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聞心嚇了一跳。他在閑雲莊住了這麽久,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他張了張嘴,呆呆的跟那男人對視。那男人同樣也在看他。看著看著,男人往前邁了一步,離床榻更近了一點。洛聞心渾身一抖,霎時就像被嚇到了似的往被子裏縮了縮,妄圖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他反應這麽大,男人的步子反而頓了下來,沒再往前,隻站在離床腳半尺多遠的地方。離得近了,洛聞心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臉。這一看清,就不由晃了晃神。洛家基因好,上一世裏,他三個哥哥都是個頂個的大帥哥,洛聞心自己也長得好看,可那些好看,跟眼前這個男人的樣貌,都是完全不同的類型。男人的長相是一種很純粹的英俊,輪廓深邃,鼻梁挺直,隻是眼瞳黑而淡,就算正眼看著人的時候,也有種相當目中無人的冷漠。這種目空一切,令任何人在看到他樣貌的第一秒,都很難最先注意到他的英俊。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洛聞心,像在審視。洛聞心用了好幾秒,才從失神中緩過來,意識到眼前這男人雖然陌生,但的確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什麽怪物。洛聞心莫名鬆了口氣總算不是在做噩夢。可害怕的情緒沒有了,緊接著而來的,就是緊張。洛聞心看著男人,揪了揪被子,小心翼翼的道,“對、對不起……”他想他應該叫人。但是他腦袋有些笨,又剛穿越過來沒多久,除了莊子裏的人,就沒見過這個世界裏其他的人。實在不知道應該稱呼他作什麽。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這個男人也是閑雲莊裏的人。是車夫嗎?洛聞心悄悄打量他。畢、畢竟長得這麽壯,感覺一拳可以打趴下十個自己。他往被子裏縮了縮,絨呼呼的褥子簇著他尖削的下巴,像隻怕冷的幼貓一般,拿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男人,軟聲道:“是新來的嗎?我沒見過您,我……”洛聞心思忖幾秒。他平日裏叫綠漪作姐姐,見雲年齡比他小,就直呼名字,而眼前這個男人明顯比自己大,叫叔叔又不太禮貌“麻煩您可以……喂我喝水嗎?”洛聞心羞赧道。他嗓子實在太渴了。綠漪姐姐不在,隻好麻煩他了。想了想,又從被子裏探出一隻又小又白的手,牽了牽他的衣角,禮貌道:“……謝謝哥哥。”第3章 “……”一陣寒風湧動,木頭做的窗柩嘩嘩作響。洛聞心被這陣突如其來的風吹得一陣哆嗦,連忙把手縮回被子裏,又覺得疑惑,探著腦袋左右瞧了瞧。……窗戶明明都是關著的呀,哪裏來的風呀?季晟耳力當然沒有分毫問題。所以在聽清楚少年說的話之後,他很慢的擰了下眉。若不是他在打量這少年第一眼時,就確定對方沒有分毫內力,的確是個毫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此刻洛聞心恐怕早已成了一具沒有呼吸的骸骨。空氣安靜了幾秒。安靜到洛聞心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尷尬。眼前的男人毫無情緒的看著自己,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去倒水,倒是眼神愈發冷了幾分。洛聞心咬了咬唇,白嫩的臉蛋微微漲紅了。由於身體緣故,他在哪裏都習慣了被照顧、被伺候。上一世是這樣,這一世仍然是這樣。而圍繞在他身邊的人,也總是對他很好,願意寵著他護著他,好像所有人都覺得“對洛聞心好”是一件極其理所當然的事情。可總是如此,並非意味著所有人都該如此。眼前這個男人對他的請求毫無反應,又用那雙冷冰冰的黑眸麵無表情的看著自己,洛聞心才意識到,對一個剛見不過一麵的陌生人脫口而出“喂我喝水”,這要求聽起來近乎有些無禮了。更何況,雖然洛聞心已經單方麵認為這個男人是閑雲莊的車夫,但不管怎麽說,自己也不是閑雲莊裏正兒八經的主子,別人不理睬自己,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抱歉,”洛聞紅著臉,結結巴巴的解釋道,“因為我實在沒有力氣,又太渴了……”他揪著錦被,悄悄的打量著男人,小心翼翼的道,“那、那哥哥幫我叫綠漪姐姐進來,好嗎?”剛從被窩裏坐起身來的緣故,洛聞心沒披外袍,隻穿一身雪白的寢衣,也不知是尺碼略大,還是他實在太瘦,衣服的袖口和領口都空空蕩蕩的,更顯他單薄,像是一捏就會碎了。季晟身量高,從他的角度,一眼就能望進去那衣服裏麵去。那白瓷似的皮膚,看起來比這雪似的寢衣還要白上幾分,似乎很容易就能捏出個紅印子。白皮膚,黑頭發。季晟麵無表情的盯著那一小片皮膚,想,真像自己在昆侖雪山上抓的那隻兔子。從北域回來的那晚,昆侖山下了很大的雪。樓外樓大弟子顧渺被他一刀穿破肚腹,睜大眼睛死不瞑目。季晟把刀從他肚子裏抽出來的時候,濺出來的血便濺到了一隻兔子身上。兔子一身白毛被血沾染,隻睜大一雙紅眼睛看他,不躲也不跑,但弓起的脊背在發抖。他用刀背拍了拍它的腿,兔子也隻往前蹦了一步。於是他把刀插進雪裏,單手將兔子提了起來,一看,才發現是瘸了條腿。不是不怕他,隻是因為瘸了條腿。季晟被一陣小小的吸氣聲拉回神。他垂眸去看,見這少年眼眶通紅,嘴唇緊緊的抿著,正偷偷的在吸鼻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季晟一頓,眸中隱約浮上一絲困惑,不太明白他為何如此。洛聞心的確有點委屈。他努力的忍著眼淚,忍的眼眶都紅了,小鼻子也泛起了紅,空蕩蕩的衣服底下,瘦弱的肩膀一顫一顫的。說了好多話,他原本就疼的嗓子更疼了。而且這個人怎麽回事啊。雖然他不願意幫自己是很正常的,可是他剛剛明明叫的是綠漪和見雲呀,是這個男人自己突然進來的。不願意幫自己倒水,也不願意幫他叫人,這些都沒什麽,但是一直不說話,還這麽凶的瞪著他做什麽呀。洛聞心從出生起一直到長這麽大,從來就沒有受到過這樣莫名其妙的冷遇,一時間越想越難過,眼淚頓時再也憋不住,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他其實很少哭。因為從小便要什麽有什麽,除了打針和吃藥的時候難受一點,其餘的時間裏,又很少有人會做出什麽讓他難過的事情。他就像一枚易碎的玉,向來都被所有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唯恐風吹了、雨淋了,哪裏還會舍得讓他掉一滴眼淚。可對於眼前這個男人,小動物一樣的直覺卻告訴他,他是不一樣的。在不喜歡自己的人麵前,無論怎麽哭也沒有用,洛聞心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淚憋回去,但是不太成功,於是他胡亂擦了幾下眼淚,最終把自己一張雪白的小臉弄的亂七八糟的。擦完眼淚,洛聞心垂著腦袋,將披風拿過來蓋在肩上,掀開了被子下了床。他也不敢跟男人對視,隻安安靜靜的穿鞋,盡管渾身酸軟無力,係帶子的手都在發抖,也不再出聲請求男人幫忙。季晟就那麽看著他,甚至後退了兩步,幾乎算得上是閑適的靠在床邊,冷眼旁觀他慢慢的走向茶桌旁。壺裏溫著的水早沒了熱氣,入口必然是冷冰冰的。但洛聞心顧不得那麽多了,他渴的厲害,方才又跟男人說了一通話,還哭了一小會兒,嗓子早已幹渴的要冒煙了,他吸著鼻子拎起壺柄,往茶杯裏倒水。茶壺是紫砂製成的,重的很,但洛聞心心思又不在這個上麵,還在偷偷的委屈,於是就連杯子裏的水溢出來了都沒發覺。一直到身後突然有了動靜,洛聞心裏一慌,低下頭一看,發現水早已滿的溢了出來,愈發手忙腳亂,手一鬆,杯子就落在地上,摔出了清脆的聲響。他嚇得立馬回頭,可還沒等他轉過身,腰間就橫上來一隻手,那手臂堅實有力,拖著洛聞心那麽往回一帶,再一提,洛聞心就跟一隻小雞仔似的被拎了起來,扔回了床上。男人也許已經收斂了幾分力道,但洛聞心仍覺得他手臂硬的像塊鐵,拎起自己的時候毫不費力,將自己摔在床上的時候也毫不憐惜。後腰不小心磕在了床沿邊凸出的梁柱上,洛聞心疼的閉了閉眼睛,小臉發白,心裏怕極了。片刻,屋內響起了瓷器碰撞的聲音。隨後,則是茶水倒入杯中的水聲。洛聞心趴在床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悄悄睜開一隻眼。看見了男人冷著煞神似的一張臉,端著茶杯,站在他床前,微微傾身。對視片刻。季晟語氣平平道:“不是喂水嗎。”“……”洛聞心要是隻貓,此刻必定已經嚇的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男人身量高,站的遠時還好一點,此刻離得近了,渾身的壓迫感便和他森冷的神情一樣,愈發滲人,連同那陣不知從哪吹進來的風一起,滲入了洛聞心的骨髓裏。這哪裏是要給人喂水呀,分明像是要給人喂毒。洛聞心眼裏還含著泡可憐至極的眼淚,看著男人,抿著唇搖頭不肯喝。可男人似乎並沒有給他拒絕的選項,兩指握著杯沿,視線在他慘白的小臉上巡視一圈,瓷杯往前遞了遞。這眼神說不上危險,但也遠遠夠不上溫和。洛聞心眨巴著眼睛,黑眼珠悄悄的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手上溜了一圈,總覺得自己如果不喝,這手下一秒就會掐上自己的脖子。隻好含著眼淚,乖乖的向前湊了一點,軟嫩的嘴唇貼上杯沿。季晟垂眸看他。不給他喂水,他就哭?那他現在都喂了,這人眼睛怎麽還是紅的。他穩穩的托著茶杯,視線停留在少年臉頰上,從他貝類般潔白的耳垂,再到被水浸濕後愈顯飽潤的唇,眸色深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