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清等了一會兒才聽到銅鈴裏麵的回音。


    “你出來了?”第五翎羽帶著絲驚奇不解的聲音。


    沒等秦如清回,他又道:“等我。”


    第五翎羽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秦如清縮成一小團,坐在院門前的台階上的場景,看他到了,抬起頭,像是有點心虛,又不知心裏閃過什麽心理活動,轉而理直氣壯起來。


    第五翎羽走到她跟前的時候,秦如清已經站了起來。


    眉梢微挑,睨了她一眼,第五翎羽淡淡說:“說吧,出什麽事了,怎麽突然出來了?餓鬼道沒過?”


    秦如清雙手合十,做出著急模樣:“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我在餓鬼道裏麵已經過完了第五次審判,找到了荒城中的鬥獸場,然後觸發了荒城古殿裏麵的防禦機製……後麵就是審判官突然出現,開始問我問題,我也回答了,回答完之後,我就突然被傳送了出去……傳送到餓鬼道青銅門外頭了,之後就再進不去。”


    “這是怎麽回事,是我回答得不對,觸怒了審判官,轉而取消了我的試煉資格嗎?”


    “我這現在算是通關還是沒通關,還有評級嗎?”


    第五翎羽沉默聽完,神情凝重起來,他拿出自己的銅鈴施了個術法,像在查探,半晌後抬眸,定定看著秦如清,沉聲說了一句話:


    “你已完成了試煉,卻沒有評級。”


    “那怎麽辦?”秦如清猛然提高聲音,“——我的獎勵!我沒評級那獎勵不也給我昧掉了麽!”


    第五翎羽噎了噎,有些沒好氣地說:“這麽大的事你就隻盯著那點兒獎勵……”


    秦如清卻翻白眼,“你這不廢話麽,我不盯著獎勵我盯著啥?”


    第五翎羽一哂,覺得也是。她根本不懂四獄意味什麽,與她息息相關的,也就隻有測評的獎勵了。


    這個沒心沒肺,胃口卻極大的小狼崽子心裏眼裏也隻在意這個。


    “你速速將所有細節說來,此事事關緊要,我需要上報族內。”第五翎羽收了他一貫對萬事萬物皆不在意的散漫麵容,露出絲鄭重來。


    像是被他嚴肅的神情感染,秦如清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竟然拉住了第五翎羽的袖子。


    “那什麽,好署長,你們第五家到時候不會以為那餓鬼道裏麵的問題是我搞的吧……”秦如清憋不住問出了心裏的隱秘擔憂。


    第五翎羽目光落到攥著他袖口的細白指尖上,又抬眸看了秦如清一眼,瞧出她當真是有些心虛害怕。當然,這個“怕”更多是怕惹火上身,給自己帶來麻煩。


    忍不住嗤笑一聲,道:放心。”


    “若真是餓鬼道裏麵出了問題,也不是你這樣的小丫頭能折騰出來的。”


    他似乎很著急去跟第五家上報,問清了細節之後就匆匆走了,並叮囑秦如清不要亂跑,一會兒族中可能有人會找她來問話。


    秦如清看著第五翎羽離開的背影,又在原地站了兩秒,才又緩慢坐回小院的台階前。時不時托腮,時不時搓手,總之看著不太安寧。


    這頭的第五翎羽確實沒敢有任何耽擱,哪怕他跟族長那邊有那麽點嫌隙,也是第一時間將此事報了上去。


    第五仙品氏族的族長第五盛聽完,嘶了一聲,下意識撚起胡須,做驚疑狀。


    “通關卻未出評級?此事古怪。”首先想到的是秦如清那頭出了問題,“可是她根本未達到通關資格?”


    第五翎羽搖頭:“她已經厲了五次審判,最後一次審判時,成功在荒城找到古殿,並發現了壁畫的端倪,知曉了罪城真相。而後審判官現身,問了她如何看待罪城居民,如何在妖獸怨氣與罪城居民之間做選擇的問題。她回答了,其後不久,她就直接被審判官傳送出了餓鬼道,銅鈴顯示她已通關,可審判官卻未給評級。”


    這是秦如清給第五翎羽的說辭,幾乎都是實話。第五翎羽也將這原話轉述給了第五族長。


    第五盛聽完,也是大感驚駭。照這麽說,秦家那小輩不論問題回答得怎樣,確然已經通關,照他看評級也不會低,怎地審判官還直接將她傳送了出去。


    而且,那位罪城審判官的身份,他這個仙品族長可是心中有數的。那位大人物可不簡單。


    沉吟一番,第五盛道:“你將她喚來,我親問問。”


    於是,秦如清再一次見到了第五仙品的這位族長。


    她第一次見他時,二人身處一個密閉空間,第五族長還給她變幻出了杏林景觀。那次二人相處愉快,第五族長看著也沒什麽架子,十分和氣。


    今日再見,秦如清就感覺出了不同。這裏明顯是議事的書房,書房自帶威嚴肅穆的氛圍,第五族長穿著常服,背對著她,聽到響動,緩慢轉過身,臉上一派嚴肅。


    秦如清心中微凜,麵上也並未掩飾,露出忍耐的緊張的樣子,朝第五族長行禮。


    第五盛淡淡頷首,未像上次一樣主動擺出笑臉,隻鄭重道:“你且將審判官出現之後的事細細說來。”


    前頭第五翎羽問時,秦如清已經說了個大概,而如今第五族長,問的就是更詳細的細節。


    秦如清知曉,這是最關鍵的一仗,過了這關,頭後第五家怎麽調查餓鬼道,就不關她的事了。


    這一關的難點在於,她需要透出多少“真東西”,才能糊弄過去,又不叫第五家生疑。


    秦如清在心裏斟酌了一下,終於躬身一禮,清脆說來、


    “如清是在罪城經曆第五次審判時有了重大發現的。發現真正的鬥獸場,也就是古殿處於荒城內部。如清根據餓鬼行動朝拜的方向找到了古殿,進入了內部。”


    “古殿內部陳舊而空曠,隻有十二幅刻錄上古之事的壁畫最為特殊。如清自然關注到了那些壁畫,且發現了壁畫上的端倪。”


    “如清發現,刻畫戰爭勝利的壁畫乃是表象,實則真正的壁畫被某種規則或者禁製封印。”


    “如清依照自己對荒城規則的理解,打開了其中九副,發現了其上刻錄了罪城真相。但有幅,也不知是不是封印的禁製不同,還是本身就沒有問題,如清並不能看到那三幅壁畫的真麵目。”


    “之後好像就是古殿內部的防禦機製被如清觸發,如清與鎮守的妖獸怨氣打了一架,本來已經被妖獸入侵心智,但似乎又被審判官所解救。”


    “審判官說我前麵的試煉已過,隻需要回答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也是一個選擇。即,到底是要解救罪城居民,還是繼續封印他們,讓他們承擔永世輪回審判的罪孽。”


    第五盛一直在聽,時不時眸中閃過深思,直到聽到這裏,目光才露出絲興味,聲音也和緩了些,問:


    “那你是如何作答的?”


    秦如清恭敬地垂著眼眸,穩重道:“麵對威嚴的審判官,如清不敢扯謊。雖然先前很想解救罪城居民,也知封印妖獸怨氣事關人界安危。這是個如同死結,無法作答的問題,故而如清最終回了,可以跳脫出這個問題,另尋他法。”


    “哦,另尋他法,倒有些意思。你說說是怎麽個另尋他法?”


    “如清當時的回答是:一法可通萬法。若是堵不行,就試試疏,疏還不行,就去找其他方法。不能將自己的思維局限在解封與罪城居民之間。因為這問題就沒法兒二選一。”


    第五盛竟然笑了一下,“所以,審判官聽了,是何反應?”


    這時候秦如清才露出絲羞赧來,撓了撓頭道:“大約是如清的想法還比較稚嫩拙劣,審判官笑著問我,上古大能都做不到的事,你覺得自己能做到嗎?如清便隻好說,但求一個問心無愧。”


    “之後審判官點頭,再未多言,就將如清傳了出去。出去之後才發現自己既沒有評級,又不能重新返回餓鬼道。”


    第五盛聽完,沉默一番,問:“你對自己無評級的事是何看法?”


    這時候秦如清抬眸偷偷看了第五盛一眼,依然選擇老實作答:


    “如清起先很驚懼,以為自己回答有什麽疏漏,冒犯了審判官。隻是事後一想,卻覺得不應該如此。因為當時審判官的樣子著實不像惱了我,反而有些事發突然緊急傳送的意思。”


    “出了餓鬼道後,如清本想掩過此事,畢竟鬧大了,恐會惹人生疑,引火上身。”說到這裏,秦如清稍微有些不安動了動身子,第五盛看著她也露出了然的笑。


    這種心理實在是人之常情,但她敢當著他這個族長的麵兒親說出來,也算是大膽了。


    秦如清咳了一聲,又道:“但是細想之下,又覺得此事幹係甚大,牽扯頗多,畢竟……罪城本身的用途就十分特殊。如清怕人懷疑猜忌,但更怕自己的隱瞞招惹來更大的禍事,故而才忍不住跟署長大人透了幾句。”


    秦如清這番話,是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第五盛聽完,竟然長歎一聲,帶著絲欣慰說:


    “還好你機敏,此事事關緊要,你隱瞞才是耽誤了正事。”


    秦如清嗯嗯點頭。


    第五盛頓了一下,忽而背起一隻手,居高臨下看著秦如清,問了一句,“你前頭說,隻解開了九副壁畫的禁製?怎麽,那後幅壁畫的禁製解不開嗎?”語氣像是很平淡,又很有深意。


    秦如清麵容不變,思索了一番,像是回憶當時的場景,才道:“如清記得,當時那十二幅壁畫中,刻畫罪城真相的那九副,似乎采用的都是同一種封印禁製,那禁製與荒城的禁製有些相像,隻要解開一副,就能很容易解開後麵幾副。”


    “但是最後三幅……”秦如清說著搖頭,“那幅的禁製似乎格外不同,如清嚐試了所有辦法,都無法解開。沒等如清想出辦法,古殿就震蕩起來,防禦機製開啟,如清隻能暫且擱置,之後就被傳送了出去……”


    秦如清說完,上首久久沒有傳來聲音,久到秦如清忍不住偷看第五族長的神色,發現他正看著自己。二人目光一對,秦如清先是一縮瑟,看見第五盛笑了出來,像是自己過關的樣子,終於鬆了一口氣。


    第五盛笑容不變,溫和道:“如此,我已知曉,你先回去吧,餓鬼道裏麵的異變,第五家會派人著手調查。”


    秦如清緊繃的身體一鬆,但依然按耐住,朝第五盛一禮後,才告退了。


    她走後,書房的暗室中走出一個人影,正是第五翎羽。


    第五盛看他,道:“如何?你與她接觸最多,最為了解,她說的可有什麽問題?”


    第五翎羽淡淡道:“她很聰明,膽子大,卻又很惜命。今日說的,不說全部,但至少八成都是真的。這八成,就足以看出一些東西了。”


    是的,能看出一些東西了。


    第五盛歎息:“根據那丫頭在餓鬼道中的表現,找到了古殿,發現了荒城的規則玄機,又解開了壁畫封印,還有那個問題的回答,不說一定能得到天級評級,地級至少是有的,竟就這麽被傳了出去,確實古怪。”


    因為根據第五家弟子這麽多年來餓鬼道表現,在荒城規則那裏就能刷下一多半的,剩下的一半中是有大半是發現不了壁畫玄機的,隻有極少數人能解開封印,引出審判官問那個問題。


    第五翎羽這時候卻提了一點:“她說她隻解開了九副壁畫的禁製。”


    第五盛抬眸,“你覺得這有問題麽,第五家迄今為止也沒人能解開後幅壁畫的禁製啊,這不是恰恰對上了麽。”


    要是秦如清說她沒注意到壁畫問題,或是解開了全部禁製,沒提到九這個數字,第五盛反而要生疑了。


    因為根據第五家這麽多年對餓鬼道的調查,曉得餓鬼道裏麵長眠著一位從上古存活至今的大人物。


    似乎就宿在那後三幅壁畫中。


    隻是那位大人物似乎對他們第五家頗為冷淡,或者說不在意,第五家幾番請見,大能也從未現身。


    所以,秦如清說她打不開後幅畫的禁製,才是應該,因為連第五家的太長長老都打不開後三幅。


    第五盛也是因為聽到了這個,才打消了對秦如清的最後一絲疑慮。


    第五翎羽沉默一會兒,搖頭,倒沒再說什麽。


    之後,第五盛親自請動第五家的三位太上長老,這位其中有兩位常年閉關,其中一位鎮守萬卷閣,便是萬卷閣星象圖下修煉的那位老嫗。


    位太上加上第五族長,親下餓鬼道。他們直奔荒城古殿,來到那十二幅壁畫前。


    老嫗在那幅壁畫前感應了一會兒,凝眉說:“那種神異的波動已經完全消失了。”


    第五盛則是檢查殿內環境,又去陣法核心,大殿照壁的獸像前看了一會兒,確認陣法還在,運轉完好,鬆一口氣。


    又一位太上去看了審判庭的審判官,第五家的高層其實都曉得,罪城的審判官其實不過是那位神秘大能的一抹神念。


    著一身修煉道袍,看著十分儉樸的太上凝重道:“怪不得那個小女娃沒有評級,那抹神念已經徹底失去意識,無人操控了。”


    老嫗做出了個猜測:“那位大能,可能已經走了,或是徹底沉眠,又或是……”


    老嫗未盡之言誰都能聽出來。活了那麽些年歲的大能,通常都是用了某種秘法延續壽命,但是人抗不過天,那位大能若是隕落,也是一種再正常不過的現象。


    第五盛卻驚愕,“那位大能不是餓鬼人間兩道的看守者麽,怎會輕易隕落。”


    老嫗:“隻是種可能。我更傾向他因故暫時離開了,故而餓鬼道秩序照常,卻沒有評級。”


    但無論哪種,應該都稱不上是好消息。


    老嫗又說:“前後人界獸界壁壘變薄,獸潮提前,後又有上古大能消逝。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征兆,第五家應該早做應對。”


    交談一番,又檢查了陣法,確認除了那位神秘大能失去聯係外,罪城再無任何異動後,幾人才打算離開。


    離開前,第五盛看著照壁,歎了聲:“多事之秋啊!”


    去仙墓尋找完整傳承之事還是得早日提上日程。


    隻可惜,秦家那個小丫頭,如此契合第五家的源生傳承,卻偏偏不是第五家的人。


    那可是無上大道啊,當真是可惜。


    秦如清回了瀑布小院之後,又過了幾天,這幾天中第五家似乎一切照舊,秦如清還特意混在第五穎君那幫年輕弟子中打探消息,確認第五家中下層完全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這事被瞞住了。


    而這期間不論是第五族長還是第五翎羽都沒來找過她。秦如清卻送一口氣。


    這說明她的說辭基本被第五家接受,就算有些地方有疑慮,也無傷大雅,小事一樁,她去仙墓為第五家解開封印的功勞足以抵消那點子疑慮。


    那就行了。


    秦如清之前在心裏打腹稿的時候,就為自己定下了“九分真,一分假”的基調。


    她對第五族長解釋的絕大多數東西都是實話,隻在壁畫和大能現身與她交談那裏做了些許隱瞞。


    壁畫那裏秦如清本想一字不談,後來發現不妥。因為那古殿中的十二幅壁畫實在太顯眼了,她要是不提才是奇怪。


    如果要提,問題就變成,要不要坦誠自己發現了禁製,且十二幅壁畫禁製一共解開了多少。


    這是個非常關鍵的數字,如果有一點說得不對,秦如清立馬就會翻車。


    她思來想去,定下了“九”這個數字。並非隨意,而是大有深意。


    因為解釋罪城真相的壁畫隻有九副,而另外幅,那最神秘的幅,封印禁製與前九副並不相同。


    當秦如清發現自己用荒城的規則解封之法行不通後,嚐試之下,用了道體,這才解開了後幅。


    秦如清解開禁製的過程看似沒多大波折,可她自己後來一想,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青蓮道體。


    她在這個四獄中發現的種種神異皆證明:她自己,或是這個道體,跟這個四獄的傳承有點關係。


    後麵她還驚醒了這裏長年沉睡的大能,叫大能直接給了她兩塊天級令牌。


    種種疊加下來,秦如清得說一句:她在這四獄裏麵,恐怕真有點特殊。


    這可能不是她普信,而是一種真實。


    而這真實就說明,她能輕而易舉打開的後三幅壁畫禁製,放到第五家其他人身上,卻不一定。


    最終,秦如清定下了九這個數字。剛好能看到罪城真相,有點優秀,但不會超過第五家想象。


    人往往恐懼的就是超乎自己見識之外的東西。隻要她提的東西不超乎這個範圍,秦如清就有把握脫身。


    而大能與她定下的約定,地圖那些,她當然一個字都不會提。


    秦如清幾乎有十成把握那個大能與第五家聯係並不緊密,第五家最多隻是知曉大能的存在。


    不然,大能幹嘛隻把令牌給她,不給第五家的人呢?第五家從來就沒人湊齊過四枚天級令牌。


    這明顯就是種選擇嘛。


    又過幾天,秦如清還沒聽到任何動靜,她就曉得,自己確實蒙混過關了。


    她還未鬆一口氣,久不做小賊的第五翎羽忽然又夜半叩門。


    秦如清開了門,第五翎羽悠閑地掖著手,見到她,神態淡然,道:“你來蓬萊也有段時日了,想去外麵看看嗎?”


    第五翎羽帶她來了神山之外的海岸邊上,此時恰是一副海上生明月的澄明美景。第五翎羽邀她賞月。


    哈!賞月!還挺詩情畫意的是不是?可秦如清卻隻覺得毛骨悚熱。


    她抽著嘴道:“署長,您這大半夜的將我叫出來,不會就是為了和我賞星觀月的吧?”


    第五翎羽斜睨她一眼,輕飄飄道:“不行嗎?”


    秦如清歎一口氣,坐到他旁邊,“行是行,隻是,咱也都不是那種詩情畫意的人呐。”


    第五翎羽笑了笑,極輕地道了句:“也是。”


    扭過頭看著秦如清,鳳目映出海麵淩淩的光,竟然帶著絲森然寒意。


    他道:“所以,那十二幅荒古壁畫,你當真隻看了九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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