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沒有夢澤搗亂,這趟遊山玩水的旅途無論如何也不會白白浪費這麽多時日。真論起來,兩人其實隻在第一天逛了逛街市,哪哪都沒去成,可惜得很。  魔尊大人斂眸,將雜亂的心緒盡數掩藏,也並未像往常一樣同小仙君說明緣由,隻避重就輕含糊其辭地提了兩句,說是明後日就要趕回孽海去。  白子遊眸子裏的光芒倏地黯淡了下去,靜默片刻,輕聲應道:“好。”  兩人很快收拾妥當離開了聆音境,又在那棵挨過雷劈的老槐樹下停留了些許時間,直到白子遊摸著門道,將秘境收進七寶如意後,才開始向著天塹出發。  整個過程中,小仙君都很沉默。  溫千曉想不明白白子遊為何非得要去過青崖山後才肯跟自己挑明心意,但又不忍心見他這樣失落。距離鬼門開啟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如果正正好掐著鬼門開啟之時去萬噬裂穀,還能陪白子遊在人間多玩幾日。  於是魔尊大人刻意放緩了腳步,途徑熱鬧的都城,還會進去逛一圈,買來許多當地的特色吃食哄人開心,吃不完便丟進乾坤囊裏,偌大的乾坤囊都快塞得冒尖了。  但小仙君總有些悶悶不樂,沒事就抱著七寶如意發呆,既不吭聲,也不吃東西。  溫千曉沒法,又從乾坤囊裏掏出一隻籠子,把雪貂放了出來。  這些天無人理睬,花糕雖然不至於餓死,但還是被困得焦躁不安,剛一出來便凶性大發,狠狠撓了魔尊大人一爪子。  溫千曉:“……”  他記得白子遊護雪貂護得很緊,以前自己被咬了好幾口都訓不得,隻能含淚吃了這悶虧,扯了扯袖子,掩去抓痕,把花糕遞到白子遊跟前,道:“阿霜,它餓了,你有靈石喂點給它麽?”  卻見小仙君抬了抬眼皮子,淡淡道:“我看見了。”  溫千曉:“?”  溫千曉那叫一個無辜:“阿霜,我沒有招惹它。”  “誰說你招惹它了?”白子遊拎起花糕的後頸皮,轉了個向,讓這雪貂麵朝自己,一眼一板訓道,“你再胡亂傷人,等回了無名宮,我便將你送去燕城主那裏,好好學學怎麽做貂。”  花糕:“???”  你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雪貂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地位也許可能好像大概……不如這個隨身帶著乾坤囊的家夥高了。  它轉了轉烏溜溜的小眼睛,做出乖順的模樣,討好地蹭蹭白子遊。  白子遊摸出一塊靈石作食物,便將它丟在地上不管了,朝溫千曉看去。  溫千曉還在發愣,忽然被人執起手腕,輕輕捋上衣袖,指尖虛撫過那道傷口。  “疼不疼?”小仙君皺眉道,“多久能愈合?”  “這點小傷,半日就行……阿霜?”  一枚碧綠的葉子憑空出現,輕貼在傷口上,隱隱傳來一陣清涼之感。  “我的靈力蘊含生機,如今恢複不少,可以用來療傷。”白子遊略略停頓了一下,耳朵尖又開始泛紅,小聲道,“受了傷就別藏著掖著,我會不高興的。”  魔尊大人何時聽過這樣直白的話,心髒“咚咚”跳了兩下,仿佛一腳踏在雲端,飄得找不著北。  “我以為你這幾日都在不高興。”  “沒有。”小仙君歎了口氣,“你是孽海魔尊,自然會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隻是……很想帶你去青崖山看看,四處走走,告訴你曾經生活在那裏的白露是個什麽樣的人。”  溫千曉怔愣了許久,問道:“……為什麽?”  “我想讓你知道我。”白子遊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眸子,“你連我的原身——白露霜草的模樣都不曾見過,怎麽敢言之鑿鑿說要與我結下生死契印,成為道侶?實在太過草率了。”  魔尊的眼神逐漸溫柔起來。  他沉默了很久,最終輕笑出聲,道:“阿霜,孽海沒有人會計較這個。在弱肉強食的苦厄之地,誰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得到與失去,對於魔物而言太過短暫,短暫得……”  溫千曉停頓片刻,又想了想,彎起的眸子裏一點點盈滿笑意,俯身在小仙君耳邊,極輕極輕道:“不過本尊不一樣,能活很久,久到海枯石爛天塹崩毀都不會死。我向你保證,等事情畢了,定會陪你回一趟青崖山,親眼瞧一瞧那三百年的過往。若你還眷戀故土,我們再帶些白露霜草回孽海,種滿風竹樓,好不好?”  白子遊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嘴角,隨後一挑眉,假裝怒道:“你還想要別的白露?”  溫千曉:“?”  溫千曉:“不是,阿霜,你聽我……你別走,花糕也不要了嗎!?”  小仙君走得飛快,步伐輕盈,衣袂翻卷著迎風舒展開去,對身後一人一貂的呼喚充耳不聞。走了一會兒,他忽然發覺身後沒聲兒了,又停住腳步,從須彌戒裏摸出一塊還熱乎的糖餅吃起來,等著溫千曉趕上來。  才咬了兩口,便被某人從背後捂住眼睛,道:“哪裏來的小仙君這樣不懂事,落到本尊手裏,還想著要逃走?”  白子遊忍不住一笑,輕聲配合道:“哎呀,竟讓魔尊捉住了,這可如何是好?”  他一轉身,又陷入了溫熱纏綿的吻中,被親得雙眸迷離,水霧朦朧,連手裏的糖餅都掉了。有指腹抹過微紅濕潤的眼尾,喁喁私語在唇齒間響起,溫柔中卷帶著一絲迷戀。  “不如何,以身相許就好。”  又過了數日。  兩人回到無名宮,孽海已經入了夜。  白子遊穿著寬大的輕衫,懷抱花糕站在院子裏,怔怔出神。  忽然有人從身後披了件衣服在肩上,後背落進熟悉的懷裏,耳垂還被輕輕咬了一下。  “歸途遙遠,風塵仆仆的,怎麽還不洗澡歇息?”  “有你在,我連風都吹不著,哪來的塵?”白子遊懶懶散散地靠著,仰頭望著空中朦朧的月色,嗓音飄忽道,“隻是忽然覺得,無名宮裏的月色同人間一樣溫柔,一時看得入了神。”  “人間孽海,本就是同一輪明月。”  魔尊大人這話說得甚是不解風情,被某人指使花糕不輕不重拱了一下。  唔,這雪貂還挺會看碟下菜。  “後天你便要走了?”白子遊摸著花糕柔軟的皮毛,輕輕眯了下眼睛,又開口低聲道,“能不能告訴我,你要去哪?”  溫千曉靜了一瞬,道:“阿霜,那是能與補天石相媲美的秘密。”  “這麽金貴?”白子遊玩笑似的道,又沉默須臾,轉身認真道,“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好。”  “不會去逛窯子了。”  “……”不提還好,魔尊大人氣得捏了捏他的臉,惡狠狠道,“你若又又又跑去了軟紅樓,本尊就讓燕歸竹一把火燒了那破地方!”  “哦。”小仙君毫無誠意道,“我記得那條街裏還有別的……”  “全都燒了!毛都不留!”  “昏君。”  “……”  無名宮是個很容易讓人覺得清冷的地方,尤其是溫千曉不在的時候。  小仙君百無聊賴,點了丹爐煉丹玩,大把天材地寶丟進去,不消片刻便連響三聲,炸了。  隨著那些孽海罕有的藥材靈寶一爐爐燒成了灰,白子遊的成丹率逐漸變高,風竹樓裏擺起了一排排瓷瓶,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很快,燕歸竹早些日進貢上來的存貨被揮霍得一幹二淨,白子遊略一思忖,帶著花糕便下了山,輕車熟路尋到城主府,禮數周到地請門童通報。  哪料門童聽罷連連搖頭,道:“城主大人出門辦事去了,歸期不定,貴客請回吧。”  “辦事?”白子遊順口問道,“什麽時候去的?”  “就在三日前。”  小仙君愣住了。  三日前?真是稀奇,溫千曉出去辦事,燕歸竹怎麽也恰巧在那日出了門?  他驀地想起了繾綣月色下的對話。  “阿霜,那是能與補天石相媲美的秘密。”  既然有人覬覦補天石,那麽同樣的,亦會有人覬覦魔尊的秘密。第40章   萬噬裂穀邊緣,一道黑色的影子正靜靜站著。  今日鬼門大開,灰霧溫順地伏在穀中,完全不見往日的沸騰狂躁,兩側的陡峭崖壁如水落石出,顯露出真實的模樣來。  千刃高崖近乎豎直,仿佛被一柄快刀攔腰橫斷,崖壁上寸草不生,隻攀附著些許鐵鏽色的苔蘚,乍看好似斑駁血跡,一路延伸到漆黑的穀底。  溫千曉立在懸崖邊上,負手背後,垂眸盯著裂穀深處,許久,輕笑起來:“真是難得安靜。”  灰霧翻騰了一下,尖利的嗓音變得有幾分怯生生,謹慎道:“你你你……你身上有他的味道,是吃掉了……吃掉了嗎?”  魔尊被問得一下笑彎了眼,覺得這靈前所未有的會說話。  “嗯,吃掉了。”他咂摸著嘴,故意道,“又甜又軟,味道不錯。”  “吃掉了……那你、你就是自由之身,怎麽還……還來來這裏?”  溫千曉心情很好,存心想逗弄逗弄這說話不利索的小結巴,輕撚兩下左耳上的墜子,慢條斯理道:“消食啊。”  灰霧又翻騰了一下:“你你你胡說八道……封印要費很、很大力氣的……你既然已經吃了他,怎麽還會管封印消、消消失不消失……”  “那可不一定。”溫千曉撩起衣袍,一步跨入裂穀之上扭曲變幻的鬼門,“本尊心係天下,不忍讓惡魂之玉這等邪物現世。這個說法如何?”  靈尖叫起來:“你你你你別過來啊啊啊!!!”  “吵死了。”魔尊一進到穀裏就聽見那玩意在發癲,聲音尖得能刺破耳膜,忍不住揮袖將它捉到手裏,威脅道,“再亂叫就把你碾成芝麻糊。”  手心裏那枚比瓜子兒大不了多少的玩意蹦了一下,可憐巴巴道:“不要。”  沒了灰霧的這麵虎皮大旗,靈慫得很快,老老實實躺在魔尊手心,小小聲念叨起來:“我我我又不是惡魂之玉,你凶、凶我也沒用。”  “哦?是誰借助惡魂之玉反過來影響本尊,害得本尊差點傷了心上人?”  瓜子兒更小聲了:“是……是我。”  溫千曉冷笑,作勢要捏碎它。靈嚇得咕嚕滾了一下,嚷嚷道:“別別別……你說大家都是從萬萬萬噬裂穀出來的,何必自相、自相殘殺是不是……嘿嘿嘿……”  “可本尊記得,上回有人扯著嗓子罵本尊是叛徒——”  “不不不是我!呃……其實也、也是我……”  溫千曉嘖了聲。  這東西果然腦子不好使。  他懶得再理會瓜子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穀底信步走了片刻,連魔焰都沒點,顯然對這一帶駕輕就熟。  靈還在努力喋喋道:“封印還是免、免了吧,我都上千年沒見見見過外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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