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顧承禮打完電話,蘇閱微坐在他的病床邊,輕聲說了句:“謝謝你。”


    聲音低柔沙啞,像是從心底蹦出來的一般,帶著濃濃的感情。


    顧承禮已經從病床上坐了起來,斜靠在床靠上。


    他直視著蘇閱微的眼睛。


    她的眼睛濕漉漉的,沾在睫毛上的淚珠蘊著星星般的光芒。


    她整個人蒼白而憔悴,連嘴唇都褪去了顏色。


    顧承禮的心突然就潰不成軍了。


    今天從看到她坐在高高的窗沿上開始,他的心就再也沒有平複過。


    那麽高的窗沿,他不知道她是怎麽爬上去的。


    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的目光裏有驚喜有迷茫,還夾雜著一絲絲委屈。


    平時美麗奪目、纖塵不染的小仙女,就那樣無助地坐在昏暗肮髒的倉庫裏……


    如果不是他和顏亦舒及時趕到,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感謝自己的英明果斷、沉著冷靜,在那樣的情況下,帶著蘇閱微逃了出來。


    說實在話,那兩個亡命之徒不停撞他車的時候,他也是恐懼過的。


    他怕一不小心,發生了意外……


    他那麽心心念念,渴望蘇閱微能治好白血病,餘生平安喜樂……


    如果就那樣被歹徒撞得車毀人亡……實在是太冤了。


    就這樣死去的話,之前所有的離別、犧牲和悲傷有什麽必要呢?


    在絕境中,他最遺憾的竟是最近這麽長的離別……


    要是那麽快就死去,誰會選擇忍受那些無謂的悲傷和離別?


    就像盛淮南跟他說的那句話一樣:“萬一蘇閱微沒有治好,你會不會遺憾,最後一段時光沒有陪在她身邊?”


    原來,真的會遺憾!


    世事無常,能陪伴的時光才是真正屬於彼此的時光。


    有時,那些猝不及防的意外來臨的時候,連喘息的機會都不會給你。


    任何一個平常的早晨,都可能變成最後一次見麵……


    猝不及防得連再見都來不及說……


    這一次,他想把蘇閱微留在身邊。


    他舍不得放她去那麽遠的地方了……


    舍不得她獨自麵對意外和疾病。


    他想待在她身邊,保護她。


    如果,沒有以後,至少過好眼前每一天。


    為了把她留在身邊,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可是,他和沈瀾的協議……變成了他的緊箍咒。


    無論他多麽英明神武,有所求則有所懼。


    更何況,這不是小求。


    這次求的是蘇閱微的餘生!


    他可以為蘇閱微出生入死,但是,他不能為了把她留在身邊,而讓她陷入危險……


    沈瀾是目前唯一能救蘇閱微的人。


    沒有適配的骨髓,蘇閱微很快就沒命了。


    他想要有蘇閱微的每分每秒,更想要蘇閱微的生命長長久久……


    太難了!


    他的目光在蘇閱微的臉上流連,帶著淡淡的痛楚。


    想到那個協議,他的呼吸聲都變得粗重起來。


    哪怕是剛剛在公路上的生死時刻,他都沒有這樣緊張,這樣難以抉擇!


    他深深地凝視著蘇閱微,那凝視的神情如此專注,如此沉重。


    沒想到,逃生成功後,竟是另一種被困。


    蘇閱微在他的注視下,微微皺了皺眉。


    一種強烈的窒息感讓她忍不住也看向顧承禮。


    目光交匯中,顧承禮神情中的沉痛讓蘇閱微驟然一驚。


    那次在摩天輪上的最高處,他也是用這種沉痛的眼神看著自己……


    蘇閱微驚疑著,頭腦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


    上一次,他們一起完成“和最愛的人一起做的一百件事”後,顧承禮用這種眼神看著她,然後,就對她突然冷了下來……


    這一次,他們經曆了一場生死考驗。蘇閱微感受到了來自他的保護,他又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是又要冷下來了嗎?


    顧承禮收回了視線,淡聲道:“你不用對我客氣。”


    蘇閱微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才知道,他是在回複她之前的那句“謝謝你。”


    等蘇閱微再看向他的時候,他的眼底已經平靜下來,所有的情緒似乎都消失不見了。


    這時,蘇閱微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她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按下了接聽鍵。


    “閱微,你總算接電話了。”聽筒裏傳來夏昕充滿擔憂的聲音。


    昨天晚上,他和顧承禮那樣鬧了一場,蘇閱微今天上午沒接他的電話,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懸了起來。


    雖然顏亦舒跟他說,蘇閱微沒接電話是因為出去時沒帶手機,但是,他還是不放心,他怕蘇閱微是生他的氣,不理他了。


    此刻蘇閱微終於接了電話,他總算鬆了口氣。


    “……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夏昕小心翼翼地問。


    “嗯?”


    蘇閱微沒有反應過來。


    “昨天,我跟顧承禮起衝突,是不是讓你生氣了?”見她沒有說話,夏昕繼續問道。


    蘇閱微怔了怔,這才明白夏昕說的是什麽。


    她的唇角彎出一抹溫柔的笑:“沒有。”


    夏昕徹底放下心來:


    “今天上午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你都沒有接,亦舒姐說你出去的時候忘帶手機了!”


    “是嗎……”


    “嗯,我提心吊膽了一整天。”


    “抱歉。”蘇閱微沒說具體發生的事情,淡聲抱歉道,“你找我有事嗎?”


    “我爸媽想接你晚上一起吃飯。”夏昕的聲音裏透著期待,可能是怕被蘇閱微拒絕,他又加了一句:“主要是奶奶想和你一起吃飯。”


    蘇閱微看了看包著紗布的手,拒絕道:“夏昕,我今天累了,不想出去吃飯,抱歉。”


    回想起來,她跟夏昕說得最多的就是“抱歉”。


    無論是一次又一次的幫助,還是義無反顧的愛,她都沒辦法回報。


    好不容易陪他回來,假扮情侶,讓他重病的奶奶安心……也因為受傷,而沒法好好踐行到底。


    她欠他的太多……能為他做的太少。


    “沒事,那你好好休息。”夏昕的語氣裏有藏不住的失落。


    蘇閱微又認真地道歉了一遍:


    “夏昕,對不起,真的。”


    不知道是為這次的沒法出席,還是為過往的每一次讓夏昕失望。


    “閱微,你怎麽了?為什麽這麽說?”他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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