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地方除了你、桑景和餘臨淵,還有別人知道麽?” “……沒有。”溫千曉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遲疑道,“可是,桑景已經死了。不然,為何餘臨淵找了這麽久都沒有尋到半點蹤跡……” “興許他有什麽難言之隱,不得已躲了起來。”白子遊隨口道,“方才花糕展露了一絲九尾狐妖的氣息,多半是桑景留下來的,但看著很是虛弱,估計狀況不太好。” “狀況不好?躲起來?”溫千曉折了根樹枝下來,撚著葉子皺眉沉思,須臾,不確定道,“他狀況差成這樣,卻還要躲起來,難道是一朝被蛇咬,覺得連自家師弟都不能信任了嗎?” “千曉,你說,這事要不要告訴臨淵?” “先別急。”溫千曉道,“我在孽海找到了當年天塹落成時的親曆者,也得到了它的記憶,桑景確確實實是被丹霞給害死的,絕不可能有錯。但如果餘臨淵在暗地裏也摻和了一腳……不對,這說不通啊……可桑景為何連自家師弟都要防著,真是奇怪。” “臨淵絕不可能跟丹霞同流合汙、害死桑景!”白子遊斷然否決道,“他的舊疾一直無法痊愈,是因為被煞氣汙染的魂魄……” 他將那日與明心的對話巨細無遺地複述了一遍。 “哦,哦哦,哦……所以你猜測是丹霞藏起了殘魂,嗯嗯,不錯。”溫千曉聽得很認真,不管白子遊看不看得見,連連點頭,誇讚道,“阿霜,你真聰明。” 白子遊不是沒被誇過,但每一次親耳聽到這樣真心實意的讚揚,總會有點兒不好意思。小仙君絞著手指,耳尖微紅,一雙眸子卻晶亮晶亮,好似剔透的綠寶石,泛著令人沉醉的笑意。 好在魔尊大人隻是隔著傳音筒講話,沒能見到自家道侶此時的模樣,不然又要起壞心思,把人親到渾身發軟不說,還要把那雙眼眸弄得失神迷離,水霧濛濛,再親一下就要哭出來的那種。 溫千曉並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單手一撐,十分瀟灑地從樹杈上一躍而下,落地站定後道:“既然如此,那麽便隻有一種可能了。” “什麽?” “桑景現在的狀態,跟死了沒什麽兩樣。”溫千曉猜測道,“至於花糕身上的那一縷氣息,大概是他出於本能的自救。這些氣息會殘留一些稀薄的意識,分散出去附著在路過的妖獸身上,萬一哪頭妖獸撞了大運,把求救信號送到了餘臨淵手裏,他便能夠得救。可惜餘臨淵因舊疾纏身,這麽多年過去,竟一次也不曾踏足過孽海。也不知桑景是怎麽熬過來的。” 怎麽熬過來的? 不過日複一日的失望,日複一日的苦熬。 大約是被囚禁的日子令人感同身受,一時間白子遊覺得心口發悶,眼眶酸澀,仿佛有無限酸楚湧上心頭,連指尖都在隱隱抽痛。 也因而生出了某種強烈的衝動。 他想幫羲和一把。 還未開口,便聽溫千曉說道:“既然是清平山附近捉來的雪貂,那麽桑景藏的地方應當就在那一塊。仙君的事情,本尊不好在明麵上插手,也不能讓太多的仙君跑到孽海這邊來,到時隻能讓餘臨淵自己去找。不過幫點小忙還是可以的,唔,本尊也可以隱瞞身份,親自過去幫忙尋人,畢竟桑景當初……阿霜?阿霜你怎麽又不說話了?” “沒什麽。”小仙君沒出息地吸吸鼻子,“千曉,我想你了。” 魔尊大人不明所以,但不妨礙他翹尾巴,美滋滋地試探道:“那,那下回雙修本尊能不能變成蛟……” “不行!”白子遊眉頭一皺,“誰吃得消你!” “……” 不用看都知道魔尊這會兒很委屈。 到底是許久未見,小仙君心裏一軟,便鬆了口:“好吧,隻許一月一次。” 於是以後每個月都有那麽幾天下不了地出不了門,百般告饒都沒有用,一想到今日的輕易允諾,悔得腸子都青了。 當然這是後話。 此時白子遊還未意識到大禍臨頭,爬起來拍拍衣服,解開乾坤囊的束袋繩,環顧道:“再跟你說個事。” 溫千曉:“嗯?” 白子遊:“你這寶庫,我搬空了。” 溫千曉:“……行。” 小仙君得了允許,心情大好,高興得兩眼放光,敞開了袋口往裏裝,道:“我一會兒看看能不能原路返回,盡量早些到銀柳川接你。” “好。” · 沒想到雪貂身上的那縷氣息還挺靠譜。 雖然沒能原路返回,但花糕恢複過來後,居然能夠借助氣息,在錯綜複雜的洞窟之中辨認出道路,準確無誤地把自己帶了出去。 出口是一片陌生的山川景色,荒無人煙。 白子遊茫然片刻,低頭戳了戳花糕的鼻子,道:“你還認路嗎?” 花糕搖頭:“吱吱!” “笨蛋。”小仙君數落道,“今晚沒有點心吃了。” 花糕:“……” 它眨了眨眼睛。這跟無辜的小雪貂又有什麽關係呢?隻是身上的那縷氣息徹底偃旗息鼓了,再怎麽努力都激發不出來。 好在雲境與人間的壁障有許多稀薄之處,並不僅限於望舒帶自己去過的那個。白子遊琢磨了一會兒,決定先去往人間,再慢慢找到去銀柳川的路,這樣會比孤身一人在雲境迷路安全許多。 他很快便尋到了一處適合破開的稀薄壁障,取出餘臨淵送給自己的玉牌,朝前擲去。壁障被玉牌內儲存的淩厲劍氣擊碎,宛如揭起的幕布,露出一塊炊煙嫋嫋的人間景色來。 千裏之外的夜明山上。 丹霞倏地睜開眼睛,望向窗外,道:“逐流。” “君上有何吩咐?” “本君昨日才下令,七日內任何去往人間的仙君都必須前來夜明山取得行走令。”他眯起眼睛,“這節骨眼上,膽敢違令之人,唯有沒能捉到的那個白露……” 牧逐流很快反應過來,驚訝道:“白露逃去人間了?他竟然有破開壁障的實力?” “未必是他自己的本事。你速去人間,趕在驚動魔尊之前把人帶回來,那些仙門還有掌管仙門的仙君,隨你調用。”丹霞吩咐道,“若還是像對付燕歸竹那樣失了手,莫怪本君重重罰你!” “是。”牧逐流應聲道,“不過君上,那隻狐妖要如何處置?像這種凶狠殘暴的妖獸,還是趁早斬草除根為好,還有明心……” 冷冷的一眼似利劍斬來,他頓時噤聲。 “本君說過,不要做多餘的事!”寧雲深緩步走到藍衣仙仆跟前,神色冰冷,“你重傷那隻狐妖也就罷了,竟連明心也一塊兒傷了,真是好大的膽子!” “可是明心阻攔在先……” “閉嘴!”寧雲深抬手便是一鞭靈氣,下手狠辣,沒留半點力道,隻聽“啪”一聲脆響,抽得牧逐流皮開肉綻,“明心要是死了,誰來替子淵遏製煞氣?!” 牧逐流咬牙爬起來,低頭道:“君上教訓的是。” “還不快滾!” 藍衣仙仆捂著傷口,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殿,回頭望了一眼,幾乎難掩怨毒之色。他在山道石階上稍息片刻,草草處理了一下傷勢,很快便下山去了。 作者有話說: 再幾萬字丹霞就噶了第80章 夜明山側峰,一處僻靜的院落內。 寧雲深提著幾包草藥,站在小院門口,正要敲門。忽然那門從裏麵被人一把打開,一道身影邁步疾出,險些撞作一團。 “哎喲,誰啊……”明心捂著鼻子,一抬頭看清是誰,立刻連退三步,“你來做甚?人沒醒,還暈著。我說,你拿他的殘魂做什麽了,把人弄成這樣?” “隻是讓他沒精力再去喜歡別人罷了。”寧雲深隨手把草藥扔給明心,“殘魂我已重新封印起來,這兩日煞氣的發作會有所緩和,這些安神草藥你繼續給他煎服,應該很快就能醒了。” 明心手忙腳亂地接住草藥包,後知後覺道:“慢著,什麽叫沒精力再去喜歡別人?你到底做了什麽!?他的魂魄有缺,本來就很脆弱,經不起你胡亂折騰!” 寧雲深勾起嘴角:“我沒做什麽,隻是將屬於他的東西還了一部分回去。” “還、還回去?!”明心悚然,“那殘魂與他分離了千年之久,還遭到了煞氣的侵汙,你想害死他?!” “我自有分寸,你隻需幫忙逼除那些煞氣,別的事情莫要多管。” “我……你!呸,本君撂挑子不幹了!” “那就死。” 進屋前,寧雲深瞥了他一眼,冷若冰霜,隱含著警告和威脅。明心心頭火起,卻毫無辦法,又怕他對餘臨淵不利,咬咬牙一跺腳,跟著進了屋。 剛挑起簾子,就瞧見寧雲深扶起昏迷的望舒仙君,往他嘴裏喂了一枚紅色藥丸。 明心大驚失色,快步上前,一把揮開他的手,將餘臨淵護在身後,道:“你是嫌他死的不夠快?” “隻是一點混淆記憶的秘藥,緊張什麽。”寧雲深直起身,並不打算與他糾纏,喂完藥後就準備離開,臨出門前,忽然又停住腳步,回過身衝他一笑,“子淵的殘魂在我手裏養了這麽久,早已沾染了我的氣息。如今重新融入他的魂魄,而秘藥又會混淆記憶,兩相之下,你覺得他醒來之後會以為自己喜歡的是誰?” 明心:“……” 明心:“瘋了,你真的是瘋了!誰給你的這種秘藥??” 寧雲深笑而不答,在明心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不緊不慢地離開了小院。 · 銀柳川。 溫千曉提早半日到了約定的地方,靠在那株年紀最大的老銀柳樹邊上,一邊懶洋洋地折著柳枝編花環,一邊跟白子遊親親熱熱地傳音。 “……逍遙的傳音筒一直沒人搭理?往好處想,興許是弄丟了。” “莫慌,阿霜,你莫慌。有餘臨淵在,就算給丹霞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胡來。” “我知道人現在還暈著,但不是有明心在麽。他怎麽可能明目張膽地闖上星沉山,對人家的契約靈獸下手……就不怕餘臨淵醒來秋後算賬嗎?丹霞還不至於蠢成這樣。” “嗯?怎麽了……阿霜?阿霜!” 傳音突然斷了。 溫千曉神色微變,立刻翻身坐起,毫不猶豫地啟動了藏在傳音筒上的尋蹤陣法。 與此同時。 數根粗壯藤蔓拔地而起,層疊交錯地擋在白子遊身前,攔下了那一擊致命的偷襲。千裏傳音筒被擊得脫了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微光,落入草木之中,不見蹤影。 “什麽人!” “真沒想到,我還以為白露仙君是個隻會躲在魔尊懷裏瑟瑟發抖的廢物。”藍衣仙仆顯出身形,笑意盈盈,眼底卻一片冰冷,“上回說過有緣再會。今日重逢,看來你我果然十分投緣。” 小仙君臉色陡然蒼白起來,盯著那張噩夢中屢屢出現的麵孔,刹那間隻覺渾身血液都被凍住了。然而恐懼的冰層之下,卻有新燃起的火舌在舔燒,深埋的恨意猝然破冰,野草般瘋長起來。 白子遊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顫抖中帶著輕微的沙啞,一字一頓道:“牧逐流,你竟然還有膽子出現在我麵前?!” “我為何不敢?”牧逐流似是詫異,“難不成你以為拿回仙骨後,就能與我叫板了嗎?當初在演武場裏,是誰趴在我腳邊,像條狗一樣苦苦哀求?” 小仙君腦子裏的那根弦錚然崩裂,靈力紊亂,竟隱隱有了走火入魔的勢頭。花糕原本乖巧地趴在小仙君肩膀上,忽然站起來,輕輕“吱”了一聲,擔憂地舔舔他的臉頰。 “吱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