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放過我……”“剛才你可沒放過我的意思。”方星泉一句話陡然堵住紀鑫的求饒。是的,換作他,他肯定不會放過方星泉,甚至會欣賞方星泉求饒的醜態。醍醐灌頂,紀鑫怔忡半晌,喉嚨裏發不出半個求饒的音節。“你……你為什麽會知道我的計劃?”紀鑫梗著脖子問。方星泉晃了晃匕首,嚇得紀鑫用力閉上眼睛,全身崩成一張弓,抖得像篩糠,模樣堪稱滑稽。“我又不是你,自然不清楚你的計劃。”方星泉哼笑一聲,刀尖輕輕劃過紀鑫臉頰的皮膚,“但今天是我待在s市的最後一天,也是你最後的機會,我若回了帝都,有方家和席亭舟在,你再想朝我下手基本不可能。”“我篤定你不會放過我,正如我不會放過你一樣。”最後一個字尾音咬緊,刀子「噗嗤」插進肉裏。“啊啊啊!!”紀鑫淒厲的慘叫向四麵八方擴散,頃刻消失無蹤。鮮血飛濺到方星泉臉上,給他蒼白俊逸的麵龐平添一分妖異,“我早告訴過你,眼睛不要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紀鑫,承認自己欺軟怕硬很難嗎?如果可以選,我不想和我親生父母一起生活嗎,我們明明都是受害者,我從來就不欠你什麽。”紀鑫認為他前十五年錦衣玉食,自己卻吃糠咽菜,心中不平衡,方星泉可以理解,因為紀鑫不清楚紀家帶給他的精神上的折磨,所以當初哪怕紀鑫栽贓陷害,迫使他被趕出紀家,方星泉也沒恨上紀鑫。方星泉以為方輝和周慧萍是自己親生父母,他願意回到他們身邊,他不怕吃苦,當初紀鑫被找回來他沒走,並非他不願走而是不能,紀東礪夫妻在他身上投資太多,作為他們向外炫耀的工具人,方星泉萬不能離開。紀東礪是商人,血緣與利益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利益,並且以此忠告威脅方星泉,這些年紀家在你身上投資了這麽多,你若是拍拍屁股走人,豈不是沒良心的白眼狼,總歸紀家不缺錢養得起兩個孩子。整件事,每一環都有犯錯的人,紀鑫誰都不去找,偏生緊咬住他不放,前世逼得他走投無路不說,竟還惡毒到奪去他性命,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今天是他報仇雪恨的時候了。“啊啊啊!!方星泉你瘋了!你殺了我是會償命的!”紀鑫聲嘶力竭地掙紮。方星泉毫不留情一刀紮進他肩頭,汗珠滾落,懸在他下巴上,隨著他的動作飛濺到地麵,綻開一朵水花。“你以為我平白無故任由你拳打腳踢,給我一刀是為什麽?”方星泉嗤笑道。紀鑫怔愣一瞬,白毛汗爬滿後背,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見鬼似的盯著方星泉。是為了在殺掉他後證明方星泉的行為出於正當防衛。紀鑫以為方星泉是他手中的獵物,不料自己才是方星泉手中的獵物,他沾沾自喜之際,指不定方星泉正在心中嘲諷他。紀鑫如墜冰窖,像寒冬臘月被人扒光了扔進雪地裏,手腳凍得僵直。一股難聞的膠臭味四處擴散,方星泉聳了聳鼻子,疊起眉毛,哪兒來的味道?轉頭環顧四周,借著昏黃的燈光查看附近情況。餘光遽然瞥見一根木棍向他襲來,方星泉匆忙閃躲,離開紀鑫身上,紀鑫緊握著木棍的手鮮血流個不停,半分鍾便染紅木棍,他搖搖晃晃試圖爬起來,奈何身體太過虛弱,多處傷口正汨汨流血,視線陣陣發黑,根本無法站立。兩人對峙的時間,火舌飛竄,眨眼點燃周圍的可燃物。方星泉察覺不妙,透過火光發現迅速融化的插線板和菜油瓶,“你做完飯不擰好瓶蓋的嗎?!”紀鑫吐出一口血沫,要不是他衣兜比臉幹淨,他肯定不會親自做飯,待在紀家的三年生活已經將他過往十五年學到的生存技能抹消,窮鬼才會親自下廚,作為富家少爺隻用等傭人伺候就好。擰緊瓶蓋?他記得留下蓋子就不錯。不過注意到方星泉突變的臉色,紀鑫胸口彌漫開莫名的暢快,方星泉和他不一樣,他如今一無所有,連死都不怕,方星泉要什麽有什麽,可怕死了,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濃烈的喜悅自胸腔擴散,紀鑫竟借此站了起來,踉踉蹌蹌走向方星泉。假如他拉著方星泉同歸於盡,那他豈不是血賺不虧!噩夢變成現實,席亭舟神情恍惚地盯著滔天大火,大腦一片空白,視線無法聚焦,一會兒虛一會兒實,仿若壞掉的照相機。“方隊!火勢太大了,您不能進去!”一位消防員攔住二話不說往裏衝的方蘅。“讓開!我外甥在裏麵!”方蘅結實的肌肉強力撞開消防人員,與此同時,一群警察紛紛衝上去攔人。“方隊您如果出了事,我沒法兒跟局長交代啊!”一位警察阻攔方蘅的時候麵部表情都在使勁兒。“轟隆”一聲驚雷般的巨響使所有人安靜下來,不遠處老舊的房屋在大火中徹底倒塌,眾人心有餘悸,冷汗直冒,假如剛才他們沒攔住方蘅,方蘅這會兒已經葬身火海。熊熊烈火染紅半邊天空,夜幕呈現詭譎的緋色,濃煙四起,消防隊員們有條不紊地滅火,避免火勢蔓延。人來人往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木樁子似的釘在那兒。火光映照在他雪白的麵龐上,照亮他俊美的五官,卻照不亮他熄滅的眼眸,他猶如一匹失去伴侶的孤狼,煢煢孑立。許久後,耳邊響起野獸般的哀鳴,席亭舟驀地回神,魂魄似乎將將歸位,茫然無措地環顧四周,兵荒馬亂的場景,跪地弓起背脊一拳拳砸向地麵宣泄情緒的方蘅。卡頓的大腦逐漸恢複運行,脖子僵硬轉動,視線重新落回正前方經過消防員努力熄滅大火的屋子,僅剩下一堆殘垣斷壁。數塊漆黑的炭塊撞入視線,席亭舟腦中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一句話,宛如剛學習使用鍵盤的人,緩慢、笨拙。星泉在這堆廢墟中。素來聰慧的大腦頭一次無法處理信息,他仿佛遇到了絕世難題,連「解」都寫不了。生根般的雙腿緩慢移動,像極了蹣跚學步的孩童,甚至狼狽地踉蹌好幾次,險些摔倒。席亭舟的腳步越來越大,步伐越來越急,然後跑了起來,他穿過人群奔入白煙嫋嫋,濃煙嗆人的廢墟中。一向冷靜自持的人竟然徒手扒開那些溫度尚存的殘渣。誰也沒預料到席亭舟會突然動作,以至於眾人反應過來時,他白玉似的雙手已經鮮血淋淋。“星泉……”“星泉……”“星泉……”起初席亭舟的聲音喑啞,仿佛壓在喉嚨裏,然後一聲高過一聲,急迫壓抑,悲愴慌張。“方星泉”男人聲嘶力竭,額角青筋暴起。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無聲。周圍所有人誰也不願去看此時的席亭舟,一個個鐵血男兒忍不住紅了眼眶。“席叔叔……”微弱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席亭舟猛然回頭,黎明將至,天空泛起魚肚白,形容狼狽的少年一步步朝他走來。席亭舟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是他的幻覺,他大步流星跑過去,用力抱住方星泉。太好了,不是幻影。他真實感受到了懷中人體溫與觸感,是他朝思暮想的少年。席亭舟低頭埋進方星泉肩窩,擁抱他的力度大到方星泉骨頭疼,但他仍一聲不吭的忍受著。倏然,肩頭一熱,方星泉清晰感受到有什麽濕濕熱熱的液體洇濕他肩膀上單薄的衣衫。席亭舟,哭了?方星泉喉嚨發緊,慶幸自己最後的選擇。“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席亭舟動了動腦袋,抬起頭的同時手背擦去臉上的淚痕。“抓到人了!”狗吠混雜著警察的聲音,原來警犬在樹林裏找到了昏迷過去的紀鑫。方蘅大跨步衝過去準備狠狠揍紀鑫一頓,居然敢綁架他外甥,吃了熊心豹子膽,可當他怒氣衝衝上前卻見作為犯人的紀鑫失血過多暈厥,需要立刻就醫。一拳擊中棉花,方蘅憋悶得胸口疼,轉身跑去檢查方星泉的情況。“別抱了,星泉你……”沒事吧?話未講完,方蘅便眼睜睜目睹方星泉昏迷不醒,倒進席亭舟懷中。打算質問方星泉一二的席亭舟心慌意亂,上下打量懷中人,方星泉的外套失蹤,身上隻穿了件單薄的衣衫,大片大片血色染紅腹部,因為衣服是黑色,光線不足,席亭舟沒第一時間發現,頓時心如刀絞,懊悔不已。席亭舟打橫抱起方星泉,方蘅開車一路飆到醫院,好在方蘅有經驗,直接征用警車,暢通無阻抵達目的地。二人焦急等在急救室外,期間一名醫生走出來讓病人家屬簽病危通知書,兩位商界叱吒風雲的大人物齊齊臉色煞白。“請問誰是病人紀鑫的家屬?”醫生籠罩在雙重低氣壓下,艱難地再次詢問。席亭舟反應過來,“你說誰?”醫生茫然無措地複述,“紀鑫,請問誰是病人紀鑫的家屬?麻煩簽一下病危通知書。”聽清是紀鑫,不是方星泉,席亭舟感覺自己活了過來,“給我吧,我算他舅舅。”方蘅追問:“醫生,方星泉怎麽樣了?”“方星泉問題不大,主要他身體底子比紀鑫好,大概十分鍾後就能出來了。”醫生回答。方蘅緊皺的眉頭得以鬆緩,席亭舟舒了口氣,感激覃老先生為方星泉調養好身子,否則按照方星泉從前那個身子骨,恐怕凶多吉少。不出醫生所料,十分鍾後,方星泉被推出來送進病房,紀鑫經過一番搶救,送入重症監護室,三天後轉進普通病房。方蘅撇撇嘴,“真是便宜他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肯定會讓紀鑫付出代價,往後餘生好好蹲大牢吧。日光和煦的午後,方星泉坐在輪椅上腿上蓋著薄毯,花園裏梅花正開放。熟悉的腳步聲靠近,方星泉不用轉頭就知道來者是誰。“你來啦。”一雙纏著繃帶的手放在他肩膀上,“我帶你轉轉。”“好。”方星泉喜歡冬日難得的陽光,花園裏很安靜,偶爾有護工推著老人出來曬太陽。兩人走到人跡罕至的地方,方星泉毫不意外地開口:“你去見過紀鑫了?”“嗯。”席亭舟如實回答。方星泉望向蕭瑟的池塘,零星幾隻鳥兒飛過水麵,蕩開淺淺的漣漪。“那你應該都知道了吧。”他勾起唇角,眼底濃鬱的哀傷翻湧,聲音四平八穩:“我的真麵目,我一點兒也不善良單純,更不是什麽乖巧懂事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