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是不太高興。季晟伸手,碰碰他臉,“怎麽了?”洛聞心抿著唇,臉蛋被揉了一下又一下,才小聲道,“我喜歡那個呀……”“那是你給我紮的風箏……”洛聞心想起還沒玩過盡興的大蝴蝶,便有些失落,“我第一次放過的風箏。”季晟靜了片刻,仍是不明白,一個木頭架子而已,丟就丟了,他要是想要,自己可以再做給他,可聽洛聞心說“那是你做給我的”,就又有了幾分莫名的愉悅。薄唇抿了一抿,季晟問他,“那去撿?”洛聞心點了一下頭,推推他,“你去嘛。”季晟朝遠處的山林間看一眼,樹木茂密,若風箏落到那裏麵,倒是不太好找,恐怕隻能輕身掠上樹梢,慢慢看了。想了想,見洛聞心實在喜歡那風箏,季晟便把他用大衫一裹,依然抱到那棵大榕樹底下放好,叮囑道,“我去拿回來,很快,你坐在這裏,別跑遠。”洛聞心連忙點頭,催他快走。季晟又看他幾眼,隨即輕功騰空,朝樹林那邊去了。洛聞心探著小腦袋看了他一會兒,見季晟突然飛起來了,先是有些擔心他會不會摔,見他很穩的樣子,又慢慢放下心來。等人影漸漸看不到了,才鬆一口氣,慢慢靠在榕樹上,不知想到什麽,揉了揉腰,臉還是紅的。-洛聞心裹著衣服,縮在榕樹底下,捧著臉,望著暖黃色的晨暉發呆。不過半刻鍾時間,身後草叢又是一陣聲傳來,洛聞心還以為是季晟,心想竟然這樣快便找到了,欣喜的轉過頭去,看到來人,卻不禁愣了一愣。倒是沒再哭了,可小胖臉上掛著鼻涕,仍舊呆呆傻傻看著他。正是半個時辰前那個被季晟嚇哭的小童。不知何時跑遠,也不知何時又折返回來了。天色明亮了些許,少年白皙的容色便愈發分明,比起方才更要好看幾分。小童傻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目光下移,又一下子被別的東西吸引住了目光,還流下一點口水來。洛聞心後知後覺,順著他視線看過去。被打開的包袱裏頭,滾出了幾顆糖來。這是專門用來裝洛聞心的東西的小包袱,平時被擱在馬車裏,或是掛在踏雪身側。包袱裏頭滿滿當當,有擦手的脂膏、幹淨的手絹、洛聞心寶貝的那些草編蝴蝶、麵具小人兒,以及一些他愛吃的小零嘴兒。是在姑蘇時買的糖,至今還沒有吃完,這些糖被糖紙包著,五彩斑斕,十分好看。洛聞心見小童緊盯不放,以為他喜歡,便從裏頭拿起幾顆,朝他攤開手,“你要吃嗎?”少年聲音也軟軟的,聽起來就像個很好的好人。小童抬起頭,覺得他好看又麵善,有點想要,點了點頭。但轉瞬又像想起什麽,瑟縮一下,可憐兮兮道:“不,我、我……我要給哥哥。”“你哥哥?”洛聞心愣了愣,“你哥哥也在這附近嗎?”小童卻又不說話了,嘴巴一癟,像是想起什麽可怕的事情來,隱約有淚在眼眶中打轉。“哥哥……要死了。”他拿袖口擦了一下臉,直將一張臉擦得愈發亂七八糟,結結巴巴道,“他要死了。”洛聞心傻住了。他也不知這是誰家的小孩,但是見他可憐,幹脆將糖果全部放在他手裏,“你、你別哭了……那,糖全部給你好嗎?拿回去分給你哥哥。”小童捏著手心的糖,看了一會兒,卻“哇”一聲愈發大聲的哭了起來,一直搖頭,“不要,不要,哥哥不喜歡吃糖……他要死掉了……”他哭的實在可憐,又一直說“哥哥要死掉了”,洛聞心有些無措,不知怎麽辦才好。突然,衣角被小手牽住。小童抬起一張淚痕斑駁的臉,使勁拉他,“哥哥去,哥哥陪我去……我害怕……”洛聞心想了想,指指自己,“你、你要我陪你一起去找你哥哥嗎?”小童瞅著他,用力點頭。“可是我不能走太遠呀……”洛聞心小聲道,“你哥哥在哪裏?”小童朝後方指了指,意思是不遠,轉過頭來,仍是可憐巴巴看他。洛聞心想到他方才說哥哥快死了,不由暗忖:難道是上山來打獵,卻不甚重傷難行的獵戶?可是這一帶,也不見有什麽值得獵的獵物呀。他們上來這麽久,連一隻兔子都沒有看見。洛聞心有一點猶豫。而且自己又沒有什麽本事,就算對方真的瀕死,恐怕也是幫不上什麽忙的。可這小童哭的如此傷心又害怕,自己若真不聞不問,假裝沒有聽見,卻又實在過意不去。一時踟躕,朝天邊看一眼,卻沒有見到季晟回來的身影。小童還在牽他衣角,大約是哥哥快死了,實在太怕,想求助他人,可方才見季晟凶煞,此刻見了洛聞心一人,方才敢說話。洛聞心被他哭的終究心軟了幾分,扶著樹幹起了身,“那、那你帶我去看看吧,可是我也沒有……算啦,你先帶我看看吧。”-那小童果真帶他往林中走去。洛聞心四肢還有些發軟,大約是昨晚腿兒被抬著太久,又在季晟身上睡了一夜,此刻小腿肚都還有些發顫。好在這小童並沒有沒說謊,地方果真沒有多遠,甚至沒過上半柱香時間,小童便撥開一方叢生的雜草,怯怯的指了指裏頭,小聲道:“哥哥在裏麵。”洛聞心探頭往裏一看,不由大為驚奇。這地方距離他與季晟昨晚棲息的那棵榕樹,不過十來丈距離,若非這兒被雜草掩埋,倒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這雜草後方掩著的,竟然是一口半人多高的洞穴,黑漆漆的,還有一股森冷寒意襲來。洛聞心立刻便害怕了,半步都不敢再挪一下,想了想,彎下身來,從包袱裏頭拿出一盒金創藥膏,遞給小童,小聲道,“我、我就不過去了,這個是可以敷的藥,你拿去給你哥哥吧。”小童把手往身後背著,不肯接,看著比洛聞心更害怕,兩人拉拉扯扯一陣,山洞裏卻是有了動靜。似是聽到了洞口的人聲,裏頭傳來了幾道咳嗽聲。洞口的兩人,頓時便被嚇得一激靈,齊刷刷看過去。下一瞬,一道火折子亮起,洞中情形霎時被看了個分明。半人高的狹窄山洞中,盤腿坐著一個男人,正在打坐。男人上半身赤.裸,布滿斑斑血跡,一張臉青中發紫,紫中發黑,印堂間甚至像有煞氣在遊走,饒是如此,也能看出幾分端正的俊逸來。雖是狼狽,但卻能看出,離“快死了”還很遠。因為此時此刻,這張臉正瞪著洛聞心,眸中燃著熊熊火焰,既像憤恨,又像羞惱,又猶如含著無盡悔意。“你……這個……這個……不知羞恥的……”男人盯著洛聞心,牙關緊咬,喉頭顫動不止,似是有千鈞重一般,“不知羞恥的……淫.婦!”第41章 洛聞心被嚇得呆了。霎時雙腿一軟, 往後跌坐在草地上。男人嘴裏說的是什麽,他沒有太聽清,可是男人形容可怖, 神情又猶如惡鬼, 若非的確重傷難行, 洛聞心幾乎懷疑對方會暴起吃了自己。洛聞心怯怯看著他,嘴唇顫了兩下, 小聲道,“你、你是誰呀……”男人盯著他, 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麽一般, 捂著胸口,半晌,喉頭一動,吐出了一大口黑血來。洛聞心害怕的兩眼發直,直覺想跑,可見了此情此景,又偏偏手軟腳軟無法動彈。好在那男人吐出這口黑血之後,麵上煞氣終於淡了幾分, 緊接著伸出手,“啪啪”兩下點了自己身上兩個穴位。再睜眼時,男人眼中便有了幾分清明,隻是冷冰冰的,一眨不眨的看著洛聞心。少年在他目光下細微的發著抖。如此一個毫無縛雞之力的人, 卻仿佛令男人情緒極其不穩一般。沒再過上片刻, 男人的麵上又逐漸凝聚起怒氣, 瞪著他, 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 說了四個字。“……不知羞恥!”這下,洛聞心則是終於聽清楚了他的話了,小臉“騰”的一下變得通紅。長到這麽大,他還從未被人罵過,就連語氣重一點的嗬斥也從未有過,更何況是這般嚴厲的詞。洛聞心僵著身體,小臉紅了又白,更不知自己是何時得罪了眼前這個人。“你……我……我又不認識你……”少年眼睛黑靈靈的,貓兒一般,此刻卻惶急又委屈的轉動著,教人心生憐愛,“是你的弟弟說,你受傷了,我才……”扭頭一看,卻見那小童早一溜煙跑掉了,沒了蹤影,隻剩那一小盒金創藥膏落在地上。男人聽了他這話,動作卻頓住了,仔細的看著他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才沉聲道:“你不認識我?”洛聞心愣住了,怯怯看他一眼,男人臉龐完全陌生,自然是談不上認識了。男人見他神色呆愣,果真是不記得自己的模樣,眼中有落寞一閃而過,複而閉了閉眼,不再說話。這人便是蕭恕了。那日,群英會被季晟半道殺出,攪了個天翻地覆,他自瀟灑而去,餘下的人卻亂成了一團。樓外樓本想借著這次大會的東風一立威名,卻沒想辦成這麽個德行,當下便有其他門派的人陰陽怪氣,說樓外樓年青一輩青黃不接,說是什麽天下第一大派,卻沒想到連半個能在季賊手底下走過十招的都沒有,當真是一群廢物。沈牧那脾氣斷不能忍,可他如今沒了一條胳膊,本就元氣大傷,右手劍法又遠不如左手,強撐著跟那人過了幾招,雖勉力擊敗那人,可卻也跟人結了怨。當晚,便有一隊黑衣人在半道截殺沈牧、蕭恕兄弟二人。因對方人數眾多,武功都不俗,沈牧重傷落水,如今下落不明;蕭恕也因為中了毒而不得不暫時找了一山洞修養,並以錢財誘來一名小童為自己護法。為了療傷,蕭恕暫且封住了自己的五感,加之重傷之人內息低下,他在這洞裏躲了兩天,倒還真沒被任何人發覺。然而他這個位置雖然隱蔽,但稍稍一抬頭,卻恰好能將不遠處的那方草地看的清清楚楚。那二人放風箏、擁抱、親吻,最後又相擁在草地之上。細節雖未看清,但那般親昵,用後腦勺想,也知道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