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天以來,季晟對他有求必應,洛聞心被縱的飄飄然,很久沒哭過,差點就忘了季晟是什麽人,也忘了自己的處境。明明見第一麵的時候,一句話不說,就先把他摔在床上。後來,還會故意弄壞自己的球,好讓他打不到。變態,神經病,瘋子!他把臉埋在床褥裏,很記仇的把季晟之前做過的事情翻出來又複習一遍,哭哭啼啼的罵了幾句。隻不過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個詞,沒點新意,反倒讓自己更氣。“好,不問便不問。”綠漪其實也猜到了幾分,反正又是跟少莊主有關。這兩人置氣也不是頭一回,每回都像是小孩子鬧矛盾,左不過一兩日又和好了。而且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我打聽過了,這秣州城裏,最大的醫館有兩家,一家就在這附近,離客棧不遠。”綠漪道,“另一家在南邊兒,恐怕還得坐上半日的馬車”說到這裏,她頓了頓,“但我聽說,這第二家醫館裏坐診的盧大夫,以前在宮裏當過太醫,是衣錦還鄉回的秣州,我想著太醫的醫術,自然要好些。”洛聞心對此沒有什麽意見,點點頭,“綠漪姐姐,都聽你的。”“那今日便早些歇息吧,”綠漪看了看房裏的被褥和熏香,還算滿意,“明日一早,咱們就去醫館。”她走出去,要幫洛聞心關上門,卻見少年爬上床,把被子拉到下巴,隻露出張巴掌大的小臉來,眼睛還是紅的,小聲問,“我、我一個人睡嗎?”雖然左右的房間裏都是認識的人,可畢竟是新的地方。……他好久沒有一個人睡了。就算夜宿在馬車上,背後也總有一個人,和他隔著一床被子,暖爐似的。綠漪看他那模樣,實在可憐可愛,“撲哧”一笑,忍不住柔聲逗他:“那不然呢?我是女子,就算把你當親弟弟一般,也不好睡在一個房裏的。”洛聞心臉色一紅,剛想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可想到自己原本的意思,又一點都不想說了,慢吞吞的翻了一個身,把臉衝著牆壁。-換了個新環境,又是獨自一個人呆在一個房間裏,洛聞心有點害怕,睡的不算安穩。到了後半夜,他才迷迷糊糊閉眼睡過去。一夜做了好幾個被壓著啃的怪夢,醒來時仍舊臉紅氣短。綠漪過來敲門,叫他下樓吃早飯,洛聞心自己洗漱過,但磨磨蹭蹭的不肯下去。過了一會兒,又換見雲上樓敲了一次門,洛聞心便跟著下去了,一步一步挪的艱難。隔著好幾層樓梯,見著桌上隻有綠漪一個人,才鬆了一口氣,重新學會了走路,坐到桌邊。“少莊主和孟橋,從早上起就沒見到人影。”綠漪給洛聞心夾了一個菜包,歎了口氣,“就想連聲謝也沒找到機會。”洛聞心咬住包子,聞言,眨了一下眼睛。從獻州到秣州,路途遙遠。為了照顧他,馬車走的極慢,這十多天以來,的確是靠季晟護著,他才安全的到了這裏的。理應是要道謝,卻在昨天和季晟鬧了那樣大的脾氣,還扇了他一巴掌。洛聞心突然有一點小小的後悔,覺得自己不太懂事。就算生氣,是不是也不應該打他的……他思來想去,糾結無比。可是眼下季晟已經走了,糾結也沒有用,隻是心裏莫名有點空落落的。再往後,都不會再有人欺負他了。吃完早飯,又用了片刻收拾,出門時,在下人房裏休息的車夫早已等在馬廄旁。來的一路上都是浩浩蕩蕩一群人,他跟季晟擠在一個車廂裏,最先覺得擠,後來便習慣了。而如今,偌大的車廂隻剩他一個,他又後知後覺有些過分寬敞。已是春末夏初,秣州的天熱的早,空氣中混著零星幾道蟬鳴。洛聞心向來隻怕冷,並不怕熱,街道上的行人多已穿上輕薄夏衫,他卻仍攏著件帶點絨的春衫,靜靜的靠在車上。綠漪看出他情緒不太好,以為是要去看大夫的緣故,一路上都在寬慰,說定然能治好的。洛聞心牽了牽唇角,笑意難得有些勉強。到了地方,果然已經晌午。醫館坐落在郊區,雖然偏僻,但飛簷翹角,十分華麗,不似醫館,更像是某個大官的別院。門前還站著一個小廝,拿鼻孔看人。閑雲莊最不缺的就是銀錢,見雲上前,給接待的小廝遞過去一錠銀子。那小廝拿在手裏掂了掂,並不意外的模樣,抬起眼,剛要張嘴,一下看到剛被綠漪從車上扶下來的人,頓時愣住了,嘴巴張著,仿佛一下子不會說話了。洛聞心走,他的眼神也就跟著動,十足十的癡態。見雲見狀,皺了一下眉,不過仍和氣的拱手道:“煩請代為通傳一聲。”又叫了兩聲,那人才如夢初醒,呆呆的將視線從洛聞心身上移開,慌忙跑進去通傳。這小廝在盧太醫還在太醫院時就跟在他身旁,不說宮裏的娘娘,京裏的千金小姐、公子哥兒也見過不少,什麽樣的人物沒見過。可方才那少年他一麵跑,還一麵在自己臉上左右各輕扇了一下,這是也覺出自己方才的失態,丟了太醫館的臉麵。有了那一錠銀子打底,很快來人將他們迎了進去。洛聞心一行人被安置在客房等候。接待的人隻說稍等,不過一行人仍然等到茶水被續了第二回 ,盧太醫才在醫徒的簇擁下姍姍來遲。在來的路上,盧太醫已經聽小廝說過方才的情狀,知道來人出手闊綽,兼之氣度不凡,但在看到洛聞心容貌的那一霎,盧太醫眼中仍然閃過一抹異色。雙方拱手便當見過,洛聞心是男子,不必避諱,盧太醫走過來,先看他麵色。“……在家鄉時看過幾回郎中,說是娘胎裏帶出來的弱症,一到冬天就怕冷,炭火手爐不能離身,嚴重一些,便幾日都沒有胃口,吃不下飯。”綠漪站在一旁,先說了洛聞心發病最嚴重那幾日的症狀,又道,“若是先生能治好我家小公子這寒症,無論銀錢多少都不成問題。”“好說,好說。”盧太醫摸了一把胡子,笑嗬嗬的,又細細打量一番洛聞心的麵色,沒切脈,便先道,“不過我看小公子這麵色……倒不像是有寒症的。”綠漪跟著去看洛聞心的臉。少年眉目微垂,這四月陽春,他的嘴唇卻半點血色也沒有,若非眼睛和眉毛的顏色都黑,倒真的像個精致的假人。怎麽看都是一副病弱之相。綠漪剛要說話,卻見盧太醫伸手搭上洛聞心手腕。片刻,盧太醫臉色微微一變,連帶著手上的力氣也稍微重了重。老人皮膚幹燥微涼,此刻又用了點勁,洛聞心覺得有些不舒服,瑟縮著往回躲了躲。盧太醫這才回過神來,視線緩緩往下,定在洛聞心臉上,沒有說話。盧太醫行醫四十多年,擅小兒弱症,同擅女子傷寒之症,還在太醫院時,便時常得各宮娘娘召喚,頻繁出入後宮和各王府。是以,對洛聞心體內這種藥的功效,作用,乃至藥物作用後的症狀,倒也不算完全的陌生。據說此藥最初來源於苗疆。苗疆多美貌少男少女,不過美貌總是短暫,過了青春少艾的時候,就像花一樣凋謝了。於是便有苗疆醫師製出一種藥,據說能令服下的人容顏永駐,兼之身形柔軟嬌媚。後來,這藥流傳進中原,卻多是被用在煙柳巷子裏,藥方變了又變,在原本的作用之上,又多了一種見不得人的功用。再往後,高官權貴們圈養孌寵,也會給他們喂下這種藥。既為了助興,也為了令他們不敢有異心。盧太醫曾在北煬王府見過一名少年,那少年十七八歲年紀,身形卻像是十三四歲的少年,腰和腿細的一折就斷,臉蛋倒的確是嬌豔勝過女子,是從出生起就喂了藥的。不過到了那少年的程度,誰都知道他已經活不長了。這藥雖然對人容色無損,服下後,最初隻是覺得體虛無力,偶爾生病,似乎也跟普通傷寒之症沒有什麽分別,可久而久之,寒氣在體內淤積,傷肝傷腎,多數人活不到三十歲,就會燈油枯盡。盧太醫不動聲色的端詳了一番洛聞心的臉。的確是副絕豔的容色。也怪不得會有人給他喂下這種藥。隻是看他和這婢女的樣子,倒像是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似的。可這種藥流傳甚秘,一般人很難弄到,盧太醫猜不出他背後的人,更不敢貿然告知他什麽。思索片刻,不過須臾,盧太醫便在心裏有了定奪。“確是寒症。”盧太醫整理了一番表情,微微笑道,“我先為小公子施針,再開上幾服藥,按時煎服,不過這病是急不得的,需得細細調理才行。”第21章 一行人從醫館裏出來時,已到了半下午。綠漪攙扶著洛聞心的手,自青石台階而下。“如何,你覺得好些了嗎?”上了馬車之後,綠漪問他,“那針那麽長,看著怪嚇人的,疼不疼?”“不疼的。”洛聞心想了想,老老實實的道:“好像也沒有什麽感覺。”也不知是不是天氣的緣故,其實這些日子以來,他遠沒有最初穿越到這個世界時那麽難受了。那種動不動被風吹一吹,就仿佛整個人被浸在冰水裏似的難受。更何況,方才那銀針刺在他穴道周圍,他是真的沒覺出有什麽明顯的效用來。至少,沒有他覺得冷的時候,跟季晟挨在一起時舒服。綠漪歎了口氣,將那疊藥包拎起來看了看,神色裏也有幾分不滿意。“原以為這盧大夫當過太醫,必然見多識廣。”她道,“沒想到也是含含糊糊,連病因也說不清楚,就胡亂開了幾服藥,這跟那鎮上的郎中又有什麽不同?我還當他是神醫呢。”說到最後一句,語氣已然有些憤憤。洛聞心卻笑了,眼睛彎起來,“哪有那麽多神醫呀。”如今這具身體這樣怕寒,怕的比上輩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到底不是心髒病那樣會要人命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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