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臥房之外,張四維的幾個兒子早已等的心焦,聽到了召喚,便急匆匆闖了進來。


    “父親。”


    幾位張府公子便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走進房中,便將手中的幾樣東西塞了過去。


    讓臥病在床的張四維看了看。


    “反了,反了呀!”


    “那個沈烈……又鬧騰起來了。”


    聞沈烈之名,張四維身體一顫,心中生出了深深的忌憚,便好似噩夢降臨一般……


    趕忙定了定心神。


    張四維將兒子們賽過的東西拿起來。


    仔細端詳。


    這幾樣東西瞧著十分新奇,一張是通政司最新印製的邸報,一張印著“期票”字樣的怪憑證。


    張四維將憑證翻來覆去的看了看。


    看不太懂。


    看上去……


    這張巴掌的憑證在設計上,完全照抄了朝廷的鹽引,連防偽,邊角的暗記都差不多。


    果真是那個人的行事風格,能省就省,能抄就抄。


    可是張四維看不懂,便隨手擱在一旁。


    又借著燭光看了看邸報,卻隻見這插畫風格的邸報上,開宗明義的印著四個大字,這四個字念做。


    “廣而告之。”


    這回張閣老看懂了。


    細細品味著這意味深長的四個字,張四維臉色再變,認出來了,這一筆並不算高明的書法……


    便是出自當今萬歲之手!


    作為輔政大臣之一,少年天子的這筆字跡,他可真是太熟悉了!


    而這邸報上的內容,卻讓這位前內閣重臣雲裏霧裏的看不太明白,不由得念叨了起來。


    “茲成立通州穀物所……誠邀天下糧商,共襄盛舉。”


    一陣安靜過後。


    張四維困惑道:“何意?”


    不對!


    隨著張四維回過神來,又拿起了那張穀物期票翻看了片刻,那本已經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咳咳。”


    急怒攻心。


    張四維瞬間清醒了過來,被這邸報,這期票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果真是人走茶涼,朝廷什麽時候在通州開了個穀物所,他這個晉黨黨魁竟然一無所知。


    猛烈的咳嗽中。


    而張府的公子們卻已經氣急敗壞了,不顧儀態的罵罵咧咧起來:“爹……也虧了您還躺的住!”


    “爹,外麵都傳開了,湖,廣,山東,河南,與咱們長期合作的大糧商,都跑到那個通州穀物所去了。”


    “兒子已經去看過了。”


    那場麵……


    可真是一言難盡呀。


    人山人海。


    怨不得張家的公子們著急上火。


    山西不產糧,本無糧可賣。


    可自從隆慶年間朝廷與韃靼議和之後,大發橫財的晉商,便攜帶豐厚的財力大舉南下。


    仗著當時的內閣首輔高拱支持,晉商以橫掃之勢拿下了湖廣二省的穀物和稻米產區,甚至將手伸進了江南。


    在江南各地開設了大量山西會館,甚至於,到了大明萬曆初年,山西票號的銀票也可以在江南暢通無阻!


    “湖廣熟,天下足。”


    如此一來。


    控製了湖廣糧食產區的晉商,便堂而皇之的當起了二道販子,以漕運為依托,和穀物,香米交易中獲利頗豐,甚至還將糧食賣到了塞外。


    再從塞外換取大量馬匹,牲口,牛羊肉轉賣到大明,如此循環往複,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開始膨脹,壯大……


    最終成了一個龐大的吞金巨獸。


    而這個通州穀物所。


    “咳咳咳。”


    很快。


    張四維咳的更厲害了。


    他知道。


    帝黨這是得理不饒人,要趁他病,取他命,最可怕的是浙黨的態度,對於這個穀物所,浙黨為了收複糧食產區。


    必鼎力支持!


    一個處置不當。


    隻怕是。


    湖廣兩地的糧食產區就保不住了!


    一時間風雨飄搖,張四維又驚又怒,劇烈的咳嗽過後,卻又覺得頭皮發麻,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對。


    十年心血。


    付諸東流。


    這樣的手段已經超越了他的認知,讓他心中如五內俱焚。


    “住口!”


    隨著張四維發出了一聲低吼,他的幾個兒子嚇了一跳,趕忙俯首帖耳的垂手站在了一旁。


    沉吟著。


    張四維好似蒼老了十歲不止,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來人……筆墨伺候,本閣要修書一封,急報……寧河恭懿王殿下。”


    關於這通州穀物所,他已無力應對,隻能請他背後的寧河王出山。


    幾個張府公子忙恭恭敬敬的應道:“是。”


    同時間。


    山西會館。


    前廳。


    天都快亮了。


    等到心焦的山西糧商們,仍未見到張閣老的影子,便隻好在焦躁不安中離去,一邊走一邊竊竊私語著。


    “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呀。”


    從山西會館走出來的糧商們憂心忡忡,進貨的渠道眼看就要斷了,而大買家在一天之內跑了三成。


    “沒活路了呀!”


    京城百萬人口每日消耗的糧食,穀物都是一個天文數字,一般的糧店,存糧也隻能附近街坊滿足十天半月的需求。


    本來晉黨掌權的時候,晉商憑借滔天的權勢,可以動用官船運送糧食,從運輸到倉儲,過抄關都是一路綠燈。


    別人的糧船為了過抄關,至少要排隊一兩個月,而晉商的官船自然是暢通無阻。


    這麽多年了。


    就是靠著晉黨的權勢,晉商幾乎壟斷了這京城的大小糧店,可如今……這樣的好日子都過去了。


    等到十天半月之後,若是沒了貨源……


    那不是死定了麽!


    竊竊私語中,響起一個突兀的聲音:“要不……咱們也去穀物所進點糧,以解燃眉之急。”


    話音落。


    便響起了幾聲嗬斥。


    “住口!”


    “我等晉商,同氣連枝,休要長他人誌氣!”


    可狗急了也會跳牆。


    不多時。


    會館大門外便有人反唇相譏:“去你娘的同氣連枝,大夥上有老,下有小,若真是無糧可賣,老子家中上百口人都喝西北風麽?”


    “有朝廷的邸報,又有廠衛出麵,這擺明了是天子的意思,你要與天子作對麽?”


    要作死你自己去!


    紛亂中。


    一些老成的晉黨官員直歎氣,心中好似明鏡一般敞亮,不由得回頭看了看山西會館緊閉的大門。


    唉聲歎氣起來。


    “這晉黨……人心散了呀。”


    大勢已去了。


    翌日清晨。


    太師府。


    大清早。


    已經嫁出去的七小姐,便帶著幾個陪嫁丫鬟回了娘家,一番熱鬧過後,張靜修如往常一般服侍在父親的病榻之前。


    按理說。


    嫁出去的女兒便是潑出去的水。


    可張居正就這麽一個女兒,再加上沈烈又是個不拘小節之人,故此,父女二人仍可時常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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