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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泠月醒來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喬依獨自守在她床邊。


    病房裏冰冷的消毒水味道沁入心肺,江泠月猛地睜眼,偏頭看見喬依,一把抓住她問:“我手機呢?”


    喬依被驚了一下,趕緊湊近前安撫著她說:“沒事,你的妙之姐姐來過電話了,江阿姨沒事,你放心。”


    “她怎麽樣了?”


    喬依知道她放心不下,主動遞上了手機。


    江泠月迅速撥通,是江女士接的電話。


    在聽到江女士聲音響起的那瞬間,江泠月又沒能忍住眼淚,她咬著唇壁,不想讓江女士聽到她聲音顫抖。


    江女士說她隻是被嚇到了,有點輕微的腦震蕩和骨裂,還有摔倒時造成的外傷,並沒有大礙,要她別擔心。


    知道江女士安然無恙,江泠月緊揪著的那顆心總算是放開了。


    掛了電話,江泠月淚眼婆娑,她緊緊抱住喬依,抽泣著,久久難以平靜。


    那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是拚盡全身力氣浮出水麵呼吸到的第一口新鮮空氣,讓她有重生的錯覺。


    “好了好了。”


    喬依輕撫著她背脊,柔聲安慰她:“這不光是江阿姨被嚇到了,我也被嚇到了好嗎?那麽多人一下子湧上舞台,我都怕你出什麽事。”


    想起來見麵會的事情,江泠月立刻止了抽泣。


    “事情怎麽樣了?”她問。


    喬依拍拍她後背,麵色略顯凝重。


    江泠月稍稍退開,紅著眼睛問:“出什麽事了嗎?”


    喬依主動拉著她還紅腫的手,似有幾分安撫意味,她說:“下午你在台上暈了過去,現場一片混亂,安保控製不住情緒激動的粉絲,發生了小規模的踩踏事件,有不少歌迷因此受了傷。”


    “但你傷得最重。”


    喬依的視線落在江泠月纖瘦的身體上,裸露的皮膚沁著暗紅的血痕,手臂上好幾片青紫連在一起,格外紮眼。


    “醫生說你精神太過緊張,又被嚇到了才會暈過去,當時粉絲衝上台把你和顧越寧都推倒了,顧越寧為了保護你也受了點兒傷。”


    “嚴重嗎?”


    喬依搖頭,“嚴重倒是不嚴重,但是......”


    聽見她的猶豫,江泠月追問:“怎麽了?”


    喬依輕歎一聲,說:“顧越寧的經紀公司現在想要追究你的責任。”


    “他的經紀人說,是因為你在台上踩滑一事才引起了之後的踩踏事件,所有粉絲和顧越寧的醫療費用都應該由你來承擔。”


    “另外就是......”


    江泠月愣愣看著她。


    “另外就是這件事情造成了很不好的社會影響,顧越寧之後所有的粉絲見麵會都被上頭勒令取消了,談好的節目和商演都不能上了,就連他新專輯的發行也受到了影響。”


    “那個經紀人說......”


    “明天會有律師聯係你。”


    江泠月的眸光逐漸黯淡下去,喬依一時心急,安撫她說:“沒事的,你別擔心,我會讓我爸幫你找個好律師,讓他幫忙和對方好好談談,應該還有轉圜的餘地,畢竟傷人的又不是你,隻要對方肯談,就一定有機會的。”


    “你別擔心,好嗎?你現在身體狀況不好,要是再有點什麽事我該怎麽跟江阿姨交代?你別忘了,江阿姨也還在病床上躺著呢,你會再讓她擔心嗎?”


    江泠月聞言,急著問:“我媽媽已經知道了嗎?”


    喬依搖頭,“輿論被壓得很快,當時發生混亂的視頻在第一時間就被刪掉了,他們公司應該花了不少錢。”


    喬依歎道:“主要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說是粉絲的過激行為,但往大了說就是社會性的踩踏事件,現在上麵管得嚴,顧越寧稍有不慎就會被斷送職業生涯。”


    喬依越說,江泠月的心就越涼。


    她沒有什麽好反駁的話,的確是她在台上狀態不佳才會導致這一連串的事件,給顧越寧帶來這麽大的影響。


    她理應承擔後果。


    可這後果,她真的能承擔得了嗎?


    淩晨一點,喬依將她送回了家。


    喬依在得知她出事的第一時間就趕到了醫院,到現在都沒能休息,江泠月本想讓喬依在她家裏睡一覺,喬依卻說要回家跟她爸爸商量一下她的事,早點想好應對的辦法。


    江泠月心裏又脹又酸,眼看著又紅了眼睛。


    喬依趕緊將她推回房間,勸她好好睡一覺,養好精神才能應對之後的所有事。


    江泠月滿口應好,卻又在喬依走後獨自在沙發上枯坐了一宿,臨到天蒙蒙亮,她才眯了一會兒。


    再次驚醒時,天光大亮,桌上的手機震動不止。


    是龍哥。


    龍哥給她發了一份幾十頁的pdf,上麵清楚羅列了現場受傷粉絲的診療情況,醫療費用,以及此次事件對顧越寧各方麵的影響。


    最後是賠償金額,三千萬。


    她看著這個數字,兩眼一黑。


    把她賣了都賠不起。


    恰好喬依的電話打進來,她興奮地說,她爸的律師已經答應了幫她談,但具體結果不能保證,隻能說盡力挽回。


    這樣的答複對她來說已經極為欣慰,至少還有一點希望。


    下午她和喬依一起見了律師,也讓律師看過了那份pdf。


    律師說,現場發生踩踏事件,主辦方管控不力是主要原因,這一部分的賠償應該有比較大的商談空間。


    但涉及到對顧越寧本人的影響,這件事情就變得很難界定。


    對方給出的賠償金額是一個很空泛的數字,但顧越寧又的的確確被取消了見麵會和一係列的宣傳活動,造成的損失也是肉眼可見的。


    律師說,如果對方法務強勢,他也很難談。


    末了,律師問她有沒有和對方簽過勞務合同。


    她又將自己之前簽的合同一並給了出去。


    看到最後,律師神情嚴肅地說,她的勞務合同裏麵有明確的違約行為界定,隻要對方有這份勞務合同在手,她的操作空間就會被無限壓縮,就算賠償金額能往下談,也不會是一個很可觀的數字。


    律師勸她做好心理準備。


    要說不慌,一定是假的。


    她昨天在醫院躺了很久,回家也沒能好好睡一覺,今天一醒來就在為這賠償一事憂慮,連飯都沒吃。


    她的皮膚本就欺霜賽雪般白,這時候心裏一慌,連麵頰上僅存的血色也沒了。


    律師起身抱歉,說他也很難幫上什麽忙,她強撐著說感謝,讓喬依幫忙送了一段。


    熱鬧歡騰的國慶假期,咖啡廳人來人往,周圍人聲嘈雜,她枯坐的角落格外安靜,像是另一個世界。


    她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長得漂亮,嘴又甜,成績名列前茅,還有一身好才藝。


    她雖然沒有父親,但卻在一個充滿愛的環境裏長大,從未惹過什麽禍,也從未真正得罪過什麽人。


    驟然一座大山壓過來,她扛不住才是正常。


    喬依回來,坐到她身邊,“那要怎麽辦?”喬依問她:“要告訴江阿姨嗎?”


    江泠月搖搖頭。


    她不打算告訴江女士,也不想讓家人為她擔心,因為她心裏清楚,外公和媽媽也幫不上她太多。


    “沒關係。”她輕輕地說:“我明天再和龍哥他們談一談,說不定會有別的解決辦法。”


    喬依一把拉住她,眼含憂慮,“你別犯傻行嗎?”


    “你一個女孩子,你要用什麽籌碼跟他們談?”


    有些話不用明說,她們都心知肚明。


    資本就是一頭吃人的虎,一口吞下去,連骨頭渣都不剩。


    喬依不願意看她走到那一步,她匆匆地說:“我幫你聯係季明晟好不好?他追你這麽久,家裏還那麽有錢,他一定會幫你的,對不對?”


    江泠月垂下眼,默默搖頭。


    季明晟現在恨她都來不及,又怎麽會幫她?


    “沒事的。”她笑著說:“龍哥那邊還沒有確切要我做什麽,應該還可以再談,你別擔心,我不會那麽傻乎乎地把自己賣了的。”


    好說歹說,江泠月把喬依勸回了家。


    她想自己靜一靜。


    夜色就這麽安靜沉下來,籠罩大地,將所有情緒也隱藏。


    她的房間沒有開燈,窗戶大開著,幹燥的秋風將那白色紗簾吹鼓,落下,又吹鼓,如此反複。


    江泠月跪坐在床,手裏捏著那張黑色的卡片,她低垂著頭,不知已將這動作維持了多久。


    孟舒淮當初給這聯係方式,本是想要她賠償他的精神損失,可她現在怎麽會有找他幫忙的想法?


    難不成是他幫過自己一次,所以就對他有所期待嗎?


    手中的卡片被她捏出褶皺,凹陷在掌心裏,被汗水浸潤。


    她默默地想,揉碎了就好了,揉到看不清那串數字就好了,這樣便不會抱有那樣不切實際的想法,還為此備受折磨。


    可揉碎了又有什麽用?


    她是演員,那串簡單的數字她僅是看一眼就能記住。


    卡片可以被銷毀,記憶該怎麽抹除?


    如果記憶無法抹除,那她是不是該嚐試一下?


    江泠月迅速在手機上按下那串數字,抬起頭,閉上眼按下撥打,不給自己反悔的餘地。


    她想知道結果,無論好壞。


    國慶假期的晚上,她有點擔心會影響到崔琦休息,但他還是在電話接通的第一時間接了起來。


    “你好,請問哪位?”


    客氣又溫和的嗓音,很符合崔琦的個人形象,也稍稍安撫她不安的心。


    她應聲:“崔總助你好,我是江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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