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出法隨,崖底不斷傳來兵器交接的嗡鳴聲,愈來愈大,振聾發聵,看清眼前景象後,圍觀者無不瞠目結舌。召喚上來的,並非某件神武,而是一個由上千把劍組成的壯觀劍陣,其中不乏品階極上乘者,劍靈不斷飛上來,圍繞在荊年身邊,像是等待他的選擇。我卻有種直覺,這些劍,都不是荊年在等的神武。果然,崖底升出一股颶風,將劍靈卷走,風眼處,是那根我在夢中見過的鞭子,既是電光火石間取下數項首級的頂尖殺器,又是用來捆縛我並撕裂衣衫的玩物。絕不會認錯,它由數節刀匕和銀環銜接而成,尾刃尤為鋒利,不過此時,流蘇尚未飲血,還是幹淨的天青色,握柄處是雨後蟬翼般的紋理。破碎的完璧,符合荊年身上的矛盾感。這才是“識荊”。嗡鳴聲戛然而止,隨後,劍陣竟生生被識荊擊散,墜回崖下,好似下了場奪目的金屬暴雨,久不停息。至於我,則被巨大的靈力餘波吹到了不知誰的腳下。無疑,識荊的品階無出其右。但唯一的問題,在於它,是根鞭子。沒有修仙者的神武,會是鞭子,因為不襯仙家風骨,它更像是魔修的武器。知道荊年身世的我有些緊張,他不會要暴露了吧?薛佳佳顯然也和我想法相同,他眼珠一轉,站出來道:“師侄,你這武器,雖蘊含神力無窮,但隻擅攻擊,不便防守,還是先放棄吧,明年再來召個更合適的。”還算機靈,既轉移了注意力,又能完成任務。荊年卻置若罔聞,伸手接住識荊,尾刃處銀光閃爍,鞭子順從地在他手中盤成幾圈,荊年淡淡道:“已取了名字,哪有不要的道理?”“可”薛佳佳還想勸說,荊年生硬地打斷了他。“師叔不必再相勸,弟子確實喜歡識荊。”盡管嘴上說著喜歡,但我感覺他心情並沒有轉好。薛佳佳垂頭喪氣地坐下了。我決定收回先前的誇獎,就知道,21世紀社畜的智商,怎麽會比得上31世紀的機器人呢?還是我來想辦法吧。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頭頂響起聲嘲諷,“你這卑賤之人,當然喜歡鞭子了。”我抬頭,說話的是一名別派弟子,眼中寫滿憤懣,以及嫉妒。今日他本召出了上品靈劍,正春風得意,可識荊一出,風頭就被蓋過了。他轉向不明所以的眾人道,“或許還有道友不知道,這位荊年,本是個負責給他家公子爺牽馬的奴仆。可真巧了,伺候人的馬夫,不就正好和馬鞭相配嗎?”周遭一片嘩然,投向荊年的眼神形形色色,有不屑,也有同情。但不管哪種,都是荊年不願看到的,他在黑暗中踽踽獨行了十餘年,把光鮮外表下的猙獰傷疤隱藏得極好。像這般被當眾撕開血痂,若是別人,眼下定然已經暴怒。荊年卻笑出了聲,身後劍雨輝映,更顯得他麵目瑩如星、風采郎豔獨絕。“不錯,我荊年沒別的本事,就是會伺候人。”他緩緩撫摸著鞭刃,問道,“仙長,你可是也想試試?”那弟子被他一笑,竟有些失神,羞惱道:“別跟我說什麽混賬話,不服就來比試一場!”說罷,舉劍攻了上去,荊年站在原地沒動,隻一甩腕,識荊就勢如破竹地揮了出去,碰到劍身時,又陡然偏轉,卸了其力道,對方陣腳一亂,劍靈已被識荊纏束住,雙方內力以兵器為媒介相撞,荊年輕易占了上風,一時間,鮮血飛濺,尾刃穿透了執劍者的小臂。他慘叫出聲,劍咣當落地。荊年施施然收回鞭子,問:“仙長,怎麽劍都握不住了,還來麽?”那弟子咬牙怒視著荊年,或許局外人沒看明白,但他自己再清楚不過,方才那一擊,荊年的內力已蠻橫地將他經脈衝斷,可能再也沒法用劍了。他又恨又怕,半天隻啐出句“該死!”,低頭拾劍瞥見我,登時就惡從膽邊生,罵道,“哪來的狗東西擋我的路,滾一邊去!”眼看著就要挨他一腳,薛佳佳突然喊了句我的名字。“戚識酒!”再回過神來,我已經被荊年捏著後頸皮提起。“薛師叔,你方才叫了戚師兄?”“是啊,你手上就是戚識酒……”話說到一半,他察覺到我急切的目光,改口道,“咳,戚識酒養的狗。”我鬆了口氣,變成狗這件事,被誰知道都不能給荊年知道,除了掉麵子,還有就是他心眼壞,沒變狗的時候就罵我是狗,變成狗他肯定第一個幸災樂禍。荊年不冷不熱道,“噢,他又改養狗了?這鈴鐺倒是做得挺用心。”薛佳佳尷尬笑道,“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徒弟,和修行不沾邊的事他是一件不落。”荊年“嗯”了一聲,沒表態。傷者的同門卻是坐不住了,上前找荊年討要說法。“五蘊宗的荊年是吧?年紀也不大,怎能如此狠毒?不就是說了點你的私事,就斷人經脈!”“剛才沒聽見麽?是他要和我比試,刀劍無眼,見血乃是常事。”荊年看也不看他們,提著我欲走下崖邊。但還是被仗著人多,堵住了路。“站住!你今天非得道歉不可!”荊年這才抬眼,單手抱著我,騰出另一隻手點了遍數。“十。”“這後生,竟狂妄到想以一挑十?好,隻要你敢,我們都奉陪!”“不,我的意思是,識荊可以一次割下十隻聒噪舌頭。”他目光冰冷,猶如在看死物。“我有心應戰,你們有命接麽?”對方被他不加掩飾的戾氣駭到,似乎真信了荊年會在這大開殺戒,哆嗦了幾下,不再吭聲,順從地讓出路來。荊年輕蔑一笑,順手撫摸我頭頂。“說笑而已,莫要當真,我就算伺候一條狗,也看不上你們這些廢物。”順利過渡為工具狗的我有些莫名,心想荊年這回病發得有點大,他還是頭一次在如此多人麵前展露本性。不過被摸頭有種奇妙的安全感,人形的時候,荊年幾乎不會這麽對我。他那雙漂亮的手總在做暴虐的事,比如掐著下巴逼我和他對視,比如鎖住手腕讓我不許走。不由自主去蹭他掌心,荊年卻收回了手。這短暫的溫情時刻。薛佳佳也識趣地沒再搭腔,因為荊年用行為證明了,隻有弱者才需要防守。他正想開溜,又被荊年叫住了。“薛師叔今日是一人來的麽?”薛佳佳愣住,看看我,又看看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回答道:“對,戚識酒他昨天害了風寒,所以在家休息,沒來,我順便幫他看著狗。”“嚴重麽?”“不嚴重,吃完藥躺兩天就好。”“哦。”我悄悄抬頭瞄了荊年一眼,卻發現他臉上戾氣消散許多,低聲自語道,“原來是生病才沒來。”這什麽反應,難不成還想見我?想起木天蓼裏藏著的那縷酷似詛咒物的頭發,我打了個寒顫,讓薛佳佳趕緊把我帶走。誰知這牆頭草對荊年正色道:“師侄,我這幾天要煉新丹藥,狗就勞煩你照料了。”說完熟練地跑路了,還不忘在係統裏給我留言。“好兄弟,我盡力了,這任務就靠你單刷了,在滴血認主前偷走識荊,也算成功。”“……”我算是明白他為什麽奮鬥多年還在新手村了,指望一隻狗來翻盤,是有多缺心眼?第47章 識荊恨晚這時,荊年出聲道:“師尊,你怎麽也來了?”護犢心切的震長老並不知曉事情全貌,確認荊年沒受傷後,便轉向那些弟子,嗬斥道:“你們這些敗類,看不起出身低微的人,還想以多欺少不成?我門弟子可由不得你們欺侮!”荊年攔下欲出手替他“討回公道”的震長老,溫聲道:“師尊誤會,弟子不過是和前輩們稍稍切磋了下。”果然,恢複好心情,就又開始演了,真虛偽。一個敢裝,一個敢信。懶得管他們了。不過趁著荊年和長老說話分神的功夫,或許我真有機會得手。我試著挪了下身子,荊年沒反應,很好。然後用尾巴去夠識荊的鞭柄。差一點。正想再往下挪點,卻被荊年不動聲色地捏住了尾巴根。他指甲修剪得圓潤,並不會傷及皮肉,隻是酥酥麻麻的很詭異,我扭頭便咬在他手腕上。可幼犬的咬合力充其量隻算撓癢癢,荊年不僅沒鬆手,還順帶一路往下,捋著尾巴尖在我耳朵上蹭了蹭。如果對象是人,他這舉動極為輕浮,甚至有挑釁意味。但作為狗,我本能地被吸引注意力,鬆嘴去抓毛茸茸的尾巴。什麽鬼條件反射,人類退化掉尾巴果然明智,我憋屈地想著。震長老終於注意到我,不滿道:“這戚識酒弄來的?他自己不學無術就算了,還影響他人,你也別太縱容他了。”“師兄許是心血來潮,過兩天就好了。”“荊年,你真決定好了?”震長老話鋒一轉,道:“我許久未見到今日這麽壯觀的劍陣了,識荊確實是件不可多得的神武,你真要贈予他?”“往後的日子還長,戚師兄需要件武器防身。”“唉,隻是實在有些暴殄天物,戚識酒這小子,資質差就罷了,態度也不端正,這次缺席也不提前告個假,他再這麽隨心所欲下去……”“還請師尊幫我把識荊轉交給師兄。”荊年打斷了一臉痛心疾首的震長老,“也無需提到我,就說這是您的意思,希望師兄看在您苦心栽培的份上,能再下點功夫去修行。”他話說到這份上,可謂滴水不漏,震長老自是沒有拒絕。倒是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歡快的提示音在腦海裏響起。【任務“阻止荊年獲得無定崖的神武”成功,恭喜玩家薛佳佳!】忙活半天,原來他本就打算把識荊送給我。難道荊年真的沒打壞主意,隻是單純地默默示好?明明已經說好劃清界限不再來往,我定了定心神,確認自己不是那麽好打動的機器人。隻是,覺得尾巴似乎沒那麽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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