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拍打著身上的錦衣,叫苦連天道:“賢弟莫要消遣為兄了,哥哥我這身狗皮呀,在柳條街那一畝三分地上興許還有幾分薄麵,可是到了這地方……別提了!”


    瞧著他的一張苦瓜臉,沈烈哈哈大笑起來:“行了,兄弟我還不知道你田大人的威風?”


    田洪隻是苦笑連連。


    一番戲謔過後,沈烈便長身而起,笑著道:“走,咱們去會會這幾位脖子硬的主!”


    午後。


    距沈家莊不遠處的村落中。


    幾匹馬,幾個大明武士陪著沈烈並排站在一個大院跟前,看著那漆黑大門緊閉,還有院子裏的七間青磚大瓦房。


    這宅子裏麵住著的,便是那位不肯賣地的硬骨頭,卻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人物。


    看起來隻是個土財主。


    沈烈向著田洪奇道:“你買人家的水澆地,到底出了多少銀兩?”


    田洪一臉的無可奈何,輕聲道:“談了幾次了,咱已經將一畝地的價格抬到了比市麵上貴三成。”


    沈烈奇道:“還是不肯賣?”


    田洪點了點頭,輕聲道:“好說歹說,非得要三倍價格才肯賣。”


    沈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真虧了這戶人家敢開這個口呀,這架勢是要訛上一筆了。


    看著那漆黑大門,沈烈又道:“這戶人家什麽來頭?”


    田洪便苦著臉細細道來:“倒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人物……”


    這土財主家唯一的依仗,是因為家中出了一個秀才,據說那位秀才如今正在北直隸一帶遊學,據說有幾位同窗家中是做官的。


    一聽這話沈烈就明白了,原來這是個有功名的人家,難怪田洪惹不起,也不敢惹。


    可別小看這大明的秀才呀,考中了秀才,就等於一隻腳踏進了這大明讀書人的特權階層。


    大明的秀才牛不牛呢。


    也得分地方。


    或許在窮鄉僻壤的邊陲之地,一個窮秀才沒什麽大不了的,可這裏是京畿,是天子腳下。


    稍微有點背景的秀才,也絕不是一個錦衣衛百戶能招惹的,因為這秀才的同窗裏有一位家中是做禦史的。


    錦衣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禦史。


    倘若一言不合,人家秀才通過同窗的關係鬧到了那位禦史麵前,田洪這個錦衣衛百戶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這家人有多少畝地呢,一百多畝上好的水澆地,在這個時代這可是一筆很大的財產了。


    當然這些水澆地不全是秀才家的,一大半是親朋好友投獻的田畝。


    什麽叫投獻呢。


    因為在這大明朝,秀才屬於特權階層,是不需要繳納徭役賦稅的,所以很多人便動了歪心思。


    一旦有親戚朋友家的子孫考中了秀才,或者是舉人,街坊四鄰便蜂擁而至,爭著將自己的田畝掛靠在秀才家。


    這不就堂而皇之的逃稅了麽。


    到了萬曆朝這個年月,整個大明投獻在秀才,舉人,進士這些特權階層名下的土地,大概占全國田畝麵積的一半。


    而剩下的那一半窮苦人,因為沒有投獻的門路,便成了天底下最倒黴的一群人。


    這些貧苦人不但靠著有限的田畝養活了整個大明,並且賦稅徭役還在年複一年不停的增加。


    這都是盡人皆知的事情。


    所以秀才不納稅這事兒是誰定的呢?


    自然是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


    這事兒實在是太草率,欠考慮。


    正是朱元璋對讀書人過分的優待,讓大明的財政從未真正富裕過,也為整個帝國的國力快速衰退,和之後的覆滅埋下了禍根。


    瞧著這土財主的家,沈烈嘴角微微抽搐起來,便向著田洪手下的一個錦衣衛小旗使了個眼色。


    “去敲門。”


    小旗官快步上前,敲了敲門,卻隻見從旁邊的狗洞裏猛的躥出來一條黑色惡犬。


    大黑狗猛的躍起,向著那小旗官撲了過去。


    還好那小旗官反應快,趕忙退後了幾步,手握刀柄,噗嗤一刀將那惡犬劈成了兩段,狗血灑了一地。


    瞧著這遍地的狗血,沈烈正吃驚的時候。


    那扇漆黑的大門卻突然打開了,然後便有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從院子裏衝了出來。


    沈烈,田洪等人一愣神,隻見那婦人便往地上這麽一躺,當場便抱住了那小旗官的腿。


    然後潑婦便開始撒潑耍賴,嚎啕大哭起來:“殺人啦!”


    一時間,鄉野潑婦殺豬一般的嚎啕聲震天響起:“快來人呐,錦衣衛殺人啦!”


    那小旗官被潑婦抱著腿,十分窘迫卻又掙脫不開,又不敢真的砍下去,隻得發出幾聲低喝。


    “撒手!”


    “你作死麽!”


    可那婦人不管不問,隻是抱著小旗官的腿不撒手。


    這一頓哭喊聲震天,讓沈烈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心說這潑婦應該就是秀才娘了吧?


    這算碰瓷麽?


    還有沒有點讀書人的體麵了呀?


    眼看著那小旗官一時間竟難以掙脫,氣的臉都漲紅了。


    沈烈便隻好走上前,與這潑婦理論起來:“這位大嫂,不就是幾塊水澆地麽……你不賣就算了,犯的上撒潑打滾麽?”


    可那潑婦不理,反而叫的更加淒慘了:“錦衣衛殺人啦!”


    這一喊讓沈烈人都麻了。


    田洪也撓了撓頭,無奈的歎了口氣:“這些土財主呀。”


    這場麵讓沈烈又好氣又好笑,原來書上說的也不全對,錦衣衛也不能橫行霸道,讀書人也不是任人宰割。


    能培養出秀才的大戶人家,也不是個個都知書達理的。


    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大明的風土人情,被碰瓷的沈烈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起來。


    這樣的人家能培養出一個秀才?


    什麽人呐!


    這些個土財主呀,一個個比田畝看的比性命還重,想要從他們手裏買地,這難度堪比登天。


    沈烈苦笑著搖了搖頭,瞧著那位大嬸哭累了,仍舊死抱著小旗官的腿不撒手,眼睛便轉了轉。


    一個念頭從腦海中浮現了出來。


    說話時,沈烈便又不緊不慢的走了過去,從袖子裏掏出一顆銀豆子遞了過去,和煦道:“大嫂快起來吧,地上涼,這二錢銀子賠你的狗。”


    那披頭散發的地主婆一看到銀豆子,便好似見了葷腥的貓,狠狠一把奪了過去,這才不緊不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沈烈啞然,心中又是一陣哭笑不得。


    好嘛!


    還真是見錢眼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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