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觥籌交錯。


    推杯換盞。


    美酒佳肴伺候著,幾位湖廣糧商都喝的滿麵紅光,說了一番恭維話,便帶著穀物期票心滿意足的走了。


    幾個大糧商到了外麵,進了轎子,還忍不住摸了摸頭。


    這可真是太意外了。


    竟然。


    廠衛開始講道理了,廠衛要糧食竟然如此客氣,竟然給錢了!


    這上哪說理去呀?


    而沈烈卻隻是淺嚐輒止。


    送走了幾人。


    便起身走到了窗邊。


    推開窗。


    看著那夕陽西下,沈烈嘴角的嘲諷之色更濃,而此時,便又想起了那位心慈手軟的大明武宗朱厚照。


    那目光變得森森。


    作為一名穿越眾,沈烈心中終究是意難平,幻想著倘若武宗皇帝再狠一些,毒辣一些……


    或許這大明不會落入這般田地吧。


    而後。


    不出兩天。


    幾個湖廣大糧商便從附近倉儲中,運來了第一批十萬石糧食,而沈烈馬不停蹄,將平遙鏢局的人找來。


    調集車馬,民壯將糧食裝車,一邊派出輕騎急奔宣大,讓戚繼光,李如鬆,馬芳派兵接應。


    一麵調集廠衛精銳,讓刀十三領軍。


    小心護送。


    又兩日後。


    天寒地凍中。


    通州碼頭通往九邊的官道上,一片蒼茫中,白雪皚皚,長長的四輪馬車隊滿載著軍糧,首尾相連。


    而荷槍實彈的廠衛緹騎默然肅立,那一道道目光注視下,穿著飛魚服的沈烈背著手,踱著步子。


    徐徐走到了心腹護衛刀十三身旁,瞧著這宣府漢子那臉上灑脫的笑容,還有那常年累月走西口留下的風霜之色,


    沈烈便一拳錘了過去,笑著道:“滾吧,記住,此去宣大主持大局,當小心謹慎,別動不動就往前衝。”


    “給本官活著回來!”


    於是四周圍,哄笑聲四起。


    那廠衛緹騎一張張年輕的臉上,浮現出些許豪邁。


    刀十三卻咧嘴一笑,大咧咧道:“卑職……那也是和大人學的呀,大人不也是每逢戰陣……第一個往前衝麽?”


    沈烈又笑罵了幾句,便抬起頭,又看了看不遠處穿著一身大氅,騎著胭脂馬,嬌豔典雅的李常氏。


    揮了揮手。


    “出!”


    隨著押送軍糧的車隊徐徐開拔,向著那冰雪覆蓋的官道上駛去,沈烈便低下頭,看了看手中握著的一塊玉佩。


    那玉佩尚帶著幾分溫柔。


    一縷幽香。


    上麵還刻著生辰八字,分明是某個女子的貼身之物,許是自幼貼身攜帶的本命玉牌。


    而嘴唇微顫。


    沈烈將這玉牌翻轉,便瞧見了上麵刻著的女子閨名,腦海中,浮現出那美婦人將豐盈白嫩的玉體橫陳,那俏臉泛紅,低吟淺唱的美態。


    “念秀。”


    常念秀。


    將這玉佩收好。


    翻身。


    上馬。


    輕騎離開通州碼頭,急赴京城。


    而沿途官道上被驚擾的官家小姐,江淮名妓紛紛落了轎,或者將馬車停下了,偷偷掀開了轎簾。


    那目光或驚慌,或好奇……


    偷看著大路中央疾馳而去的緹騎。


    晚上。


    北鎮撫司。


    天氣並沒有轉暖的跡象,而溫暖的官廳中,辦妥了軍糧轉運的沈烈,悠閑的翹起了二郎腿。


    烤著火。


    而又來蹭飯的海瑞則目光如炬,低著頭,用老樹皮一般皺巴巴的手握著一張穀物期票,翻來覆去的看著。


    便好似。


    要從這期票上看出一朵花來。


    “咦……”


    任憑這位海老大人見多識廣,博覽群書,卻也怎麽琢磨不明白這其中貓膩,於是便隻剩下深深的疑惑。


    “為何一來二去……”


    這位沈大人愣是一個銅錢也沒花,也沒坑害糧商,也沒勞民傷財,卻好似變戲法一般硬生生變出了八十萬石軍糧。


    “難不成……”


    那穀物所真有這麽大作用?


    可這是怎麽運作的呐。


    怨不得海瑞一臉懵,一個勁的摸腦袋,疑神疑鬼的看著沈烈,這般操作確實超過了他的認知。


    而從沈烈牙縫裏,憋出了兩個字:“土鱉。”


    “哎?”


    海瑞怒了,吹胡子瞪眼睛的怒道:“兔崽子……你罵誰呐?”


    沈烈忙道:“我罵浙黨呐!”


    這不是沒留神,話到嘴邊便脫口而出了麽。


    “您老息怒!”


    說著。


    沈烈便翻了個白眼,都這麽大歲數的人了,脾氣竟然還這麽暴躁,點火就著,就你這樣式兒的。


    皇帝敢用你麽?


    海瑞正麵紅耳赤時,沈烈卻起身走到了桌子旁邊,拉開了抽屜,翻出了一本線裝書扔了過去。


    書曰《管子》。


    期票雖然是猶太人的發明,可要說起來這經濟炒作之道的鼻祖,那還真是咱們老祖宗管仲。


    管仲幹了啥?


    炒鹿!


    這位大能隻用了區區幾頭鹿,經過了一番炒作,便讓當時最強大的楚國人不種地了,因此成就了春秋五霸齊桓公。


    又用了區區幾匹絹布,便讓死對頭魯國俯首稱臣。


    而此時。


    沈烈搖了搖頭,口中喃喃自語著:“倘若管仲複生,也要被你們這幫犬儒活活氣死!”


    海瑞便又急了,怒喝道:“你說誰是犬儒?”


    沈烈便翻了個白眼,嘲笑道:“海大人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算啥犬儒,你……隻是個舉人功名!”


    你連儒都算不上呐!


    海瑞又吹胡子,瞪眼睛的嘀咕了幾句,卻又忍不住暢快的大笑起來,這笑聲如此洪亮。


    真不像七十歲的人。


    而沈烈也咧嘴一笑,朗聲道:“來人呐,上飯!”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得慌。


    同時間。


    慈寧宮。


    在西苑中生了好些天悶氣的皇帝,終於出了一口惡氣,帶著皇後來到了慈寧宮探望太後。


    暖閣裏。


    皇太後依舊端莊典雅,含笑看著皇帝神采飛揚,不停的轉著圈,繪聲繪色的講述著那通州穀物所的妙用。


    “太後有所不知……”


    這期票呀。


    “嘿嘿。”


    隨著朱翊鈞揮了揮手中的期票,向著母後訴說著他那一知半解的金融知識,而李太後隻是含笑看著。


    附和著。


    “是麽?”


    “真有這麽神?”


    看起來。


    李太後這般聰穎又有手段的女子,隨著年紀和見聞的增長,或許在沈烈的影響下,也懂得應付她這個倔脾氣的皇兒了。


    順著毛捋。


    而在母後的讚許和認可之下,朱翊鈞好似出了一口惡氣,那神清氣爽的模樣在隱約中。


    讓李太後好似瞧見了當年嘉靖爺的影子。


    不。


    或許她的皇兒更像是雄才大略的武宗皇帝。


    笑聲中。


    李太後忙趁機問道:“這糧……可來之不易,九邊又不太平,當小心為上。”


    朱翊鈞忙傲然道:“皇兒明白,皇兒也怕軍糧有失,已經讓三千營追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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