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霜道:“公子,到家了。”他才慢悠悠撩起簾,踏著小凳下車去。這時才發覺,竟然下雪了,且是鵝毛大雪。路上馬車還沒走多久,地上已積了薄薄的一層白。他從南方來,無論見多少次,對這樣大雪都覺著新鮮。隻將書抱在懷裏護著,吸了一腔的冷氣,也覺著舒服。待走了一段路,便見著衛瓚正立在園子邊兒等他,穿著件侍衛的衣裳,在那百無聊賴地擺弄著一把傘,那一把傘忽而展開,忽而合攏,如槍似的耍得花哨,轉得雪花亂抖落。見他來了,幾分冷意傲氣的眉眼一抬,懶懶道:“怎麽才回來?”沈鳶其實很了解衛瓚的舉動,如今再見他這些頑劣的小動作,便覺著有些可愛。慢騰騰走過去,衛瓚那把傘便舉到沈鳶的頭頂上,擋著了落下來的雪。沈鳶便說:“傷還沒好利索呢,就出院亂逛來了,再讓人當賊給逮了。”衛瓚說:“這時候哪兒還有人,該睡都睡了。”“真要有人把我當賊,你可記得贖我來。”沈鳶輕笑一聲,說:“誰贖你。”“我巴不得你被捉去打一打板子。”衛瓚調侃他:“沈解元今日可風光了?”沈鳶輕輕推了他一把,說:“你明知道跟那些人說話累,還來消遣我。”衛瓚輕哼一聲:“這不是你自己樂意去出頭麽,叫你去看看也好,省得你平日裏總覺著我多高興似的。”“往後你若累了,就告個病早些回來,也省得勞神。”那些世家權貴家裏頭人多、關係也錯綜複雜的,這個和這個是姻親,那個和那個是黨派,說一句話掂量三四次,憑誰都覺得煩累。衛瓚平日裏頭最不愛摻和這些事,每每過去,都是能走則走。沈鳶用不鹹不淡的口吻說:“你跟我怎麽一樣。”“你小侯爺在京城裏泡大的,人人都道你就是這麽個脾氣,走了也沒人怨怪,到時候還誇你率直不群。”“哪像我,亦步亦趨的,生怕露怯丟人。”衛瓚懶洋洋說:“你有什麽怯可露啊。”“才學膽識,你哪兒不壓他們一頭,輪得到你露怯。”沈鳶微微一怔。抬眸卻發覺,衛瓚並不是在吹捧他,而是眉眼幾分傲氣,就這樣隨口在誇獎他。便忍不住唇揚上去幾分,好像哪兒有個毛茸茸的尾巴,已經在瞧不見的地方,悄無聲息撅起來了。衛瓚便將他往傘底下攏了攏,手往他肩上一搭。沈鳶不知怎的,隔著厚厚的狐裘,卻燙著了似的輕顫了顫,好半晌才回過神兒來。就這麽一路細細說了些閑話,說人家送來的兩頭鹿怎麽做了吃,又說今日在宴上做了兩首詩。回了枕戈院兒,進了一個房門。自打入了冬,枕戈院偏間的地龍總是燒不熱,沈鳶便也搬到了衛瓚房裏。是以總是成雙入對,一道吃一道玩的。到了晚上,沈鳶隻是睡在裏間的床上,隔著一道隔扇,衛瓚夜裏頭睡不著,倒敲著隔扇同他說閑話。衛瓚說:“你過來睡算了。”沈鳶便道:“我不去,你身上傷還沒好,再給你壓碎了。”衛瓚好笑說:“我是塊兒龍須酥麽,還能給壓碎了。”隔了一會兒,又說:“你睡相好,壓不著。”沈鳶說:“是你睡相不好,總往我身上挨著。”衛瓚卻是輕輕笑了一聲:“我那是故意的。”沈鳶沒理他。衛瓚知道沈鳶堅決,也沒糾纏,隻翻了個身睡了。可偏偏衛瓚這一睡,沈鳶卻睡不著了。那碗鹿血羹。沈鳶歎息了一聲,他本就不該吃這東西,補血是真,補陽也是真。病人原本寡欲,他鮮少有這般動情,縱然有了,也不過就是待一陣子就過去了。誰知這會兒隻聽著衛瓚的聲音,竟睡不著了。更可笑的是,衛瓚那幾句話,其實全無那方麵的意思,隻是當真想同他一起睡著暖和罷了。沈鳶的睫毛在深夜裏一顫一顫,仿佛又瞧著了衛瓚的嘴唇。喉結和脊背,笑意和傲慢。傷疤,擁抱,吻。這欲念對沈鳶而言,是如此的滾燙,仿佛在他單薄蒼白的脊背上,寄宿了一隻鮮活豔麗的蝶。那即將破繭而出的癢,就這樣緩慢地浸布了一切。沈鳶腦海中那聲音在尖聲咒罵他不知羞恥,自甘墮落。他要的是衛瓚對他俯首,要的是衛瓚碰也碰不到,他卻處處壓過衛瓚一頭。要勝過他,要淩駕在這人之上。而非如今這般。風聲,雪聲,在窗外靜靜地呼號。他蜷縮在柔軟的被褥中,在衛瓚的一牆之隔,聽著那熟悉的呼吸聲,咬住了自己的白皙的手背。漆黑的發微濕地貼在頰側。無措、動情,又墮落。……次日一早,沈鳶特意起了個早,匆匆將帕子藏起。一轉身正欲去換衣裳,卻聽見門開了,衛瓚不知什麽時候,已早早醒了,已洗漱換過衣裳了,瞧著他道:“起了?”沈鳶“嗯”了一聲,對上衛瓚的眼睛,半晌才輕輕咳嗽了一聲,說:“起晚了。”衛瓚沒問他什麽,沈鳶便鬆了口氣,下意識要去倒杯茶喝。卻是忽得讓衛瓚輕輕喊了一聲:“你等等。”沈鳶脊背緊繃了起來,聲音幾分僵硬說:“怎麽了?”衛瓚卻笑著說:“你往窗外看看。”沈鳶隨手披了一件披風,推開窗。便見外頭雪已經停了,天地之間一片銀白,院子裏落了厚厚的積雪,大毛二毛正在地上打著滾兒玩。知雪照霜正在堆雪人。不但堆了幾個圓滾滾的雪人立在門口。林大夫還在那兒拿著刻刀,雕大毛二毛。沈鳶見了一怔,不自覺勾起唇角。他厚實的披風下,隻穿了一件柔軟的寢衣,眉眼不知何時染上了一份溫柔的味道,笑起來時,便透出一股子甜勁兒來。像是青澀的果子長大,漸漸染上了胭脂。衛瓚忍不住從身後摟他。懶洋洋吻他的耳朵,小聲說:“我還跟他們堆雪人了,你猜猜哪個是我的。”沈鳶看了又看,沒看出來,便嘴硬嘀咕說:“我懶得猜。”衛瓚便指著窗邊兒給他看。窗邊堆了一排雪兔子球,一直在眼皮底下,倒沒有瞧見。足足有十幾個,活靈活現。沈鳶便笑得厲害,一麵笑,一麵又忍不住伸手去摸。觸手生涼。隻摸了一下,就讓衛瓚給捉著手收了回來,一手將窗也關了,說:“別著涼了。”“一會兒換了衣裳再去看。”沈鳶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待衛瓚一扭頭去替他拿衣服,便又開了一個小小的縫兒,偷偷去看外頭這一排的小兔子。兔身圓滾滾的,每一個腦袋上都有一對兔子耳朵,眼睛是一對兒紅豆嵌的。像是隔著窗子,眼巴巴地看著他。衛瓚拿了衣裳回來,見他這樣,一手將窗關了。卻將他困在自己和牆壁之間,吻他的耳垂,幾分無奈說:“怎麽還說不聽了。”沈鳶背對著他,耳根迅速蒸騰了一層薄紅,卻是好半晌沒說出話來。沒推他,也沒摟他,隻是腦子裏又念起夜裏的事情來。衛瓚便輕輕吻至頸側,至那一枚淡淡的紅痣。沈鳶便劇烈地顫抖起來,低低喊了一聲,衛瓚。衛瓚幾分慵懶“嗯”了一聲,把人轉過來,在他耳邊低聲問:“沈折春,你今天怎麽這麽緊張?”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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