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廢棄的武器庫,這一聲輕歎意味深長。


    朱翊鈞與沈烈二人對看了一眼,同時回憶起六十年前武宗朝的往事,一時間百感交集。


    身處於此地,沈烈心中百感交集,想起了自己了解的那段曆史。


    遙想當年大明武宗意氣風發之時,也曾禦駕親征平定寧王叛亂,北擊韃靼小王子,親率明軍立下了赫赫武勳。


    而是再後來……


    是誰湮滅了大明武宗朱厚照的一腔熱血,磨滅了整個帝國的雄心壯誌,那幫子扯後腿的文官唄。


    沈烈在緬懷武宗,憑吊古人。


    朱翊鈞站在一旁,也咬牙切齒的咒罵著:“這麽好的兵器就這樣爛掉了,嗬嗬嗬,武宗朝的那些名臣呀……瞧著倒是道貌岸然,就是不幹人事兒,一幫子誤國小人!”


    他又想起沈烈所作的那副對聯,便徐徐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將這對聯反複念叨著,少年天子讚賞的在沈烈肩膀上拍了幾下,然後他便轉過身走到了院子裏。


    掐著腰。


    少年天子看向了北邊的天空,那微胖白淨的臉上有些凝重,可是那清澈的眼中又帶著幾分神采飛揚。


    許是興致到了,朱翊鈞便許下了野心勃勃的宏願:“朕要做盛世之君,為大明打下萬裏江山!”


    這一刻。


    沈烈著實被震撼到了,低聲道:“陛下聖明。”


    他親眼所見,大明的皇帝還是有格局的,至少年輕的時候是這樣……


    可是沈烈很快又苦笑了起來,或許每一位皇帝在十八歲的時候,都是這般意氣風發。


    年輕的時候誰還不是個熱血少年郎了?


    可時間長了。


    沈烈麵色變的苦澀,時間會磨滅一個人身上的一切棱角,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入夜時分,華燈初上。


    當黑暗籠罩了京城。


    沈烈和十幾個護衛簇擁下,保護著皇上從西苑深處的一條偏僻小路鑽了出來,再往前走便是午門了。


    二人站在路旁四目相對。


    朱翊鈞讚道:“今日多虧你了,如不是你機智,隻怕朕……”


    後半截話他沒敢說,隻是又硬生生打了個寒噤。


    似乎回想起他小時候犯了錯,被母後和張居正一左一右,高聲訓斥外加打手板的慘痛經曆。


    母後和太師若是聯手,他這個皇帝是真的沒有招架之力。


    沈烈忙恭敬道:“草民不敢。”


    此時天色漸晚,少年天子與沈烈依依不舍的道別之後,便看了看不遠處的午門,然後整了整衣衫,發出了幾聲輕咳。


    “咳咳。”


    然後便帶著護衛們走了過去。


    隨著皇上回宮。


    午門內外自然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沈烈也趕緊腳底抹油,低著頭一聲不吭的溜走了。


    夜幕下的太師府。


    張居正沉著臉走下了轎子,一步步的走進了書房,一進門便將丫鬟遞過來的茶碗摔了。


    丫鬟嚇的匍匐在地,隻穿著單薄衣衫的嬌弱身子,在盛怒的太師大人麵前好似鵪鶉一般戰栗了起來。


    隨著價值昂貴的元青花茶碗落地,發出了啪的一聲脆響,張居正心中的抑鬱似乎發泄了出來。


    很快這位大明太師兼內閣首輔,有些蒼老的揮了揮手,向著那可憐的丫鬟輕聲道:“下去吧。”


    丫鬟如蒙大赦,趕忙爬起來,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此刻書房中竟有些寂寥。


    隨著張居正略顯疲態,一步步走向了那代表著威嚴的太師椅,緩緩坐了上去,便開始用手指揉著自己酸痛的太陽穴。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有人輕輕敲門,很快又響起了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父親。”


    被驚醒的張居正趕忙打起精神,輕聲道:“是老四麽,進來吧。”


    隨著房門打開,穿著一身華貴飛魚服的錦衣衛指揮使張簡修,急匆匆走了進來,又回身小心翼翼的將房門關上。


    “父親。”


    隨著張簡修走到了老父親麵前,那臉色似有些焦灼,略有些幹裂的嘴角微微張開,似欲言又止。


    張居正應了一聲:“慌什麽,沉穩一些!”


    張簡修趕忙又應了一聲:“是,父親。”


    父子二人關起門,在這太師府深處的書房中秘議了起來。


    沉吟了片刻,張居正鎮定了下來,輕聲問道:“老四,今日西苑之事,你這個指揮使竟不知情麽?”


    張簡修難掩心中的慌張,低著頭沉聲道:“兒子確實不知情,這半年來,皇上……那位小爺不知何時起開始重用東廠的人,連身邊的護衛都換了一遍,對兒子越發疏遠了。”


    隨著張簡修又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張居正麵色便又是一沉,他想到了今日太後說的話,還有從頭到尾也沒有露麵的大太監馮保。


    太後,馮保的態度耐人尋味。


    執掌大明帝國權柄十餘年的張居正,猛然間驚醒了過來,老邁的身體猛的搖晃了一下。


    他嗅到了暴風雨來臨前的氣息,莫非太後和馮保這二人都靠不住了麽?


    “父親!”


    張簡修大驚失色,趕忙一個箭步上前攙住了老父親,瞧著他搖搖欲墜的蒼老身體,那臉上的一片蒼白。


    雖貴為錦衣衛指揮使,卻依舊大驚失色。


    慌亂中。


    張居正強自擠出了一絲笑容,安撫道:“無妨,為父沒事,這可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古人誠不欺我也。”


    張簡修擦了把汗,驚魂未定之下,又輕聲道:“如今這般情勢之下,父親要兒子做什麽,隻管吩咐便是。”


    這話一說完,氣氛便又變的凝重起來。


    張居正突然轉過身,定定的看著自己最倚重的第四個兒子,那眼中已是一片凜然。


    在父親威嚴目光的矚目下,張簡修汗流浹背。


    良久。


    張居正才輕聲道:“下去吧,為父自有分寸。”


    張簡修不敢多言,忙躬身應道:“是,那兒子便告退了。”


    隨著他輕手輕腳的退出了書房,正要將房門掩上,耳邊又傳來了父親威嚴的聲音。


    “沒有為父的吩咐,你什麽也不許做,這事兒不必讓老大,老二知道……當好你的差!”


    張簡修趕忙又應了一聲:“知道了,爹。”


    隨著房門掩上,太師府的內宅中陷入了長時間的沉寂,隨著張居正在書房中徐徐踱著步子。


    主政多年,張居正第一次萌生了危機感,開始認真的琢磨著為老張家找一條退路了。


    可是狡兔死,走狗烹,想找條退路又談何容易?


    今夜父子二人怕是要徹夜難眠了。


    第二天,便宜坊。


    大清早,天蒙蒙亮。


    沈烈才剛剛到了小店,便瞧見幾個太監,東廠的番子早已等候多時,店門前還放著一個大箱子。


    幾個番子快步上前,向著沈烈恭敬行禮:“見過沈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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