶皺著眉喃喃,“怎的就變了呢?”衛瓚說:“人心都會變。”他低笑了一聲說:“既有因恨生愛,焉知就沒有因愛生恨。”他也曾不信人心變遷,後來見過了自己猙獰醜陋、不可理喻的一麵,才知道話不該說的太死。而安王去國十餘年,變成什麽樣子都是有可能的。先帝時期的大祁重文輕武、風雨飄搖。北有草原擄掠,臨有辛人壓境。昔日靖安侯回憶時,時常感慨年少時為將,時時憋屈,處處受人冷眼。滿朝上下,找不出幾個能擔將任的人,除了當年那個沈呆子,飽讀詩書放著文官不做,卻偏偏要跑去軍營受苦。便是這般形勢,之後才有衛韜雲鎮守北方、分身乏術。才有大軍退讓七城至康寧,沈玉堇夫婦康寧死守三月。邊境退至康寧城後,辛人屢攻不下,終於提出願意和談。隻是提出要送出質子,並且要本該繼承皇位的嫡長子,當時的嫡長子便是安王。多年前,安王負安寧祈願而去。多年後,勾結辛人兵馬,奪皇位,肆虐而歸。安王內憂外患,為坐穩皇位,隻得一直求助於辛人。那是大祁至暗的幾年,辛人狂蕩,在大祁國境肆無忌憚,年年糧食銀錢一車一車送去,掏空了十餘年的積累。以至於後來的每一場仗,都是從百姓口中奪食打的。若退,民無尊嚴,國無前程。若進,卻是前有血淚,後有饑荒。衛瓚這輩子都不想再打這樣的仗。沈鳶垂眸問他:“李文嬰難道審不出來麽?”他搖了搖頭,道:“李文嬰已瘋了。”“前幾日審的時候是不願開口,如今卻是瘋瘋癲癲。金雀衛將他兒子拿到眼前來威脅,他卻發了狂,險些將他兒子親手掐死。”“如此舉止,無論是真瘋假瘋,隻怕都不能供出安王來了。”衛瓚其實也做好了準備。安王並不是能輕鬆就扳倒的一座大山。如今這次,先撕了安王的底牌,已是好勢頭了。沈鳶擰起眉來,半晌說:“他既然是這般手段行徑,你摻和進這些事裏頭,便要小心。”“你如今風頭正盛,沒準兒會對你下手。”衛瓚抿了抿嘴唇笑說:“還好,我這次也是奉命辦事,衛錦程那次雖然有人見著了,他們卻也不知我的目的。”“如今死士一事就夠他們焦頭爛額的了,未必願意再生是非。”他既光明正大,又隱匿於黑暗之中,危險總是有,卻不必拿來嚇唬這小病秧子。本來心思就夠多的,國子學那點兒書都夠他折騰得天翻地覆,何苦再為他操心來著。沈鳶“嗯”了一聲。衛瓚咳嗽了一聲,說:“擔心我啊?”沈鳶說:“又發癲。”他說:“擔心我又不丟人。”沈鳶淡淡抬眸看他:“那我確實有些擔心你。”他一怔,不想沈鳶竟這樣直白,尚未來得及欣喜。卻聽沈鳶說:“小侯爺,我今兒去了國子學,先生問起你,我說你打了兩天的雙陸,還讓我跟著你一起打。”衛瓚:“……什麽?”沈鳶說:“你還背地裏說博士講學問講得淺。”“將功課都扔進水裏去了,回來謊稱是丟了。”他噎住了。幾乎能想到,這幾件事故意連起來說,學裏那迂腐博士會讓沈鳶挑唆得何其惱怒了。沈鳶垂眸,聲音越發溫柔親切,說:“博士讓你將功課抄上百遍,錯一個字加一遍,若不抄,管你是抓了死士刺客還是什麽別的,他都要去找姨父談談,就是鬧到聖上麵前去,你也得認這個罰。”“你若說擔心,我倒是擔心小侯爺的屁股,這次過後還能否健在。”他說:“沈鳶,你……”沈鳶卻仰著頭,冷笑道:“小侯爺是該多讀些聖賢書,清醒清醒。省得周公之禮學得那樣精深,卻對我一個男人胡言亂語,又親又抱。”說話間,那步搖上翠珠都顫顫巍巍地在晃。眉目間的嘲笑好不得意。衛瓚讓這小病秧子給說樂了。感情這些日子的事兒,他都死死記著,等著一次給他連本帶利收回來。衛瓚抬起手來。沈鳶麵色一緊,以為他要做什麽,下意識想退,卻又不退。他卻光明正大地,狠狠地撥了一下那步搖下的翠珠。見病秧子仿佛受了辱似的,墨玉似的眸子抬起看他,怒目而視。那幾顆翠珠晃蕩著。打過通紅的耳畔,好似環佩叮當。他笑說:“沈折春,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就是個毒夫。”又妒又毒。第34章 之後的一兩個月,衛瓚都是跑得馬不停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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