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禦前太監傳來陛下口諭。


    “詔沈烈入宮覲見。”


    四周圍。


    群臣紛紛為之側目,無數道羨慕妒忌的目光看了過來,大人們竊竊私語著什麽,而沈烈則不動聲色。


    先向著談笑風生的申時行,英國公拱手行禮,才隨著禦前太監的腳步,向著那西苑重地快步行去。


    而不遠處,張四維麵色凝重,就那麽怔怔的看著武勳,帝黨,浙黨攪合在了一起……


    而齊黨,楚黨蠢蠢欲動。


    看的出來。


    這位隻差一步便可榮登寶座,成為大明首輔的晉黨元老是真的慌了,而他身旁的一幫晉黨官員便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急的團團轉。


    混跡朝野多年,這可都是老狐狸,此時任誰都嗅到了強烈的危險氣息,隨著浙黨倒戈,奮力一擊。


    從隆慶年間開始得勢的晉黨大廈將傾,隻怕是沒幾天蹦躂了。


    紛亂中。


    日落斜陽。


    這大朝會不知不覺竟然開了一整天。


    隨著群臣散去。


    深宮大內之中又恢複了往日的靜謐,而今夜的京城注定風波詭譎,大人們隻怕要徹夜無眠商議對策了。


    有人歡喜有人愁。


    夜幕下。


    西苑。


    禦林軍戒備重重之下,一輪明月高高懸掛,與帝王別院一牆之隔的民宅街道上,隱隱傳來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而沈烈跟隨禦前太監。


    亦步亦趨。


    走進了位於北海之畔的寢宮。


    推開門。


    禦前太監識趣的退下。


    沈烈走進了院子。


    一抬頭。


    便瞧見了一天的朝會過後,朱翊鈞還穿著華美的龍袍,又坐在了別院中的台階上。


    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


    此刻這位年僅十九歲的天子,正在抬頭看著天上的星鬥,而那雙眼睛亮閃閃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周圍隻有幾個宮女侍奉。


    沈烈便趕忙上前參拜:“陛下。”


    天子不語。


    沈烈也不願多遠,便在一旁垂手站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朱翊鈞才依依不舍的將目光收回,便又拍了拍身邊的台階,悶聲道:“過來坐……這裏沒別人……別拘著了。”


    沈烈想了想,便不再推脫,而是快步走了過去,小心翼翼的在萬歲爺身旁坐下了。


    下一秒。


    “哎喲喂。”


    君臣二人實在繃不住了,極有默契的脫掉了龍袍和朝服,露出了裏麵的白色裏衣,很快又將靴子也脫掉了。


    將一對腳丫子露了出來。


    然後二人相視苦笑了起來。


    “額滴娘喲!”


    “要了親命了!”


    上朝這活真不是人幹的,這一天下來可真夠要命的。


    這大熱的天,還要穿著華美的龍袍,朝服,在大太陽底下一曬便是一整天,甚至連湖麵上吹來的風都那般灼熱。


    熱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舒展著腫脹疼痛的腳丫子,朱翊鈞輕聲抱怨著:“朕……是真不願當這個鳥天子!”


    這話多半是真心的。


    朝會上。


    群臣還能偷懶,可皇上隻能一本正經的坐著,要保持儀態,腰不許打彎,下巴微微抬起……


    這一天下來誰受的了?


    難怪大明的皇帝都不愛上朝。


    皇上抱怨。


    沈烈也附和著,輕聲抱怨:“陛下所言甚是,某寧願去宣大打仗,也不願上朝受這種鳥氣,這還叫朝會麽?”


    不講對錯,是非不分,凡天子讚成的便有人要反對,吵吵鬧鬧,紛紛攘攘的比茶館裏還亂。


    星光璀璨下。


    朱翊鈞咧了咧嘴,悶聲道:“憋悶。”


    沈烈附和道:“不痛快。”


    朱翊鈞又恨恨道:“朕早晚要廢了這朝會!”


    沈烈點點頭,認同道:“陛下聖明。”


    在沈烈這個現代人看來,這種群臣議政的體製看似開明,其實並沒有什麽卵用,這樣的朝會除了折磨人。


    除了吵架黨爭瞎扯蛋。


    真沒啥用。


    再這麽下去大臣們之間就要掄笏板互毆了吧。


    再看看人家大清的皇帝多精啊,直接就改軍機處,在上書房辦公了,皇帝隨身帶著最高決策機構。


    夏天去承德避暑,冬天去揚州瀟灑。


    人家過的那才叫人生啊!


    於是在君臣二人及有默契的抱怨聲中,一旁服侍的宮女都聽呆了,幾個美貌宮女覺得自己的三觀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總覺得陛下和沈大人說的不像是人話。


    朝會也能取消麽?


    片刻後。


    這院中便安靜了下來。


    說不清,道不明的輕鬆愉悅,在這院子裏的所有人心中蕩漾著,驅散了大朝會上的風波詭譎。


    不管怎麽說。


    今日朝會都是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朱翊鈞忍不住誇讚了幾句:“得虧你機靈,竟然懂得將浙黨拉攏過來,若不然……今日之事,恐難善了。”


    說這話的時候。


    萬歲爺眉宇之間,那神情是極雀躍的。


    雖然說在這位萬歲爺心中,對浙黨那幫人也沒什麽好觀感,可他更加痛恨晉黨,便欲除之而後快。


    他性子剛直,一門心思的要剿滅韃靼,驅逐瓦剌。


    而眼下。


    晉黨便是他龐大戰爭計劃的絆腳石。


    沈烈趕忙謙遜了起來:“承陛下的福,臣……僥幸,僥幸。”


    可別提了。


    這大朝會瞧著混亂不堪,其實卻暗藏殺機,與張四維這樣的老狐狸過招可不是鬧著玩的。


    回想著當時那種情況,沈烈猶自十分後怕,那是一步走錯,滿盤皆輸,一個不留神便會落得個身敗名裂。


    弄不好還得遺臭萬年。


    咬著牙。


    朱翊鈞突然發了狠,湊過來耳語道:“朕要興大獄,以申時行代張四維執掌內閣,以浙黨為刀,將晉黨連根拔起!”


    沈烈皺眉。


    又來了。


    想了想。


    沈烈便輕聲道:“陛下三思,扶持浙黨,此事當在情理之中,可如今九邊正在用兵,若興大獄,株連甚廣,則宣大之地必亂。”


    沈烈之意。


    對付晉黨不能急,當徐徐圖之,當務之急是將張四維換掉,以申時行代之,再將晉黨在朝中的力量一點點清洗掉。


    浙黨在朝,而李如鬆,馬林又執掌宣大兵權,若朝野上下一起圍剿,則晉黨失勢已是必然。


    興大獄。


    屬實沒這個必要。


    可沈烈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心中卻迷茫了起來,隨著他親手挑起了黨爭,打響了清算晉黨的第一槍。


    那麽……


    晉黨必然心生怨恨,與韃靼人,瓦剌人,甚至建州女真人的關係更加密切,而這是曆史上原本就發生過的事情。


    接下來他又該如何做?


    沈烈發起愁來,看了看天子,便在心中嘀咕著,晉黨做大,禍亂九邊,這件事情又能怪誰。


    還不都是你爹當年造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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