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半,


    觸目此情無限。


    十二闌幹都倚遍,


    愁來天不管——


    朱淑真-謁金門


    和煦的秋陽那般明朗怡人地自半敞的窗扇投入,金燦燦的陽光灑在人身上,有種軟綿綿、麻酥酥的感覺,令人們忘掉了陽光升起前的灰黯與寒酷。


    左林和右保兩人小心翼翼地服侍著饒逸風洗浴,再扶著饒逸風回到床上靠坐著,一個替他蓋好被子後,再把參茶端給他,另一個則開始整理善後。直到全都弄舒整了,他們才開門離去。


    他的毒解是解了,可是一個半月來的精神與體力伐傷,加上解毒時對身體的戕害——就好象兩國軍隊在他體內大打了一場仗似的,那可比毒發作時更痛苦百倍,當時體力已經孱弱到極點的他差一點點就挨不過去了,而經過殺伐淩虐後的戰場總是瘡痍滿目的,這些傷害可不是眨個眼就能調養回來的。


    當姬香凝拿著一封信函進來時,他已經眯著眼快睡著了,她先拆了封後再遞給他,順手換過茶杯來放在一旁,然後在床沿坐下。


    而後瞧饒逸風看著看著居然攢起了眉頭,她不禁關心地問:「府裏出了什麽事嗎?」


    饒逸風把信放到她手上。「月前我讓全祿幫我去處理賑濟之事,府裏隻好暫時交給全祿的兒子處理,可他畢竟還年輕,很多事都壓不住,不過一個月而已,府裏已經相當混亂了,而全祿至少還要一個月才能回來,看樣子,我不回去不行了。」


    姬香凝看完信考慮片刻。


    「相公,妾身陪你一起回去吧!」


    雙眸一亮,「咦?你要陪我回去?」饒逸風掩不住興奮地問:「真的?你確定?你可知道這一回去就是……」


    「相公,」姬香凝溫柔地捂住他的嘴。「你還不明白嗎?妾身的心早就已經是相公的了,妾身的身子也早就屬於相公的了!」


    饒逸風心滿意足地笑了,他抓住她的柔荑在掌心上親了一下。「那麽回去後,你要和我共寢室。」


    雙頰驀然飛上兩朵雲彩,姬香凝羞赧地垂下兩眼。「是。」


    瞧她那嬌羞的模樣在高雅清麗中更添一份嫵媚,饒逸風不覺看得癡了、傻了,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印上自己的雙唇,再次吸吮那馨香的蜜汁……


    「嗨!我可以進來嗎?」


    兩顆密迭的頭顱驀然分開,姬香凝既尷尬又羞澀地趕緊把臀部移到床邊的椅凳上,饒逸風則懊惱地瞪著在門口探呀探著一顆小腦袋的水仙。


    他跟她有什麽深仇大恨嗎?


    「你又有什麽事了?」饒逸風沒好氣地問。


    水仙背著手嘿嘿笑著進來。「我說姊夫啊!」


    「幹嘛?」


    「為什麽你發判官檄都是在六、七、八這幾個月呢?」


    「白癡啊你!因為不管是鬧水災或旱災,大都是在這幾個月嘛!」


    一聽,水仙就皺了眉。「啊~~對喔!那就沒得改了。」


    劍眉一挑,「幹嘛要改?」饒逸風詫異地問。


    小小的紅唇噘了起來。「因為人家也想跟姊夫去當個小跟班什麽的都好嘛!可是人家這三個月剛好在宮裏輪值嘛!」


    「小跟班?」饒逸風哭笑不得。「你以為我是唱戲的,還是耍大鼓的?要小跟班做什麽,穿靴還是提詞?不就是一句『把你們的命交出來!』之類的,這還用得著你提詞嗎?」


    一旁,姬香凝噗哧一聲,水仙的小嘴可噘得更高了。


    「可是人家也要幫你去殺壞蛋嘛!」


    饒逸風不由得唉了一聲。「你以為殺人很好玩嗎?」


    「不好玩,」水仙猛搖頭。「可是殺壞蛋很有成就感耶!」


    饒逸風白眼一翻。「我的姑奶奶呀!別忘了我可是官府裏的頭號通緝要犯耶!」


    「可是在我眼裏,姊夫是個真正的大英雄。」水仙很認真地說。


    哼了哼。「是喔!是誰差點甩英雄一巴掌的?」


    「那是姊夫你故意捉弄我的嘛!」


    饒逸風無奈地搖搖頭。「反正你時間不對,那也不能怪我。」


    小臉蛋又垮了下去,可才一忽而,小臉蛋倏地又亮了起來。


    「啊!對了,師姊、師姊,」水仙興奮地抓住姬香凝的手直搖。「以後你過年都要跟姊夫過的吧?那要不要我跟你換啊?以後我輪你的值,你輪我的值,嘿嘿!這樣不是皆大歡喜嗎?對吧?姊夫!對吧?」


    真想叫姬香凝一口回絕了她,但是……


    饒逸風和姬香凝麵麵相覷。


    夫妻是應該一起過年的吧?


    可是……


    難道裏的要帶這個小丫頭去偷盜、去殺人?


    「要不要嘛?要不要嘛?」


    唉、唉!別吵、別吵,讓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古靈《娘子,請多指教》:kwleigh掃描,sebrina校對


    短短一個多月裏,秋海棠不但把西廂苑完全變成自己的地盤,還把她和林恒武的人手全都安插進饒府各處了——除了主屋之外,因為老管家拚死護衛他的地盤。


    甚至透過林恒武的安排,他們利用秋杜鵑籠絡了另一位黑道上的大人物,名列武林七大高手三煞四尊中的鬼尊歐陽心玉。


    如此一來,饒府幾乎已經完全掌握在他們手中了。現在,隻剩下兩個麻煩必須解決,一個就是那個龜毛的老管家和代理總管鄭月豐,必須除去他們兩人,才能掌握到主屋和饒家的帳簿,這樣才算是大功告成。


    然後,這一天,當秋海棠和林恒武正在西廂苑計畫該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除去老管家和鄭月豐時,秋海棠的心腹丫鬟芙蓉突然驚慌地衝進來。


    「爺……爺回來了,還有……還有夫人也回來了!」


    「咦?真的?」


    「是啊,大夥兒……大夥兒都趕去大廳集合了!」


    秋海棠和林恒武互覦一眼,隨即相偕趕到大廳去。在這兒,林恒武是硬插進來的副總管,所以,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看看饒逸風是個什麽樣的人,可以用哪種最簡單快速的方法除去。


    果然,饒逸風臉色蒼白、神情憔悴,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還要人讓他搭著肩扶著他慢慢走,也不過才從饒府門口走到大廳裏坐下,他就喘得一塌糊塗了。而緊跟在他身邊的那個蒙麵姑娘,應該就是他的醜夫人了,可她看起卻體態輕盈、飄逸若仙。


    然而,林恒武最在意的卻是扶著饒逸風的那個男人,和饒夫人身邊的兩個丫鬟,一見到他們,他心中立生警覺。


    那個饒逸風喚他左林的男人目光內斂、行動沉穩有力,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子,而且身手很高,而那兩個俏麗的丫鬟中,那個叫虎玉的猛眨著大眼睛,一副無辜的模樣,另一個紅鳳一身大紅,神情卻是冷若寒冰;可無論是哪一個,也都是身手不弱的練家子。


    怎麽會多出這樣的三個人來呢?


    秋海棠不解林恒武的表情為什麽突然變得那麽陰沉,也看不出他的眼神到底在示意些什麽,隻好暫時忍耐下來,先向饒逸風問安。


    「海棠見過爺。」


    饒逸風淡淡地瞟她一眼。「還有夫人。」


    秋海棠咬了咬唇,隨即不甘不願地向姬香凝福了福。「海棠見過夫人。」


    姬香凝自然瞧得出她的不情願,於是微微一哂,隨手一揚,便脫去了覆麵紗巾,刹那間,整個大廳在不約而同的一聲吸氣之後,就變得鴉雀無聲了,靜得彷佛連根針掉下地都可以聽得到,每個人都張著大嘴,雙眼凸得快掉出來了,大概在此一刻,所有人的呼吸都是暫停的吧!


    「各位,相公身體不適,尚須靜養,此後饒府若有任何問題,各位盡可來找我。」


    「記住了,」饒逸風接著說:「以後有什麽事都得經過夫人的同意,否則一概不準!好,現在先讓我處理掉一些問題吧!」他轉向鄭月豐。「月豐,府裏好象多了很多人,是吧?」


    鄭月豐,一個看起來非常嚴謹規矩,不滿弱冠的少年立刻躬身道:「是,爺,一共多了三十二名護院,一名總護院,二十三名奴仆婢女,帳房也多了兩位,還有一位副總管。」


    饒逸風嘖嘖有聲地搖搖頭。「咱們府裏真有需要那麽多人嗎?簡直是浪費糧食,統統給我辭了!」


    海棠正要抗議,林恒武已經搶先站出去了。


    「爺,不可!」


    雙眉一揚,右手支在扶手上撐著下巴,饒逸風懶洋洋地問:「你又是哪根蔥啊?」


    噗哧一聲,饒逸風立刻橫過眼去,虎玉忙掩嘴低頭。


    強行按捺下怒氣,林恒武恭謹地說:「屬下是新任副總管林恒武,爺,兩個月前饒家在外地的鋪子就有兩家被劫,所以,屬下認為這護院絕不可少。」


    「新任副總管,是嗎?你認為,是嗎?」饒逸風簡直快打嗬欠了。「如果我說我不怕,我不需要呢?」


    「屬下要請爺多考慮。」


    饒逸風哼了哼。「被劫的是我的財產,又不是你的,你管那麽多做什麽?何況連你這個副總管我都不需要,你教我考什麽慮?」


    林恒武瞟一眼那三個他顧忌的人,而後慢吞吞地說:「爺,您需要的,特別是屬下為您找來的總護院,您至少看看他,就知道屬下所言非虛了。」


    「是嗎?我……」


    「等等!」姬香凝突然打岔進來。「虎玉,去廚房為姑爺弄壺熱茶,姑爺還不能喝冷茶。」說著,她向虎玉使了個眼色,虎玉會意,立刻回身離去,她這才轉向饒逸風說:「相公,您累了,休息一下吧!剩下的讓妾身來處理。」


    饒逸風聳聳肩,隨即靠向椅背,疲憊地合上眼,老實說,他的體力早就不濟了,隻是硬撐著而已。


    同時,姬香凝也向左林使了個眼色,左林悄悄靠緊了饒逸風,而紅鳳也很自然地遞補上虎玉的位置,之後,姬香凝才冷漠地望向林恒武。


    「副總管,你該知道這裏是京畿,是天子腳底下,你以為有誰膽敢在天子腳底下做案嗎?」


    林恒武窒住了。「這……」


    「過去幾十年來,饒府從未出過事,為什麽現在就突然一定要有護院呢?」


    林恒武啞口無言。


    「在這之前,饒府一直不缺人手,有什麽道理要突然增加五十九個人手,包括你這位副總管呢?」


    林恒武咬了咬牙。「過去從未出事,並不表示以後也絕對不會出事,京畿重地也不是從未被人犯下重案,所以,護院是必須的。既然護院是必須的,他們又住在府內,那麽,府內就需要更多奴仆來應付更多的工作,好應付他們的開銷和薪俸,還有管理他們,這沒什麽不對吧?」


    姬香凝點點頭。「好,那麽,如果我說饒府不需要護院,因為饒府有自保的能力呢?」


    再次瞥向左林和紅鳳,林恒武正要說話,就在這時,虎玉端著托盤回來了,她先對姬香凝暗暗點了點頭,然後把茶壺和兩個茶杯放到茶幾上,正要倒茶,卻發現饒逸風腦袋歪一邊,竟然真的睡著了,還發出細細的打呼聲。她差點失笑,忙又忍住,默默站到一旁去偷笑。


    林恒武看著虎玉三人。「夫人所謂的自保能力是說您身邊那三位嗎?」


    姬香凝的表情依然淡漠。「如果我說是他們三個……」


    「還有我!」一聲朗喝驀然劃空而來,隨之,一條修長的身影倏地出現在大廳中,那是一個神情灑脫,又帶著點兒玩世不恭味道的英俊男人,看起來跟饒逸風的氣質倒滿貼近的。


    不過,他那一聲故示瀟灑的朗喝卻也把睡夢中的饒逸風給嚇得驚醒過來,還差點摔下椅子,左林忙伸手扶住,一時茫然的他這才瞧見廳中不知怎地莫名其妙地又多了一個人。


    「咦?你又是哪顆蒜?」


    那英俊男人嘻嘻一笑。「回三姑爺,屬下沈君陶,是二爺後院裏種的那顆沒人要的大雜蒜!」


    噗哧一聲,虎玉又笑了,但這回饒逸風沒有瞪她,因為連他自己也笑了。


    「原來是你,不過,你怎麽突然跑來了?」


    沈君陶瞄了一下姬香凝。「聽說這兒有熱鬧,恰好君陶就在這附近,所以就趕緊跑來了,就怕來不及湊一腳呢!」


    饒逸風也跟著瞥一眼姬香凝。「哦!那有沒有跑斷腳啊?」


    沈君陶又是嘿嘿一笑。「差點兒,三姑爺,差點兒,君陶……」


    話還沒說完,香風一晃,「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人未到聲先到,「你們真的好過分喔!」聲落,水仙嘟著嘴的俏模樣就出現了。「你們要搬到這兒來居然都不通知人家一聲,害人家往梅林白跑一趟。」


    說著,纖纖玉指狠狠地往紅鳳那兒一指。「就是你!你以為我叫你跟著三姑爺是幹什麽的?喝茶聊天嗎?為什麽搬家不通知你家小姐我一聲?」


    依然是一副冰冷冷的模樣,「小姐,您叫我一切事情都聽三姑爺的,」連聲音也是冷冰冰的。「三姑爺叫我不要告訴您,所以紅鳳就不能告訴您了。」


    氣得差點冒出煙來,「你!」連手指兒都在發抖了。「你這個白癡!木頭!我我我……天哪!師父為什麽要把你派給我呀?」旋即又突然轉向姬香凝。「師姊,我跟你換!」水仙幾乎是用吼的。


    姬香凝還未有所表示,饒逸風就先哈了一聲。「小姑奶奶,你以為這是換蘿卜坑啊?我跳過去,你跳過來就好了嗎?」


    又噘了嘴。「姊夫,您怎麽老欺負人家嘛!」


    「我哪有?」饒逸風一副「我是無辜的老百姓」模樣。「我現在還是病人耶!三餐要喝藥,躺在床上的時間比站著多,風一吹就咳嗽,天一冷就發燒,要是下個雪,我肯定進棺材一半了!嘖嘖!連我自己都很同情我自己呢!我哪有資格欺負你呀!」


    沈君陶聽了笑不可抑。「三姑爺,您……您真有那麽慘嗎?」


    饒逸風聳聳肩。「哪可能啊!真要那樣的話,香凝肯定要把我綁在床上不讓我出門了。我啊!隨便說說罷了!」


    林恒武開始覺得不對了,一開始出現那三個就已經夠令人心頭打鼓的了,沒想到莫名其妙又蹦出另外兩個。而且,看饒逸風的模樣,大概是準備今天就把他們全趕出饒府去,反過來說,如果他今天不解決掉饒逸風,他就會被解決掉,這樣一來,一切就成泡影了!於是,他悄悄向廳內自己的心腹送去一個眼神,那心腹立刻溜出廳去叫人了。


    隻要歐陽心玉一來,他就可以一口氣把他們全幹掉了!


    姬香凝自然注意到了這一切,隻聽她向沈君陶問了一句,「你家爺來不來?」


    沈君陶點點頭。「可能稍慢點兒,但應該會來。」


    姬香凝放心了。「好,那你們兩個站一邊兒去,我還有事。」


    水仙立刻跳到饒逸風身邊去,「姊夫,我保護你!」她討好地說。


    饒逸風白眼一翻。「就為了讓我明年帶你出京?」


    水仙嘿嘿直笑。「姊夫最疼我了啦!」


    饒逸風嗤了一聲。「剛剛還說我欺負你,現在又變成我最疼你了,女人哪!實在是……咦?」他突然停住,並訝異地盯住林恒武的耳朵直瞧。「耶?不是這麽巧吧?」他眨了眨眼,隨即一把扯住水仙的頭發往下拉。


    「啊!姊夫,幹嘛呀!好痛啊……」水仙叫著低下頭去,剛好讓饒逸風湊在她耳邊細語。「咦?真的?」委屈的神情突然消失不見了,換上另一副興奮雀躍的表情,同時兩隻大眼睛也跟著溜向林恒武那邊。「哦、哦!我知道了……好,我會……行,沒問題……嗯!懂了。」


    一說完,水仙就乖乖地站在饒逸風身邊不再調皮了,隻用一雙眼像隻狐狸似的盯住了林恒武。


    而林恒武卻沒發現自己早已成了獵物,隻顧和姬香凝硬詞狡辯,以便拖延時間直到他的靠山歐陽心玉出現。


    「夫人,屬下敢保證,你的人絕對比不上總護院和他的人!」


    「是嗎?」姬香凝又朝虎玉使去一個眼神,於是虎玉又溜開去,開始協助鄭月豐將饒府原有的奴仆撤出廳去。「你確定嗎?」


    「沒錯!」


    雙眸朝林恒武身後的大廳口看去,「就憑他?」姬香凝淡然道。


    林恒武忙扭頭往後看去,麵上旋即布滿了振奮之色。「沒錯,就憑他!」


    姬香凝朝沈君陶瞥去,沈君陶正好也看著那個斯文俊秀,卻瘦得像副骷髏,一身陰陽怪氣的男人。


    「是四尊中的鬼尊歐陽心玉,三小姐。」


    「哦!難怪,」姬香凝的語氣卻依然淡漠。「難怪你這麽有把握。」


    林恒武以為她終於害怕了,不覺得意的笑了起來。「如何,夫人,還是留著我們保護……」


    「我要她!」


    林恒武一愣,隨即又扭頭往後瞧去,卻見歐陽心玉竹竿似的手正伸得長長的指住姬香凝,一臉著迷地走進大廳,走向姬香凝。


    「我不要分饒家的財產了,我隻要她!」人陰陽怪氣的,連聲音也陰陽怪氣的。


    水仙怒容一閃,正打算開罵,沒想到饒逸風卻已先臉色一沉,揚手一揮,閃電般地射出一道白光。


    歐陽心玉神惰微變,也揚手一揮,那道白光便粉碎在他身前不遠處了。


    是適才猶置放在饒逸風身旁茶幾上的茶杯!


    林恒武驚訝地朝秋海棠望去——她怎麽沒告訴他饒逸風會武功,卻見秋海棠臉上的神情更是錯愕無比。


    相處近三年,她居然連他的底細都摸不清楚!?


    「你在作夢!」饒逸風冷峻地說。


    歐陽心玉這才正眼看向饒逸風。「你是誰?」他的眼神也陰陽怪氣的,那張臉俊秀是夠俊秀,卻跟僵屍一樣沒什麽表情。


    「饒逸風。」


    「饒家的主人?」


    「沒錯。」


    「那是你老婆?」


    「沒錯。」


    「我要她!」


    「我也說過,你在作夢!」


    「你配不上她!」


    一聽到這句話,饒逸風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佟安南,一想到佟安南,他就禁不住滿肚子火。


    「你就配得上她?」


    「不,我也配不上她,但是,至少我比你這個一事無成的浪蕩子好。」


    又是這種話!


    為什麽每個人都要跟他說這種話?他做的還不夠多嗎?為什麽連隻鬼都自認比他好?


    他可以盡挑些吃力不討好的事來做,他可以一任世情詆毀,可就是受不了每個人都要來跟他搶老婆,而且還口口聲聲說因為他是個浪蕩子,所以他不配,最好快快讓出老婆來公家搶!


    人在體力衰弱、力不從心的時候是最容易生氣的。


    「很好!」饒逸風再也忍不住憤怒地撐椅站起,身軀有點搖晃,「既然你這麽說,」他激動得臉色開始泛青,「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比我更配得上她!」說著,他正待撲身出去,卻被姬香凝和水仙一左一右抓住了。


    「相公,請冷靜一點!」


    「姊夫,別聽瘋狗亂吠,這天底下就數你跟師姊最相配了啦!」


    「放……放開我!」他喘息著低吼。


    「相公,你現在連站都站不穩了,怎麽跟他打呀?」姬香凝柔聲低勸。


    「你……」饒逸風卻更憤怒了。「連你……你也認為我比……比不上他嗎?」他喘得更粗重。


    「相公,你知道妾身不是那個意思,妾身是擔心你的身子呀!」姬香凝無奈地道。


    「我好……好得很!」嘴裏這麽說,他的身子卻搖晃得更厲害,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四尊又……又怎麽樣,我……我就不信我打……打不過他!」說完,還沒等別人把他按回座位上,自己就先砰然坐回去了。


    虎玉趕忙倒了杯茶給姬香凝去喂給他喝,左林小心翼翼地揉搓他的胸口,紅鳳和沈君陶往前一站,護在前麵,水仙則怒氣衝衝地衝到歐陽心玉前麵,不料她什麽動作都還沒開始,歐陽心玉便又輕蔑地說了一句。


    「果然是個沒用的廢物!」


    悶噎一聲,一口氣上不來,眼前一黑,饒逸風竟然氣得暈厥過去了。


    「相公!」姬香凝心痛地驚叫一聲,「相公,你不要生氣呀……虎玉,毛巾,有沒有濕毛巾?」她也幫著揉搓他的胸口。


    虎玉立刻衝出去找毛巾,同時,一聲嬌喝,銀光一閃,原先纏繞在水仙腰間的奇特腰帶已然帶著濃濃的憤怒,宛如一股洶湧的銀浪般,罩天蓋地的卷向歐陽心玉,那尖銳的破空裂風聲幾乎劃破人的耳朵。


    「竟敢惹我姊夫生氣,我劈了你!」


    歐陽心玉驚咦一聲,「玉羅煞!?」迅即偏頭一閃,腳下連移了十七個方位,這才險險躲過水仙頭一招的攻擊。


    而一旁的林恒武就更吃驚了,兩眼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條銀光閃閃的銀鞭,鞭柄則是一隻昂揚的朱雀。


    玉羅煞,武林七大高手中的三煞之一,江湖中最刁蠻難纏的小辣椒,既潑辣又野蠻,更愛整人,不幸撞上她的人,隻有一句話:等著被扒層皮吧!


    她怎麽會在這兒!?


    可是不過數招之後,水仙又很突然地收手退了回去,並望著歐陽心玉身後歡聲叫道:「二師兄!」


    歐陽心玉心頭一凜,忙左移三步再旋身望去,隻見廳口不知何時佇立了一個一身黑衣的冷漠男人,齊額處綁了一條黑色發帶,發帶中央綴著一顆奇特的紫色貓眼玉,還有他手中的那把劍,一把不長不短,非刀非劍,黑黝黝的……


    腦海中靈光一閃,歐陽心玉心中一寒,不覺脫口驚叫,「孤煞劍!黑煞神!」


    黑煞神!?


    林恒武臉色頓時黑了。


    亦是三煞之一,武林中最冷酷寡絕的黑煞星,隻要在江湖上跑過兩天的人都知道,遇到黑煞神最好就是立刻拔腳開溜,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天啊!怎麽會變成這樣?饒逸風怎麽會和這些人有關係呢?


    他在這邊冷汗涔涔,水仙已經在那邊告狀了。


    「二師兄,就是他,鬼尊歐陽心玉,他把姊夫都給氣暈了!」


    宮震羽冷漠的視線緩緩往前移過去,恰好瞧見饒逸風剛醒轉過來籲了口氣,以及姬香凝滿臉心痛憐惜地仍在揉搓著饒逸風的胸口,於是,眸中寒芒一閃,他的神態便在頃刻間化為厲鬼魔神一般了。


    緊跟著,連聲招呼都沒打,漫天血刃般的掌影已然無聲無息地籠罩住歐陽心玉,強猛如山崩浪湧的氣流在刹那間就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歐陽心玉驚駭地轉身就往廳外跑去。


    光是看這滿天掌影,他就知道他敵不過宮震羽了。


    黑影一閃,宮震羽立刻追了出去,同時,又是一聲嬌喝,水仙已然擋在正待開溜的林恒武前麵了。


    「想逃?作夢!」她冷笑著盯住林恒武。「左林、沈君陶、紅鳳,那些嘍羅們就交給你們了,一個都不許給我跑掉,聽到了沒有?」


    「是!」三聲應諾,三條人影同時翻飛,分別撲向廳內其餘眾人,眾人慌慌張張地四處流竄逃逸,不過片刻工夫,大廳內就隻剩下饒逸風、姬香凝、虎玉、水仙、林恒武和秋海棠六人了。


    仍然盯著林恒武,「姊夫,再來呢?」水仙嬌聲問。


    饒逸風先瞥向躲在林恒武身後的秋海棠。「你還有個兒子吧?走吧!帶著你妹妹和兒子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讓我看見了!」他聲音沙啞地說。


    秋海棠哆嗦了一下,「可是……」她偷覷著林恒武。「他……」


    饒逸風臉色一沉。「你不要得寸進尺,秋海棠,如果你真不怕死的話就留下來,否則就立刻給我滾!」


    又抖顫了一下,★秋海棠遲疑地瞄了一下林恒武,又猶豫片刻後,終於咬著牙毅然地跑出廳去了。


    她還有個兒子不能不顧呀!


    接著,饒逸風把視線移到林恒武身上盯住,而後,他突然笑了。


    「林恒武,你是當年七角幫的七個頭領之一吧?」


    林恒武一聽,頓時驚駭欲絕地倒抽了口氣。「你……你怎麽會知道?」


    指了指耳朵,饒逸風嘲諷地笑道:「隻有七角幫的七個頭領才會戴那種耳飾,當年七角幫被剿滅時,你不顧江湖道義,竟然自己先行開溜了,害我大江南北的到處找你,沒想到你居然自投羅網,這叫什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嗎?」


    麵色更難看了,「你……你到底是誰?」林恒武恐懼地問。


    饒逸風驀然一笑,又倏地一沉臉。「我就是當年剿滅你們七角幫的人!」


    林恒武駭然驚叫,「不……不可能!當年剿滅七角幫的是魔麵判官,你……你……怎麽可能?」


    饒逸風哼了哼,同時從懷裏掏出一塊牌子扔給水仙。


    「哪!水仙,你想過過魔麵判官的癮,這個就交給你了,幹淨俐落一點,知道嗎?」


    林恒武神情慘然地差點暈過去,水仙卻是歡呼一聲,一蹦半天高。


    「哇~~萬歲!」


    饒逸風搖搖頭。「香凝,我累了,扶我進去吧!」


    於是,姬香凝和虎玉扶著饒逸風離開了大廳,把一切都交給了那個歡天喜地的家夥。


    ※※※


    饒逸風終於可以下床自己走動了,鄭全祿也完成任務回府報到,一切又回到了往日一般樣,隻除了府裏多了一位夫人,那個闊別了將近四年的夫人,和她的貼身婢女虎玉。


    夜深沉,意雋永,窗外幾許菊花香,窗內銀燈熒熒,一高一矮兩條黑影投射在雪白的窗紙上緩緩移動。


    高影坐下,端碗就口欲喝又放下。「香凝,我到底還要喝多久的藥啊?」


    矮影來到高影身邊溫柔地端起碗又放回高影手中。「快了,再喝十天半個月就夠了。」


    「十天半個月?」高影哀歎。「我連呼出來的氣都有藥味兒了,你還要我喝十天半個月?」他抱怨著,但還是不情願地把藥喝完了。


    然後,高影站起來,矮影開始服侍他更衣準備就寢。


    「啊!相公,我很好奇啊!鄭總管對你的忠心程度不同尋常,為什麽呢?」矮影閑聊似地問道。


    「哦!我救過他一次嘛!」高影張開雙手讓矮影替他脫衣。「大概是四年多近五年前吧……」


    四年多近五年前,饒逸風在路經川陝地麵時,曾經豁命去搭救鄭全祿一家五口的性命,包括他完全不懂武功的父母、妻子和兒子。為了救他們,饒逸風渾身浴血,甚至比他們一家五口的任何一個人傷得都要重,足足修養了兩個多月,饒逸風才痊愈。


    而當時,饒逸風根本就不認識他們,他之所以舍命相救,隻不過是為了貫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句話而已。


    之後,又為了讓他一家避開往後無窮盡的麻煩,饒逸風幹脆把他一家人統統帶進饒府,讓他們隱身在饒府裏安享太平日子,甚至在饒逸風的父母過世後,還拔擢他為饒府大總管,把整個饒府和饒家所有的生意都交托給他。自那之後,鄭全祿就誓以有生之年對饒逸風效死,永不變異。


    當時,全天下也唯有他才知道饒逸風的另一個身分,唯有他才知道饒逸風不隻是一個不懂武功,隻會吃喝玩樂的浪蕩公子。


    「……所以,他就說他跟定我啦!」


    矮影歎息了。「相公,你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真的嗎?」聽聲音就知道高影興高采烈的程度。「嘿嘿!那麽,我們可以就寢了吧?」


    「是,相公。」


    高影咳了咳。「呃!我是說……」


    矮影抬起纖纖玉手遮住了高影的嘴。「妾身懂,相公,妾身早就說過,妾身的一切早就都屬於相公的了!」


    於是,成親將近四年後,饒逸風終於得到他渴求已久的洞房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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