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君緊隨其後奔進來,把闖禍的花糕摘了出去,擔憂地撫上那處略顯毛糙的發絲,道:“它沒傷著你吧?”  “……”魔尊大人無緣無故被擾了談話,有一點不高興,於是瞥了眼白子遊,不冷不熱道,“無事。你先出……”  “發繩也鬆了,要不我替你重新梳一梳?”小仙君滿懷歉意地撥弄了下那兩枚銀飾,又望向對麵仿佛石化了的燕歸竹,迷惑道,“燕城主的臉色為何這樣難看?”  燕歸竹趕緊低下頭,老實得像隻鵪鶉。  溫千曉歎了口氣,握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將人拽到身前來,道:“這裏是芙蓉水榭。”  白子遊一怔:“是我不能來的地方?”  “過去擅闖之人皆已魂飛魄散,你說呢?”溫千曉再一次將那不老實的雪貂捉進了乾坤囊,對燕歸竹道,“歸竹,你先回去吧。記著,今日之事莫要外傳。”  “是,尊上,屬下告退。”燕歸竹如蒙大赦,溜得比兔子還快,生怕晚一步就要被牽扯進去,眨眼就沒了影。  打發走了燕歸竹,溫千曉目光輕輕落在白子遊身上,不鹹不淡的,瞧不出喜怒。  “本尊對你是不是太過縱容了?”  窗外閑雲悠悠,遮蔽了日頭,霎時陰沉下來。小仙君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待他話音落下,連唇瓣也哆嗦起來。  擅闖禁地……  當初自己失去仙骨後,被軟禁在夜明山的屋舍裏,又不知何故,被交給了夢澤仙君看守。  小仙君境界大跌,又鬱結於心,傷病交加,隻能整日悶在屋裏發呆,像一株正在慢慢枯萎的草木,身子骨愈發虛弱。  夢澤許是念舊情,又或是出於愧疚,看守得十分寬鬆,某天一不留神,竟讓他跑了出去。  白子遊神色倉皇,踉踉蹌蹌地逃進一處山穀,跑得太急,口鼻間滿是翻湧的血腥味兒,光喘氣都疼得撕心裂肺。  山穀瞧著普普通通,既無結界,亦無禁製。  他蜷縮在灌木叢裏,拚命壓著咳嗽,滿心恐懼,不顧礫石粗糙,將手指深深掐入泥土中,試圖從附近的草木根係上汲取一些靈力。  說來古怪,身為靈草化形,他借草木靈氣比喝水還容易,今日卻不知為何碰了壁。那些尚未開靈智的花花草草瑟瑟發抖,低伏在地,越是往山穀深處去,越是了無生機。  白子遊慢慢撐起身子,朝黝黑的崖壁盡頭望了一陣,擰起眉頭。  那裏……似乎有著某種強大而純粹的力量,被困在一處狹小的空間內,焦躁徘徊著,野蠻地掠奪這片山穀的靈氣。  又好像一口遭人刻意封禁的井,儲藏著這具身體急需的清甜甘露。  要想離開雲境,必須尋到大量精純的靈力來療傷,那地方或許還藏有一線希望。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朝著山穀深處摸索過去。  白子遊走得並不順利,那股神秘力量飄忽不定,時有時無,像一件被人掩埋起來的寶物,蹤跡莫測。  直到天色微暗,他終於在荒蕪高草間找到了那股力量的源頭,跌跌撞撞跑過去,卻見到了一扇門。  說是門並不確切。  那更像一隻狹長的眼,懸浮在半空,睜著一點縫隙,幽幽地盯著穀外來客。  吸引著他前來的力量就被封印在門裏,不斷扭曲形態,變換著瑰麗的色澤,仿若一隻掙紮的活物,企圖從封印的薄弱之處突破出去。僥幸逃出來的力量凝聚成細長的實體,焉焉地掛在邊上,乍看之下,似乎有無數隻手從門內伸出來,緩慢地扭動揮舞。  白子遊被這詭異的景色嚇得魂不附體,倒退兩步,一轉頭便撞上了個人。丹霞正無聲無息站在背後,目光森冷,眉間川字深得如刀刻。  刹那間,白子遊渾身血液都凝固了。他轉身想跑,沒走幾步便被一道氣勁抽得跌倒在地。  “白露仙君真是好大的膽子,戴罪之身還敢擅闖禁地。”丹霞慢條斯理地收回靈力,彎腰拎起白子遊,輕易得像拎起一隻柔弱小獸,“夢澤花了這麽多年,都沒能從你口中套出青崖山療傷聖物的下落,看來仙君喜歡敬酒不吃吃罰酒。”  “……放、放開我!什麽療傷聖物……你……啊!”  丹霞將他重重摔在地上,同時袖中竄出一段紅繩。  那紅色像用血浸泡出來似的,油光鋥亮,散發著不詳的氣息,一出現便如附骨之疽般纏上了他的脖頸,撕開軟嫩的皮肉,順著經脈慢慢鑽了進去。  “啊啊啊啊啊——!”白子遊痛得發狂,雙眸遍布血絲,卻被靈氣牢牢束縛在地,連掙紮都做不到,崩潰地嘶聲哭叫起來,“饒了我……饒了我!仙君饒命,饒命……我不逃,再不敢了……啊啊啊!!!”  丹霞隻冷眼看著,置若罔聞。  半刻鍾後。  生殺予奪的尊貴仙君撩起衣袍,緩緩蹲下身,一寸寸撫過白子遊被冷汗浸濕的鬢發,低聲道:“逃跑不說,還敢擅闖夜明山禁地,看來是本君對你太過縱容了。既然你那麽想回青崖山,那此生便都呆在那座荒山上,不得離開半步。十六道玄冰鎖鏈加身,受數百年的孤寂寒苦……”  白子遊仰躺在地上,望著天上的爍爍星光,因劇烈的痛苦而失神,卻沒能阻止那冷漠的聲音入耳。  字字句句,仿佛縈繞耳畔的詛咒,日夜糾纏不休,將他折磨得日漸憔悴。後來,在無名宮的日子平靜安逸,幾乎讓他淡忘了丹霞的殘酷手段。  偏生今日——  溫千曉發覺白子遊的臉色不太對勁,白裏透著青,似乎是嚇的。  自己也沒說什麽重話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解釋道:“雖說這裏不可亂闖——”  小仙君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似乎整個人都被魘住了,驚恐到神誌不清起來:“饒……饒了我……千曉,千曉……我、我不知道這裏是禁地……求你……”  溫千曉見狀不妙,迅速按住他的虎口,用力掐緊,低喝道:“阿霜,醒一醒!”  白子遊吃痛,愈發害怕,眼淚劈裏啪啦一個勁往下掉,喃喃道:“好痛……別、別罰我……我不敢了……”  “不罰你不罰你,誰說要罰?”魔尊大人估摸著大概又是丹霞幹的好事,登時心疼不已,把人抱進懷裏,拍著背安撫道,“芙蓉水榭而已,闖便闖了,本尊又不會吃了你。莫怕,阿霜,莫怕。”  魔氣再次偽裝成純陽靈力,悄無聲息地將那發冷發顫的身軀溫柔包裹起來。  白子遊抖了半晌,忽然不動了。  溫千曉心裏一緊,以為他又犯病昏了過去,卻不想小仙君貓兒般在懷裏蹭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輕聲疑惑道:“怎麽……有股太陽的味道?”第18章   溫千曉隨手拂散了以假亂真的魔氣,拈起一角衣袖,慢慢擦淨他眼角的淚痕,道:“假的。但說了不罰你,是真的。”  白子遊這才發現自己幾乎被整個兒圈在溫千曉懷裏,還把人家的袖子給弄濕了。  他依舊有些惶惶:“但是這裏……”  “有些事不便在正殿與人相談,本尊便會來芙蓉水榭。這地方一般來說不能亂闖,否則本尊的臉往哪擱。”溫千曉耐心解釋道,“幸虧今日來的是燕歸竹,不然還真有些難辦。”  小仙君總算弄明白花糕到底惹了什麽禍,蒼白著一張臉,後怕起來,小聲道:“難怪燕城主的臉色那樣難看。”  “歸竹一向膽小。他都以為要被本尊滅口了,臉色能好到哪去?”  白子遊:“?”  白子遊努力試圖跟上魔尊那奇怪的思路:“為什麽?就算真要罰我,跟燕城主又有什麽幹係?”  溫千曉也大為驚訝:“阿霜,你怎會這樣想?”  小仙君被繞得雲裏霧裏,茫然地睜著雙微紅的眸子瞧他,歪了歪頭。  “無名宮於你而言沒有禁地,想去哪便去哪。本尊隻是沒想到,你竟會膽子大到在有來客的時候隨便亂闖。”魔尊大人俯身咬住那蒼白的唇瓣,淺嚐了一下,無賴道,“既然讓他們瞧見了,那就隻能滅口了事。本尊怎麽會舍得動你?”  “……”白子遊按住被吻得發燙的唇,慌亂地眨了眨眼睛,沉默半晌,悄悄嘀咕了一句,“真是昏君。”  很不幸,魔尊大人耳力上佳,聽了個一清二楚,當即痛心疾首:“竟敢當麵說壞話,本尊真的是太縱容你,太過分了。”  白子遊笑起來。  他抬起胳膊,繞過溫千曉的頸,摸到背後那簇被花糕咬壞了的發絲,道:“我幫你重新梳順?”  “好啊。”溫千曉見好就收,滿意地牽著小仙君回了寧和殿,路上遇見個提著果籃的美人,又停下來低聲吩咐了兩句。  寧和殿內。  鎏金香爐散發著令人安心的味道。  白子遊替他解開發尾的那段紅繩,拿起白玉月牙梳,仔仔細細地把打結的地方捋順,再一遍遍從頭到尾地梳過。  溫千曉支著下巴撐在桌上,坐得歪歪斜斜,十分愜意。他從銅鏡裏窺見站在背後的小仙君,莫名有些移不開眼。  白子遊頓了頓,道:“……你看什麽?”  “看你。”  小仙君對這種程度的捉弄習以為常,翻了個白眼,梳完最後一下,給發尾係上紅繩,把那兩枚菱形銀飾擺正,道:“好了。”  溫千曉閉著眼一頓亂誇:“梳得真好看,阿霜,你手真巧。”  白子遊抿唇。  以前夢澤也會讓自己服侍起居,但從未說過半個“好”字。  他心裏沒來由的發酸,輕輕擱下月牙梳,正準備找個借口回風竹樓,門外有人軟聲道:“尊上,山藥羹熬好了。”  溫千曉動動手指,收回門上的禁製,懶洋洋道:“進來吧。”  美人放下盛著山藥羹小盅,揭開盅蓋,屈膝告退。  這份熱氣騰騰甜絲絲的小點心聞著很是誘人,雖然沒有靈氣的味道,但白子遊還是不由自主多瞟了兩眼。  一盅山藥被碾成了糊,蒸得又白又細,上麵灑著層糖霜,還綴了兩枚紅棗,色香俱全。  溫千曉把小盅推到他麵前,笑眯眯道:“阿霜,餓不餓?”  白子遊怔了怔:“給我的?”  “方才你手那麽涼,本尊便讓廚房做了份熱點心過來,吃了壓壓驚。”  “你不吃?”  “賠罪的點心,哪有留一份給自己的道理。快些吃吧,不吃要涼了。”  小仙君恍惚著點點頭,拿起湯匙嚐了一口。  綿軟細滑,甜甜糯糯,跟以前溫千曉給自己的花糕一樣好吃。  那如臨深淵一腳踏空的後怕終於隨著山藥羹一起咽進了肚子,整個人都踏實起來。白子遊吃了半盅,偏頭看了看溫千曉,再吃一口,又看看他。  “看什麽呢,阿霜?”  “看你。”  “好看嗎?”  小仙君垂眸,拿匙子攪著剩下的羹,一聲不吭。  溫千曉見他害羞到不肯說話,忍不住湊過去親親他的臉頰,揉了揉頭發,道:“我該走了。阿霜,乖乖等我回來。”  “嗯。”  殿門伴著清風闔上,倏地安靜,寧和殿立刻變得冷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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