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平底海船高大的甲板上,沈烈與白小娘子,維克托幾人,怔怔的看著這幾艘護航小船發起了呆。


    瞧著那低矮的甲板,淺淺的吃水,士卒手中可憐巴巴的幾杆鳥銃。


    沈烈摸了摸頭,滿心的無奈。


    此時。


    白小娘子狐疑道:“這麽小的戰船能出海麽?”


    沈烈有些不太肯定,摸了摸懷中揣著的大額銀票,便隻好輕聲道:“應是……能吧。”


    而一旁。


    在南洋一帶當過多年海盜的維克托,卻咧了咧嘴,摸了摸最近蓄起來的小胡子,默默的將臉轉開了。


    這可真是……


    沒眼看了!


    沒奈何。


    沈烈便隻好揮了揮手,向著陪同出海的一位水師老參將問道:“馬參將,咱堂堂漕運總兵衙門加上天津衛水師,統共就這麽幾條船麽?”


    老參將咧了咧嘴,露出了不剩幾顆的牙齒,苦著臉道:“原本是有幾條大船的,福船有兩條,倉船,草撇船也有十幾條,兩營水師,總計兩三千人馬……後來便沒了。”


    什麽時候沒了,他也說不上來。


    沈烈啞然,看著這位老邁的水師參將,那滿是皺紋的老臉,嘴唇不由得微微抽搐起來。


    好嘛!


    沈烈也懶得再問了,問也問不明白。


    揮了揮手。


    沈烈決然道:“開船。”


    老參將一本正經的行了一禮,然後帶著人,哆嗦著,將那係在岸邊的纜繩解開,海船和護航戰船便緩緩離開了喧囂的碼頭。


    前方是碧海藍天。


    豔陽高照。


    隨著碼頭上的喧囂漸漸遠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汪洋,沈烈在甲板上站了一會兒,便被大太陽曬出了一身的臭汗。


    本想進倉躲一躲,卻被外室白小娘子抱著胳膊,纏著他要看風景,便隻好耐著性子在甲板上吹風。


    而白貞貞則好似出了籠的黃鸝鳥,東摸摸,西碰碰,時而眺望遠方,時而好奇的擺弄起了甲板上的各種作戰武器。


    有發射火磚的大弩炮,有各種型號的佛朗機銃,還有一門威風凜凜的前甲板炮……


    雖然破舊了一些。


    不過。


    還能用。


    歡聲笑語中,小娘子撒了歡。


    她生長在天津左衛,時常在海邊嬉戲,卻從未出過遠門,更不要提出海了,覺得一切都如此新奇。


    而沈烈則縱容著她,在一旁含笑看著,心思卻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想起了當年那支無敵的大明水師。


    大明水師起源於朱元璋,以巢湖為基地建立的巢湖水師。


    正是憑借這支強大的水師,太祖朱元璋在鄱陽湖之戰中一舉擊敗了盤踞長江上遊的陳友諒,為後來統一天下掃平障礙。


    大明太祖是懂水戰的!


    當大明立國之後,朱元璋自然十分重視海上力量的建設,他在洪武三年於東南沿海以重要港口城市為基地,設立了水軍二十衛。


    建立起了“陸聚步兵,水具戰艦”的一整套海防體係。


    後來有一個西洋人叫做門多薩,他寫了一本書,叫做《中華大帝國史》,書中記載。


    在大明的鼎盛時期,天下水師二十衛,擁有大小戰艦近四千艘,水兵,步戰兵十餘萬人馬。


    足以稱霸世界!


    都過去了。


    大明水師大概是從嘉靖末年開始沒落,到了隆慶年間,水師力量便快速崩到了穀底。


    且不要說這天津水師,一海之隔的山東水師,就連強大的兩廣,福建,江浙水師也迅速崩潰。


    大量得不到維修的戰艦被廢棄,水師營被裁撤,放在港口中生了蟲,長了毛,就那樣硬生生的爛掉了。


    可這個年月的大明水師為何會沒落,隨著沈烈抬起腿,踩在了那門又粗又長的甲板炮上,心中立刻便有了答案。


    這是一門重達兩千多斤的大銅炮!


    因為鐵炮質量不過關,容易炸膛,所以隻能用韌性更好的青銅來造,因為養水師太費錢了。


    兩千斤銅。


    這是多少銅錢呀!


    此刻。


    沈烈好似看到了那些晉黨土財主,掌管了兵部之後,左一刀,右一刀,大肆削弱天津衛水師的死德行。


    這班人和韃靼人,女真人差不多,祖祖輩輩都沒見過海,也不知海防的重要性,可沒有海防能行麽?


    搖了搖頭。


    沈烈便招呼白貞貞進了船艙,一邊透過窗戶,欣賞著外麵的海景,一邊與老參將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


    混熟了。


    見這位神秘的東廠大人如此平易近人。


    老參將話便多了起來,一個勁的絮叨著自己的光榮曆史:“嘉靖年間呀,那時候鬧倭寇,還有紅毛賊,在雙嶼那一片聚集起了數千人呐!”


    說著。


    老參將便警覺看向了金發碧眼的維克托,那昏花的眼中,便閃爍起了對外族的深深警惕。


    見此情景。


    沈烈便笑道:“老道……馬老大人這是指教你呐!”


    維克托便有些急了,梗著脖子,紅著臉辯解道:“你才是紅毛賊!”


    你全家都是紅毛。


    老子明明長著一頭高貴的金發。


    你瞎啊!


    “那些低賤的尼德蘭低地人……哼!”


    隨著高傲的瑞典王國近衛軍軍官,喋喋不休的辯解著。


    一旁。


    白小娘子被逗笑了,發出了銀靈一般的嬌笑聲。


    而馬老參將卻看著說一口流利漢話的維克托,那神情似乎有些迷糊,自然搞不清瑞典人與荷蘭人,金毛洋人和紅毛賊的區別。


    沈烈便笑著道:“您老接著說。”


    窗外是海風徐徐。


    賊鷗鳴叫著。


    水師老參將說的唾沫橫飛,而沈烈聽的饒有興致。


    卻原來。


    當年襲擾大明沿海的倭寇主力,竟然還有紅毛人麽?


    “嗯!”


    老參將點點頭,又開始緬懷了起來:“當時,下官跟隨提督浙閩軍務的朱紈,朱大將軍出征雙嶼,與敵激戰,打了兩天兩夜呀……我大明水師!”


    說著。


    老參將佝僂的腰杆直了起來,高聲道:“那一戰,我大明水師擊沉紅毛戰艦二十餘艘,俘其水兵千餘人,一場大捷過後,下官因功升任參將……”


    話音落。


    看著老參將眼中的迷離,沈烈和白貞貞也沉靜了下來,心中生出了幾分惆悵,似乎看到了英雄遲暮。


    這位老大人因戰功升遷到了參將的位置上,這官職是多少年沒動過了呀,可真是好些年了。


    此情此情,讓白小娘子撇了撇嘴,想起了苦哈哈的天津左衛,想起了她那苦了一輩子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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