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下朝了,母後。”湛繾踱進燕氏的視野中,幽幽道:“丞相畢竟是您的親弟弟,朕讓他來與您見最後一麵。”燕氏強裝鎮定:“他犯了什麽錯,皇帝非要他命不可?”湛繾冷然一笑,看向狼狽的燕倫:“燕丞相,你自己說。”燕倫撞上太後的視線,開脫罪行的話在嘴邊轉了幾圈,到底沒能說出口。他做的那些齷齪事,已經被湛繾查了八成,還有兩成牽連著永寧宮和齊王府,為了掩蓋這兩成,燕倫必須扛下所有罪名,以此保住太後。“是微臣枉顧國法,貪餉賣官,分屍斂財,汙蔑雲氏,死不足惜。”燕太後:“燕倫,不是你的罪你可別亂認!”湛繾寒聲道:“人證物證俱全,不是丞相的罪,難道是母後您的罪?”燕氏咬牙切齒:“湛繾!你當真不把我這個母親放在眼裏了是嗎?!”“母親?”湛繾冷冷一笑,“母後,朕稱您這聲母後這麽多年,也真正敬愛了您這麽多年,可您有哪一刻真心把朕當做兒子嗎?”燕氏:“...哀家若沒有把你當兒子,當年又何苦為你擋劍?”說起這事兒,湛繾就想發笑。當年他剛從西狄死裏逃生,為了在皇室中有立足之地,貢獻了大量攻克西狄的兵法,這些都是他為質十年拿命去領悟的戰術,打了三場勝戰後,隆宣帝意識到,隻有湛繾掌兵權才能壓製住囂張狂妄的西狄。自那以後,隆宣帝對湛繾一改冷漠態度,變本加厲地彌補討好,而當時還是皇後的燕氏,自然是夫唱婦隨。那年宮宴上,有刺客忽然朝湛繾殺來,燕氏竟挺身相護,生生為他受了一劍,重傷虛弱時,還關心著湛繾的安危,把湛繾感動得當即改口喊了她一聲“母後”。這之後,他與燕氏的母子之情才突飛猛進,有一段時間甚至都把湛堯比了下去。邊境不斷打勝戰,湛繾在朝中的威望越來越高,力壓當時已經是太子的湛堯,當年的燕氏不僅沒有偏心親兒子,竟還主動跟隆宣帝提出應該將湛堯的太子之位讓給湛繾,而燕氏此舉唯一所求是要湛繾登基後能保住湛堯的富貴與平安,希望他們能兄友弟恭。湛繾年紀輕輕就嚐盡世態炎涼,更對當時選擇拋棄他去換湛堯平安的父親失望透頂,但歸根結底,一個自幼喪母的孩子最缺的就是父母之愛。前世的他當真以為自己吃了十年的苦,又立了這麽多大功,終於能擺脫異族血脈帶來的偏見與輕視,博得父親的正眼相待,也能從燕氏身上汲取他渴望的母愛,他登上皇位後,以真心去回報帝後的舐犢之情,也敬重湛堯這個兄長,待他如親哥哥一般,既保著邊境太平又善待北微子民,作為一個君主,他已是無可挑剔的賢能。最後換來了什麽?換來邊境二十萬大軍的背叛,換來整個北微的過河拆橋,換來心愛之人為他而死的結局。重活這一回,連湛繾自己都忍不住嘲笑前世的愚蠢與天真,竟然會深信一場拙劣苦肉計帶來的虛情假意。“其實母後不擋那把劍,那個刺客也傷不到朕,是你自己硬要衝上前為朕擋,如今倒想來挾恩圖報了?”“那批刺客行刺之後為什麽能消失得無影無蹤,母後心裏比誰都清楚吧?”太後臉色微白,袖下的手心虛地攥了攥難道那出苦肉計,湛繾也察覺了?眼見著皇帝都對太後起疑了,燕倫不敢再猶豫,他雙膝下跪,朝太後這位親長姐磕了一個響頭,含淚道:“是臣弟辜負了大姐姐的期望,辜負了先帝,辜負了齊王殿下的苦心,臣死不足惜,還請大姐姐成全!”他在提醒太後顧全大局,顧全齊王此事若不以燕倫之死告終,必將危及湛堯。濃妝豔抹的臉已經褪了血色,顯得蒼白詭異,紅唇顫抖,燕太後俯視著跪地的燕倫,握緊戴著珠寶的雙手。當斷則斷,才能及時止損。“既如此,你也不配當哀家的弟弟了。”燕氏忍痛說:“皇帝要如何處置奸臣,哀家不會再過問。”湛繾冷眼看著這出姐弟決裂的戲碼:“既然如此,他死在你眼前,母後也不該為他掉一滴淚。”冷血的帝王抬了抬手指,禦林軍手中的麻繩就當著燕氏的麵繞上了燕倫的脖頸。朝堂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在大理寺填飽肚子的湛堯聽了消息,立刻趕回皇宮。他聽說燕倫要被賜死,便知事態嚴重,到了永寧宮外,正要推開緊閉的宮門。“齊王殿下。”雲子璣現身製止了湛堯,他走上前勸道:“你最好不要進去。”湛堯知道帝妃比湛繾講理:“皇帝還未下旨,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雲子璣道:“聖旨未下之前,確實可以有諸多寬容的變數,但這些變數能不能發生,不是看陛下,而是看那些死不瞑目的將士們肯不肯饒恕。”湛堯眉宇一擰:“那些事...果真是他們做的?”他聽說了,卻不敢確信。“王爺何必逃避呢?”帝妃沒耐心看這位王爺裝傻。“就算如此,燕倫是母後的親兄弟,抄家流放便罷了,為何非要他死?”“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雲子璣鋒利地反問道,“何況燕倫隻是個外戚而已?!”湛堯一時啞口無言。帝妃直白地告訴這位被保護得近乎有些天真的王爺:“這些事,你雖是最終受益者,但因為你不知情也沒有合謀,所以你如今才能站在這裏跟我說話,否則你以為你還有命為他人求情嗎?!”“我沒想為他犯下的罪孽開脫,隻是燕倫若死,母後一定傷心欲絕,她一把年紀如何承受得住這樣的悲痛?”“你真有孝心啊齊王殿下。”帝妃譏諷道,“皇室大孝子不少啊。”“你何時能出宮看看,前線那些為國捐軀的將士們連給家中父母寫封家書盡孝都是奢求!燕倫做的是什麽事你究竟清不清楚?他為了錢把那些將士們的肉身大卸八塊,他們為北微盡忠一場,死後卻連全屍都保不住,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母親會不會承受不住這樣的悲痛?!”湛堯:“.......”他得到的消息全部來自王府,王府中人總是將一些殘酷的事實粉飾得溫和,以至於他聽到帝妃這番話後,才知燕丞相一黨在外造的是這樣的孽。“話說到這個份上,王爺還是要慈心大發去給燕倫這樣的罪人求情的話,那我也沒什麽可勸的。”帝妃離開之前,說:“你要知道,雲家是將門世家,我二哥,絕對不會看得上枉顧將士性命的人。”湛堯挫敗地垂下眼眸,為自己身邊人做出這種事感到羞愧與自責。帝妃走後,跟在湛堯身邊的周轅才敢催促說:“王爺,再晚就救不了丞相了!”湛堯貼著宮門的手收了回去:“讓人準備給燕倫收屍吧。”周轅:“可是......”湛堯不悅:“你是王府的人,不是相府的!”周轅:“.......”湛堯隱隱能聽到裏頭燕倫掙紮的慘叫聲。他到底沒有推開永寧宮的門,沒有去求一句情。當日傍晚,燕丞相被禦林軍絞死在永寧宮內,據說是當著太後的麵動的刑,太後受驚,吐血昏厥,重病不起。入夜,宮裏下旨,嚴懲與相府合謀的所有官員,重罪者秋後問斬,輕罪者滿門流放為奴,這道旨意波及北微三十六州,依附於丞相的螻蟻盡數被碾死於聖旨之下,燕氏一黨的文官幾乎被裁剪殆盡。第二日清晨,宮中聖旨傳入邊境,剝燕迎主帥之職,兵權易主,重回雲非池之手。--------------------妖妃小璣:皇室大孝子不少啊。皇室大孝子淺:罵誰呢?!第52章 了不起的帝妃北微官場喋血三日後。雲非寒洗清了莫須有之罪,進宮麵聖。紫宸殿內,湛繾正批複著各州遞上來的奏折,見雲非寒進殿,便停下了筆,免了他的禮數。他特意仔細打量了雲非寒,見他全須全尾,精神飽滿,麵色紅潤,這才放心。“愛卿出大理寺後,可去見過帝妃了嗎?他很掛念你。”提起子璣,雲非寒雙眼都帶著光,他道:“已經見過了,陛下放心。”湛繾暗喜:那今夜他應該就不用睡未央宮的地板了!!皇帝麵上還是保持著正經之色:“這一個月來,你受苦了,現在朝中各部的要職都空了大半,朕有心提你為樞密院知樞,統管邊境防務與皇城禁軍。”雲非寒受寵若驚:“陛下,微臣才疏學淺,恐難擔此重任。”“朕知道你在顧慮什麽,你是怕朕又如半年前那樣捧殺雲家。”雲非寒:“......”大哥在邊境重掌兵權,他在朝堂中的地位又忽然被拔高到僅次於丞相的要職上,這樣的權勢從天而降,因功高震主被猜忌數年的雲家人如何能不多想?湛繾放下奏折,起身走到雲非寒麵前,握著他的手將他扶起:“你文武雙全,沒有比你更適合知樞的人選,眼下邊境戰亂未歇,你坐在這個位置上,就是你大哥最好的助力,也能安雲家軍的心。”“朕這樣安排,也是為了帝妃。他身子不好,朝堂前線有你們兩個當哥哥的在,他也能少操些心好好養身體,你說是不是?”雲非寒能感覺到,湛繾說的這番話是真正從子璣的角度去考慮利弊。既是為了子璣好,這樣的安排自然就不會是捧殺之舉了。“微臣鬥膽一問,陛下真的就這麽信任雲家嗎?”雲氏如今,有錢有勢有名望,宮裏還有一位占盡帝王獨寵的帝妃做後盾,這放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皇帝要忌憚的對象,如果沒有第三方勢力掣肘,這樣的家族一定是要被削權的。先帝執意要除雲家,也是這個原因。湛繾卻道:“朕不是信任雲家,朕是信任子璣。”他如今看重雲氏,不僅是出於前世冤枉雲家的彌補,更為了子璣死前告訴他的那四字家訓。忠君護國,是養育子璣的雲氏滿門教給他的道理。湛繾疑遍天下人,都不會再猜忌雲氏的忠烈之心。雲非寒淡笑:“微臣明白了,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的笑裏,藏著誰也察覺不到的冰冷。這時殿外的小太監進來稟說:“君上,齊王殿下求見。”湛繾坐回了椅子上:“讓他進來吧。”一般這種時候,禦書房裏的其他人會自覺告退。但湛繾看雲非寒隻杵在那兒,沒有要退出禦書房的意思。他倆的事,湛繾從帝妃口中聽過幾句,心中大概有數。雲非寒不想走,大抵是準備給齊王兜著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