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時本想趁著沒人,趕緊把東西洗了。他邊搓著衣服,邊欣賞對岸的樹林中,綴在樹枝間,層層疊疊的樹掛。那裏雪白一片,形態各異,其中還氤氳著熱河飄過去的白霧,很美。東山溫泉就不會結樹掛,因為那裏暖和,泡池子舒服了。想到這,眼前又浮現出當時狼泉中符離結實的身軀與臂膀,水珠順著寬闊的脊背成串的流下來……他的臉不知道為什麽,更紅了。這時,身後忽然想起一個有些粗嘎的女聲,“呦,前邊那是哪家的夫郎呀,洗衣服啊。”村上的人都沾親帶故的熟識,見到不認識的水時,當然認為是誰家又納的小君,在冬天裏到河邊洗衣裳。水時回頭,就見一個頗有些“麵積”的大娘,她麵相本來挺善,隻是額外長了一顆媒婆痣,叫人一眼就能記住!那大娘還自來熟,拿起一筐衣服就放在水時身邊,和他熱乎乎的聊起來。水時哪經曆過這個!於是張口結舌,有些不自然,但依舊一問一答的都照實說了。他可不是誰的夫郎!大娘一知道水時身份,當即驚訝,林獵戶在熱河是有名有姓的人,如今他的哥兒回來了,竟這樣悄無聲息!大娘不僅自來熟,還熱心,坐在河邊直打聽水時的年歲,定沒定人家等等。水時頭皮發麻,當即加快洗衣速度,終於在被介紹說趙家大兒子挺好的時候,和大娘禮貌告別,火速回家!水時敢肯定,不出三日,他回熱河的消息會傳遍每一戶的……歎了口氣,這也是早晚的事,村裏大家都在意他,憐惜他,還是要領情。水哥兒的父母做人仁義,那小哥兒若不是被窩囊舅舅接去了,也不至於最後魂歸,當然,也就輪不到他林水時了。他心裏亂,便不再多想,回家晾了衣服,就去取了熱水,坐在熱炕上給符離擦身體。熱乎乎的巾布輕輕擦拭著這具雄壯的身軀,到了腰背處,腰肌還反射性的微微一動,水時還嘻嘻的用細手指戳了一下!可到的肩膀處,他又小心翼翼的繞開符離肩上已經結痂的傷口。他人高馬大,半天都洗不完,直把水時擦的臉上冒汗。最後,到了下身,水時暗自咳了一聲,自動繞開這人腰間有些鬆了的獸皮,隻給他擦了擦大腿。符離自幼從山野中飛躍奔馳,一雙壯腿更是肌肉流暢且修長。水時噘著嘴,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白細小腿,一歎氣,算了,有就行!等擦完身體,他端著新盛的熱水,將符離的頭發都攏過來,放到盆裏細細的搓。還使小手給這人的耳朵也揉一揉洗一洗,符離耳骨有些軟,還挺好洗。水時心裏那點不快早就煙消雲散,獨自樂嗬嗬的給這隻野獸搓搓洗洗,往日因為懼怕而不敢接近,今日卻仗著人家昏迷,好好折騰了一番!符離的頭發濕透,被水時用手指一起攏在腦後,便更顯出輪廓鮮明又英俊的五官,水時看著看著,便惡從膽邊生!抬手輕輕捏符離高挺的鼻梁。心裏暗自得意,哼,你那麽厲害,如今還不是讓他林水時隨便揉捏!於是,正在他越將身體靠近,臉挨著臉去捏人家鼻梁時,讓人“隨便揉捏”的符離手指微微一動。正得意的林水時,貼著符離的臉,驟然望進一雙深沉又靜謐的暗金獸瞳中。作者有話要說:水時鹹魚躺:我無了,讓我死吧……第28章 水時此刻身體一僵,腦子都木了,頭皮發麻!他與那雙眼眸極近,仿佛能隱約看到其中自己的倒影。窒息!他怔愣的眨了眨眼皮,那雙還擰著人家鼻梁的小涼手,悄悄鬆開,緩緩往回拿。仿佛隻要自己暗暗的不驚動這人,悄無聲息的撤走,那符離就不知道他剛剛被眼前這小東西肆意揉捏了!很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眼下符離重傷剛醒,記憶依舊停留在自己中了一隻箭,昏迷在狼巢的時刻。但剛剛被熱水擦了身體,活了血脈,且喝了孫先生的藥,毒性稍解。在水時給他洗頭時,便已經有了知覺,隻覺周身都被水時的氣息包圍,仿佛回到了樹屋中。剛睜眼,眼前就是那日被自己親手送走的小雌獸,他離自己極近,細膩的肌膚上有一顆小痣都被看的清清楚楚,還愣頭愣腦的眨眼睛。符離有些不解,不是被他送回“人”的身邊了麽?且剛剛這小雌好像還很開心的擰他的鼻子,現在卻很驚慌的樣子!符離心中一緊,難道自己還未脫險,那群身裹紫色毒液的人形“東西”,竟找到這裏來,嚇到了這隻小獸麽!於是符離立刻抬手,要去抓住水時往身後護住。但他一動,倒把水時嚇的激靈一下!水時霍然直起身,下意識往後退。可水時忘了,此時正給人家洗頭發呢。他這一動,熱水盆往旁邊一滑,當即就要扣在地上。就見原本側仰在土炕上的符離瞬間彈起身!猶如一隻矯捷而謹慎的獸。他一手拽著即將倒地的水時,一手平穩的端住水盆,滴水未灑。符離眼神有些防禦的在這間屋子四處查看。他發上的水滴滴答答的從肩背上蜿蜒下來,這人全做不知。水時本來剛犯事,此時讓人抓了個正著,心虛極了!但見到符離這樣大的動作,深怕把他肩上縫的線扯開,又怕頭發上的水沾到傷口。而符離顯然已經受慣了疼痛,他並不將那傷放在心上。反而身體越虛弱,他越緊繃,越防備。野獸總會在這種時候遭遇滅亡,那是純粹的自然規則與血的教訓教給他的。符離的大手沒輕重,那是能扼斷獵豹脖頸的鐵掌,此刻拽著水時的前領,勒的他難受。於是水時雙手使力拍了拍那隻大手,氣弱的直哼哼,“放手,符離,輕些!”符離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甚至已經離開的雌獸還在身邊。可他深知自己的身體狀態,此刻他不一定能保護好這個弱獸。等符離看遍了土屋四周,覺得四處都很嚴密,且聳動著被捏的有些紅的鼻子,沒有嗅到那些“紫東西”的味道。反而,這個窩裏彌漫著雌獸身上馥鬱又清爽的氣息,當然,還有那隻小崽子的奶腥味。符離自從記事,便在狼群生活,他知道,狼群即便戰死最後一隻成年狼,也不會將幼崽置於險地!於是這才有所鬆懈,放開了水時,想了想,又將水盆重新塞進他懷裏,又出自本性的甩了甩頭發。水時被甩了一臉水!但依舊不敢言語!被人當場抓包的感受實在太強烈,他尷尬的想撞牆!又怕符離生氣翻臉,隻在心裏罵自己,為什麽手欠!趁人之危果然要遭報應!甩你一臉水又怎麽啦,忍著!所以,他被鬆開後,就勢軟軟的坐在牆角,手裏抱著水盆,低眉順眼的瞄符離。看人家瞅自己,又立刻收回目光,低著頭看腳,用小手扣木盆。符離本來就不怎麽會說人類的話,以前兩人溝通,大多都是水時在他身邊別扭的小聲嘟嘟嚷嚷,即便水時說話的底氣不足,對著符離還拘謹,但話其實還挺密。可今日,現在,兩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沉默著。水時正縮在牆根地下也不敢吭聲,可眼神的餘光掃過去,就見符離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肩傷,輕盈的躍下土炕要離開。他立刻抬頭看符離,想起那日極慘烈的場麵,心悸極了。便有些硬氣起來,鼓著不大的膽子質問,“去,去哪!”說完話見符離回頭看自己,摳木盆的手指就更使勁了。於是,在水時有些怯,但執著的目光中,符離回過頭,喉嚨間咕嚕幾下,找了找發音的部位,僵硬的說了兩個字,“歸,山。”他剛毅又有些沉鬱的眉目,被木窗透進來的細光照的半明半暗,叫水時看著,覺得既危險又動人心魄。明明是同一張臉,同樣的五官,隻是睜開了那雙豎瞳,便一下子肅殺起來,叫人不敢逼視。可水時聞言依舊皺眉,心中思量,不行!符離的傷沒好透,祛毒的藥也才吃了幾副!孫先生可是囑咐說要吃兩個月的,算一算從開始到今天,還隻是開了個頭呢!況且,符離為什麽受傷?回去後還是否安全?自己一無所知。他既無知,又無力,且無能,這叫人難受。水時將水盆放地上一放,抿著嘴站起身來。剛才的尷尬,被此刻心中湧上來的一股氣壓了下去,哽的自己心裏堵得慌。“藥沒吃完,你不能走,你有傷,還有毒。”水時不敢看符離那雙沉沉的眼睛,隻環顧被自己收拾的幹淨又溫暖的土屋。這是他在人世唯一的落腳點,仿佛也是他有能力能夠留下符離、照顧符離的唯一憑證。水時急切又底氣不足。符離沒回應他,水時又說,“這是我住的地方,就是,就算是我的巢穴,別人不能輕易來,你在這裏也安全,我也能照顧你。”說罷,為了支持自己的說法,他跑去拿出孫先生開的草藥,使勁兒都舉到符離眼前,“你得吃光了才能走。”符離回過身,低頭看著努力舉著一堆藥草的雌獸,他小臉通紅,抿著嘴,有些倔強的委屈,又有些可憐,不答應他,仿佛就要哭了。符離沉重的喘著氣,身體的自愈讓他有些發燒,頭發昏,心裏順帶著也發昏。於是,東山中凶悍的野獸,被一個弱小的東西絆住了腳,安靜的站在了原地,既猶豫,又不知所措。此時門口正整整齊齊的擠著兩個小腦袋,小白狼大膽的往裏望,而黑馬則遮遮掩掩的還有些鬼祟。小狼一見符離醒了,立刻竄到屋裏,撲到符離懷中,撒嬌賣乖,無所不用其極!狼從今天開始要支楞起來了,看門外的蠢馬還敢欺負狼嘛!它的靠山回來啦!水時見符離抱著小狼依舊無聲,便垂下了拿藥的手,胳膊都有些酸了。他耷拉著腦袋,落寞的往廁屋去了,要給符離讓開出門的路。他在灶旁擺擺弄弄、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聽到屋子裏沒有動靜了,才緩緩放下已經擦了好幾遍的碗。符離應該已經走了吧,他想。水時已經習慣了這樣,隻要周圍漸漸寂寂無聲,那人就是離開了,他既謹慎又神秘,自己從來都找不到他的蹤跡,不見了就是不見了,讓人無端揣測。隻是,他忽然想起,那件織好的毛衣!還沒給那人呢,符離總是胡亂披一張獸皮在山中行走,傷口若叫刮蹭落塵就不好愈合了!穿上毛衣正好。於是他趕緊往屋裏去,希冀帶著毛衣能追上那人,可他一開門進屋,就愣住了。還有餘溫的土炕上,那個叫人煩惱的“野獸”竟然還在!他衡闊的健軀依舊躺在原處,正閉上了懾人的眼眸,靜靜休息。小狼崽則窩在他的手臂邊,將小腦袋舒舒服服的搭在上邊,可自在!水時站在門口,瞪著大眼睛張了張嘴,但依舊沒說出話來。隻是又回到側屋灶旁,拿出了羊肉羊油,與土豆幹蘑,痛痛快快的去做飯了。再說毛衣的事呢?嗨!不著急,傷口不能捂著了,得晾晾,才能好得快……坡上水時的小屋子,煙囪中緩緩冒出灶煙,青青嫋嫋的,融入了熱河村家家戶戶晚飯的炊煙中。坡下的鄭家,也在做晚飯,隻是鄭老漢與鄭大哥去鎮上交樣子貨,得明日才能回來,二哥與二嫂回了娘家探親。隻有冬來,他今天歇了獵,剛給他爹運木料回來,正趕上吃飯。鄭母細心的喂著幾個小孩子,邊喂飯邊朝冬生說,“三兒,家裏沒水了,一會兒去河裏挑一擔子回來,明兒早晨才好趕上給你爹他們做飯。”冬來點頭,他常進山,力氣比哥哥們大,自己也願意包攬這些力氣活。隻是,當他挑著掛著水桶的扁擔回家時,抬頭看見坡上水時的煙囪正冒煙,冬來便想,應該是做飯呢,怕是也快沒水了吧,水哥兒那麽小一個,可挑不動半桶水!倒不是說他有其他的花花心思,他爹那日已告訴過他,水哥兒沒有到他家來的想法,冬來便也不再惦記。以前欣然應允,也因為是他把水哥兒從山裏帶出來,難免有人說閑話,所以就索性,娶了完事。鄉下人本就生活艱難,沒有什麽喜不喜歡的想法,隻有中不中意,能過日子才是緊要。如今話說開了,也隻把水時當做弟弟寶貝著,畢竟他家老學究一樣的四弟,可沒有水時那樣乖巧嘴甜的招人喜愛。於是趁著天還有些光亮,冬來又從河邊挑了滿滿一擔水,小心的往坡上走,要給水時送水去。隻是他的腳剛踏上水時的院門口,屋內正假寐的符離霍然睜開雙眼,嗖的滾起身,枕在他胳膊上的小崽子沒防備,骨碌碌的被仰頭掀翻,不樂意的哼唧一聲。雖然還帶著傷,符離卻依舊敏捷的躍出房門,警戒的伏在院門旁的穀倉一側。他收斂了氣息,像一道暗影,自然的融入環境,冬生這樣數一數二的好獵手,卻絲毫不能察覺!水時正燉著肉,覺得符離愛吃栗子,還特意剝了好些一起煮。可忽見那人閃出門去,迅速隱進穀倉中。符離這樣謹慎,將水時也弄的很緊張,他拎起腳邊要一起去“禦敵”的小白狼,將它按在懷裏,躲在門後,露著半張臉,虛虛的往外瞧。水時心裏正嘣嘣直跳,卻見一隻手推開大門,隨後進來的一個水桶與半截扁擔。水時大叫糟糕!那應該是來送水的鄭家人!於是他趕緊出聲喊符離。隻是他晚了一步,符離已經迅捷的躍出穀倉,朝剛要開口叫水哥兒的鄭冬生撲了過去!冬生哪抵得住那樣一撲!他瞬間被符離按倒在地,結實的木桶“哐鐺”砸在地上,當場碎了。脖子被一隻鐵掌狠狠鉗住,根本使不上力掙脫,隻待這人一使力,他的下場便要像眼前的破碎水桶一樣了。冬生被掐住動脈,麵部通紅的充血。他仰著頭,在昏暗的光線中,隻能隱隱約約看出,襲擊自己的,是個極強壯高大的人!且一雙眼睛在即將消散的夕陽餘暉中,散發的暗光,像山中的狼瞳,凶悍、冰冷、肅殺。這是誰!這,這還是人麽!水哥兒怕不是要遭!水時卻邊喊邊從屋子中衝出來,“符離,別動手,那不是壞人,是鄰居!來送水的!”此刻按著人的符離也皺著鼻子認出來了,這個不就是當日東山中的那個“人”麽!自己縱容他帶走了雌獸,原來他們的巢穴也挨著?在狼的族群關係中,挨著狼穴的,通常很親近。而在白狼中,有資格,並且有膽與符離臨近的,就隻有狼王而已。符離皺著眉,鬆開了手。隻是他本性上不願意和“人”有什麽接觸,便一轉身,躍進屋後的林中,不見了。水時趕緊扶起咳的撕心裂肺的冬生,又著急的看著暗森森的小林子,這麽大動作,符離的傷口不知道裂沒裂開!冬生很驚恐,他啞著嗓子,語無倫次的焦急問道,“哥兒,那是誰!他,他!”水時看冬生沒什麽大礙,臉色也緩過來了,便和他解釋,“這個就是我的恩人,他在山裏救的我,你放心,他隻是在山裏自己打獵慣了,總防著野獸,就,就謹慎。”他要編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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