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一開始扯開嗓子,頤指氣使的喊:“周聞,你他媽算什麽東西?”


    過了會兒,這人哭泣著,哭爹喊娘的求:“聞哥,聞爹,聞爺,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以後我再也不到你的地盤來撒野了。求求你,放了我,別揍了,嗚嗚嗚,疼,真的好疼,骨頭都脫臼了,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聞爺你原諒我行不行,求求聞爺你了……”


    被吵醒的岑嫵在黑夜裏睜開眼睛,警覺的豎起耳朵,不斷的聽到那個名字。


    一直喧鬧的廝殺打架聲在這一瞬完全靜止。


    萬籟俱寂,短暫的靜默之後。


    隻聽到被叫做周聞的男人在淩晨空曠的街道上,用極寒的聲線低聲啞笑:“別這樣,在我的世界,我不允許任何人犯錯。所以,我真的不接受道歉。”


    那啞聲不知為何,傳得很清脆的落到岑嫵耳邊。


    穿著睡裙的岑嫵起身下床,往窗戶邊站著,屏住呼吸,悄悄朝外望了一眼。


    看到清瘦狂妄的高個男人將一個穿花襯衫,戴大金鏈子的中年人踩在腳下,他嘴角含著煙,腳底踩著人,眼底蓄著冷,修長的影子落到地上,映得伶仃。


    與那伶仃同等程度的深刻讓岑嫵記住的,是他一副痞到骨子裏的恣肆。


    在他周圍倒了一大幫的人,都是被他揍躺下的。


    場麵堪稱七零八落。


    這群人找他尋仇,他一個人就能撂倒這麽多人,怪不得來的路上,那個載岑嫵的出租司機都說在理縣不能惹的人,就是周聞。


    初來乍到的岑嫵下意識的以為來這裏上學,一心應付高考的自己跟周聞這樣的人之間不會發生什麽聯係。


    然而,不知何故,漆黑的夜裏,炫色霓虹的燈光落在他的寬肩窄腰上,還有他那張線條銳利的麵孔上,撩起跳動的浮影,將他照得充滿蠱惑的破碎感。


    那樣的初見,岑嫵卻清楚的記得了一輩子。


    *


    早上,跟昨天一樣,江濱小城的天還是灰蒙蒙的。


    吃過早飯,馮燕珍讓淩濛帶岑嫵去縣裏轉轉,給了他們零花錢,要淩濛買菜,買水果,買鹵味熟食,還特地告訴淩濛買蛋糕,說今天是岑嫵的生日。


    其實岑嫵的生日是昨天,已經過了,馮燕珍今天才想起來,還是昨晚岑嫵的外婆,吳槿臨睡前發消息告訴她的,馮燕珍怕岑嫵心裏委屈,便說今天要給她補過。


    岑嫵是吳槿的心肝寶貝,吳槿帶著小姑娘的時候,每年都專門給她過生日。


    今年,岑嫵十八歲了,來投奔馮燕珍,吳槿一再的叮囑馮燕珍不能讓小姑娘受了委屈,縱使沒有正式身份,她也是個金枝玉葉的主。


    淩濛領了錢,便樂意之至的帶著岑嫵去縣裏到處逛逛。


    外麵依然在下雨,他們先去了市場,買了菜跟水果,然後去了蛋糕店。


    縣城裏像樣的蛋糕店隻有一間,門口擺著兩張桌子,撐著雨篷。


    下雨天,有人坐在桌邊閑適的喝咖啡,是昨天岑嫵在火車站見過的陸萱。


    淩濛悄聲對岑嫵說:“別惹她,她很刁蠻,是我們這兒的大小姐。”


    “哦。”岑嫵點頭答應。


    兩人從陸萱麵前走過,陸萱忙著打電話,沒留意他們。


    岑嫵聽見陸萱用跟昨天一樣嬌滴滴的聲音說:“老公,都幾點了,你怎麽還在睡覺,今天是我生日,你答應過要給我慶生的,晚上我買蛋糕到你酒吧裏,你讓你那幫兄弟們給我唱生日歌好不好?我昨天回到理縣來,去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今天你看到一定會愛死我的。老公,別睡覺了,起來給我過生日嘛。”


    陸萱嗓門有點兒大,故意放軟了去,做出的嬌嗲口音讓人有些不適。


    越讓人不適的東西,越會給人留下印象。


    岑嫵將她說話的內容全記住了。


    岑嫵跟淩濛站到櫃台前,蛋糕店的老板留意到岑嫵,問淩濛這個小仙女是誰,一看她那仙裏仙氣的高雅氣質就知道不是理縣本地人。


    “我表姐,到我們這裏來上學的。”淩濛回答。


    “是嘛?”老板好奇。


    “今天她過生日,十八歲。我媽讓她來選個蛋糕。”淩濛說。


    “那可能要等一下了,門口有個客人已經訂了一個了。著急要,正在做。”老板說。


    “好,沒事。”


    岑嫵跟淩濛在蛋糕店裏等了兩個小時,才拿到那個蛋糕。


    中間,淩濛帶她到蛋糕店隔壁的麵店去吃了碗麵。


    陸萱的蛋糕沒多久就做好了,她叫她家裏的司機開車來接她,車是勞斯萊斯魅影。


    一開過來,淩濛這樣的毛頭小子羨慕得雙眼放光,咋呼著說:“哇噻,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嘖聲感歎完之後,淩濛又問:“表姐,你爸不是挺有錢的嗎?你怎麽不去他那兒,跑我媽這兒來,理縣這裏啥都沒有,破得要死,我要是有選擇,我才不呆這裏。”


    淩濛小孩子,說話直,並不覺得這樣說話會讓寄人籬下的岑嫵感到難受。


    “我爸沒有錢。”岑嫵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淡淡的說。


    魅影很快開走了,車身逞亮的油漆在陰雨天裏發出顯貴的光芒,朝林越街的方向走去。


    淩濛說:“肯定是去找周聞了,周聞是她男朋友。你別惹他們。他們都不是什麽好貨。”


    岑嫵憶起昨晚,問起:“昨晚我們樓房背後是不是有人打架?”


    淩濛回答:“你也聽到了?就是陸大小姐的男朋友周聞啊,他一個人打那幫跟他追債的道上的人,我從頭到尾都看了,那幫人根本不是周聞的對手,在理縣,沒人打架能有周聞狠。”


    說著,淩濛在麵館裏揮拳,學周聞昨晚的拳法,依葫蘆畫瓢,也想做個打架高手。


    “周聞多少歲了?”岑嫵問,“不上學?他家人不管他?”


    “二十過了吧。他不是理縣本地人,隻有一個奶奶,住在療養院裏,他還要掙錢給那個老太太用呢,老太太靠他養活,沒多少日子了,能怎麽管他。”淩濛提起周聞的家境。


    “我有個哥們兒,大我兩歲,不上學了,在他酒吧裏幫忙,告訴我周聞老家是蘇城的,不是杭城,家裏出了事才到理縣來上班跟開酒吧。他上到高一就不上學了。我們學校的男生都很崇拜他,都想不上學了,去跟他混。”


    “不上學有什麽好崇拜的?”岑嫵不理解。


    “長得帥,打架狠,天天換女朋友,開酒吧逍遙,還巨會玩賽車。”淩濛脆生生的說出周聞值得崇拜的理由。


    岑嫵汗顏,暗自覺得小地方長大的少年們也就這樣的見識吧。


    可岑嫵從小到大就去過很多大城市,她並不覺得周聞這樣的人值得被崇拜。


    淩濛說的意思就是,因為周聞成天花天酒地,放浪形骸,所以被他們羨慕。


    “等你長大了,就會覺得這樣的人不值得被崇拜。”岑嫵想要感化淩濛。


    淩濛卻堅持偶像就是偶像,將會是他永遠的神。


    “嗬,等我長大了,我一樣崇拜周聞,才二十出頭,就換了那麽多女朋友,陸萱這樣的有錢大小姐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麵,想跟他提鞋,他還不願意脫給她提呢。表姐,你不懂,周聞不是那種普通的三教九流的混混,我們聞爺不是池中物,是人中龍鳳,遲早會出人頭地,絕對值得崇拜。”


    “……”


    岑嫵不再跟淩濛拌嘴,因為再說下去,淩濛的眼界還是隻能這樣。


    十幾歲的少年都是貪玩的,周聞這樣的人過的放浪形骸,燈紅酒綠的日子,就是他們長大後的理想日子。


    岑嫵隻能在心裏歎氣。


    *


    岑嫵過了一個晚來一天的十八歲生日。


    是夜,馮燕珍跟淩濛給她切蛋糕,岑嫵吃了一個味道不太好,但還是很得她喜歡的蛋糕。


    她起碼有十年沒見馮燕珍,但是馮燕珍還是會堅持在自己的家裏給她過生日,即使馮燕珍把生日都記錯了。


    等他們吃完蛋糕,淩濛的人忽然不見了。


    馮燕珍找了一圈沒見小男生的人,超市裏這時候又湧進來一幫顧客,馮燕珍走不開,就叫岑嫵去幫忙找。


    岑嫵給淩濛打電話。


    淩濛回答說他在林越街的台球室裏。


    林越街就是理縣的灰色地帶,酒吧,網吧,台球室,洗浴室,按摩房等等,這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合法營業的店鋪全都聚集在這一條街上。


    淩濛很謹慎的說:“別告訴我媽,我玩兩局就回來。馬上要開學了,就沒得玩了。”


    說完,他又道:“表姐我輸錢了,你能先借我五百塊嗎。今天你過生日,我煮飯給你吃呢。”


    淩濛大約是跟著馮燕珍還有淩勤這對夫婦,時常搬家,虛歲十五的他為人處世很圓滑。


    跟岑嫵才相處一天,他就很擅長對岑嫵提要求了,家裏多來一個人,在一個屋簷下一起吃飯睡覺,他不排斥,反而很會讓這個人盡快變成他的依賴跟掩護。


    “表姐,真的謝謝你了。”少年在電話裏跟岑嫵撒嬌,“我輸了,拿不出錢多丟臉啊。”


    岑嫵沒有辦法,耐不住他的搖尾乞憐,給他送了現金去,隨便想把他給拉回來,現在都晚上十點了,他還在外麵瞎晃,明天就開學了。


    馮慧珍讓他明天跟岑嫵一起去上學。


    岑嫵去了淩濛說的地方,一個上下兩層樓的台球室,對麵是一間亮著燈牌的酒吧,[addicted,癮]是它的名字。


    門口停著許多樣式誇張的摩托車跟改裝跑車,岑嫵一看就知道這裏不是什麽好地方。


    岑嫵走進台球室去,很快把淩濛領了出來。


    兩人還沒邁步走路,就見到有人從酒吧裏被趕出來。


    是陸萱。


    直肩緊腰,麵孔俊酷的周聞很快跟著也出來了,陸萱穿著一件蜜桃粉的抹胸小禮服裙,頭上還戴著尖錐生日帽。


    今天是陸萱生日,可是陸萱卻一點都不開心。


    因為周聞當著眾人說不要她了,以後再也不要她到他的酒吧裏來。


    周聞冷臉趕她走,酒吧門口停著一輛明黃色的蘭博基尼huracan,那是陸萱找他爸要的生日禮物,但是她沒有駕照,她今天才剛滿十八歲。


    周聞有,陸萱想周聞開這輛車帶她去兜風。


    意思就是借花獻佛,其實她不是周聞的女朋友,今天,她想靠這輛蘭博基尼收買周聞,讓她做周聞的女朋友。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陸萱的生日派對才進行到一半,她就被周聞從癮酒吧裏趕出來了。


    本來氣氛是高高興興的,陸萱不吝嗇為周聞花錢如流水,今晚把她的朋友全都叫來這裏玩樂。


    他們開了酒吧裏要價最貴的包廂,點了收費最貴的酒水套餐,還問周聞,癮酒吧裏提不提供那種服務,隻要提供,他們多的是錢。


    得到的回答是,不提供。


    “老公,怎麽了嘛。人家隻是把你皮夾裏的照片拿了。那是誰啊?一個小丫頭片子,長得醜了吧唧的,沒吃飽飯似的,就一個火柴妞,一直留著幹嘛?”


    漆黑的夜裏,花街沉暗的光影在男人俊酷的臉上落下,映得他整個人迷幻的冷欲。


    可是那雙覷著陸萱的眼眸卻瞪得如匕首的利刃一般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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