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琢這才看清團子的真實體型,個頭矮小,瘦骨嶙峋,蜷縮起來恐怕真就一小團。  與此同時,蕭慎也看見他了,扶著屏風的紅腫小手一緊,像是刻在身體裏的某種條件反射。  沈青琢不動聲色地繞過屏風,離團子遠遠的,“小德子,你將殿下送回去吧。”  本來還打算再檢查一下團子的身體,但在他如此戒備的情況下,還不如放他回去休息。  更何況,過度的殷切並不符合沈青琢現在的人設。  小德子應道:“奴婢明白。”  在小德子的伺候下,蕭慎順利穿好棉衣,隻是小腿肚子還打著顫兒,顯然短時間內並不能完全恢複。  沈青琢掃了一眼屋子裏的陳設,從雕花衣架上取下一件新的雪披,走到團子身前,替他披上。  蕭慎渾身僵硬,瘦削的脊背緊緊繃著,顯然很不適應對方突如其來的溫柔,又不敢輕易掙脫。  “往日罰殿下都是有分寸的,今兒個確實罰重了。”沈青琢語氣平淡地為自己開脫,纖長白皙的手指靈活地係緊帶子,順手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整理好雪披,他往後退了一步,“這幾日殿下不必來聽講了,等雪化了再說吧。”  這樣一來,兩人都有個緩衝的時間。  蕭慎垂著眼睫,不聲不響地轉過身。  直到白團子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沈青琢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這一關算是勉強過了?  可轉念又想,以冷宮裏惡劣的環境,團子萬一夜裏生病發熱,豈不是又很危險?  思來想去,沈青琢吩咐站在一旁的小宮女:“你去太醫院拿幾副藥,就說我不慎染了風寒,有些發熱和咳嗽。”  小宮女關心道:“公子,要請太醫來問診嗎?”  “不必,你去抓藥即可。”沈青琢揮了揮手,“對了,天太冷,再拿些凍瘡膏回來備著。”  ***  打發走太監宮女們,內室重歸安靜,沈青琢緩步走至案桌前。  白玉雕刻的鹿形鎮紙壓著上好的素紙,硯台中的墨汁尚未完全幹涸。他提筆挽袖,筆毫蘸墨,就著紙上未寫完的詩句寫下後半句。  “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1]  小說中對於這位病弱質子的著墨不過寥寥數筆,篇幅最多還是他被千刀萬剮的那一段。  原主對於年幼的七皇子來說無疑是惡人,但其實追根究底,他也是個可憐人,被父兄當作棄子,在皇宮中如履薄冰,很多事必然身不由己。  隻是,當受害者轉變為施暴者,他便不再無辜。  而在這所皇宮中,又有誰是真正無辜之人呢?  沈青琢停筆,意外發現他的字體和原主竟也很相像,幾乎能到達以假亂真的地步。  他仔細觀察片刻,將毛筆放回筆架上,開始在腦海中梳理原書中的情節,盡量不錯過每一個細節。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小德子輕輕扣門:“公子,天黑了,我來掌燈。”  沈青琢這才驚覺,窗外已是一片沉沉暮色。  酉時一刻,霽月閣的小膳房及時呈上晚膳。  羊肉水晶餃兒,熱騰騰的老鵝湯,鵝肉煮得軟爛不粘牙,滿桌子美味佳肴香氣撲鼻,沈青琢吃了兩口卻覺得有些膩歪,眼前不自覺浮現出一道瘦小的身影。  原主初入皇宮,既是做太子伴讀,自然隨太子殿下住在東宮。直到三個月前,他奉旨給七皇子講學,宣武帝便賜了他靠近冷宮的霽月閣。  說來也好笑,宣武帝寧願賜一個質子單獨住所,每日好吃好喝地供著,也不願讓親生兒子從冷宮裏搬出來,簡直就像是刻意要讓蕭慎受罪似的。  沈青琢簡單用完晚膳,便讓其他人都退下,隻留下小德子在身邊伺候。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決定拉貼身小太監入夥,“小德子,我們去冷宮裏走一趟。”  小德子顯得很驚訝:“公子您要去冷宮?”  “嗯。”沈青琢神色平靜,“去看看殿下怎麽樣了。”  “公子……”小德子麵露不忍,猶豫了片刻,還是鼓足勇氣勸道,“方才奴婢送七殿下回去時,七殿下站都站不穩了,公子您……”  沈青琢暼他一眼:“想什麽呢?我是怕殿下夜裏出事,到時責任還不是算在你家公子頭上。”  小德子當即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奴婢該死,竟敢妄自揣測公子的意思!”  “行了,我知道你是好意。”沈青琢表麵不露聲色,心中卻暗道他果然沒有看錯人。  他走到案前,吹熄了燭火,“別驚動其他人。”  夜裏雪勢小了不少,小德子打著燈籠,主仆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冷宮方向走。  好在霽月閣距離冷宮很近,不多時便到達了目的地。  所謂冷宮,其實就是廢棄的後妃宮殿,地處幽僻,常年人跡罕至,沉默破敗地佇立在雪夜裏。  “公子,冷宮積雪深,您小心些。”小德子輕聲說著,“吱呀”一聲推開沉重的殿門。  一進門,便有一股陰冷的寒氣直往衣領裏鑽,偌大的宮殿也沒留個當值的太監宮女,看著怪陰森的。  沈青琢忍不住腦補一些恐怖畫麵,比如想不開的後妃在此懸梁自盡……  “公子,七殿下住的是這間。”小德子指著東側的偏殿道。  沈青琢被嚇得一抖,佯裝鎮定地緊了緊雪披,“嗯,我們進去看看,動作輕點。”  屋內還殘留著劣質黑炭燃燒後釋放的黑煙,借著窗外的雪光,他四下掃了一圈,陳施簡陋到令人發指,僅有一個桌子和一張床榻。  而床榻上鼓起了一個小包。  沈青琢悄無聲息地走過去,先摸了一把被子,隻覺冷硬似鐵,毫無熱氣,應是久不見日光。  他又抬起手往上摸索,碰到團子露出的腦門,掌心被燙得往回縮了一下。  “小德子。”他低聲叫道,接過小德子手中的燈籠,就著燭光仔細觀察團子燒紅的小臉。  團子似乎正在做噩夢,睡得很不安穩,發白的嘴唇微微開闔,小小眉頭緊緊皺成川字,看起來很痛苦。  這要是燒上一夜,怕是要燒壞腦子了。  等等,燒壞腦子?  沈青琢眉心微動,內心開始天人交戰。  若是七皇子這小腦袋瓜子真燒壞了,以後便不可能再成為終極大反派,殺光本書所有人,那他豈不是躺著完成任務?  可畢竟古代醫療水平低下,冷宮裏又沒人關心照顧團子,這要是一不小心弄出人命,那他的任務就直接失敗了。  再或者人沒死,卻落下了其他病根,最終還是要狠狠記上他一筆。  兩相權衡之下,沈青琢決定先救人要緊。  然而,還沒等他有所行動,床榻上的蕭慎有所感應似的,驟然睜開了雙眼。  沈青琢動作一僵,努力露出一個溫柔和藹的笑容,試圖安撫被吵醒的團子。  殊不知,蕭慎大半夜從噩夢中驚醒,睜眼便發現床前站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人,手上打著一盞紅燈籠,對他露出滿臉陰森可怖的笑容,活像是下一秒就要張開血盆大口吃了他。  “啊——”半昏半醒間,年幼的小暴君忍不住發出一聲恐懼的驚叫。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1]出自《鷓鴣天·十裏樓台倚翠微》。  青琢:可惡,我生得這麽好看,到底哪裏像男鬼了?  ————————————第03章 恩是恩,仇是仇  “噓……別叫!”沈青琢扔了燈籠,眼疾手快地俯身捂住團子的嘴,完全沒意識到這陣仗,倒真像是來殺人滅口的。  果不其然,蕭慎立刻在他手底下拚命掙紮起來。  如此近距離抵著,他能清晰地從那雙燒得水紅的眼眸中,發現一股濃烈的不屈和憤恨,如同雪原上剛出生不久的狼崽子,雖稚嫩弱小,卻充斥著難馴的野性和獸類求生本能。  “嘶……”一陣劇痛猝然襲來,沈青琢倒吸一口涼氣,“鬆口!”  小狼崽子竟張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身後的小德子猛地反應過來,急忙上前幫忙製住發瘋的七皇子,“殿下,公子沒有惡意!他是擔心您出事才特意過來看您的!”  蕭慎混沌的神智清醒了幾分,但仍舊沒有鬆口,隻瞪著一雙大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人。  沈青琢忍著劇痛,抬起另一隻手,掐住小狼崽子的下頜,陰惻惻地威脅道:“你再不鬆口,我便卸了你的下巴,叫你以後喝水都漏風。”  許是被這句話嚇唬了,又或許意識到他真的不是來殺自己的,蕭慎終於鬆開了那一口鋒利的牙齒。  沈青琢迅速抽出手來,隻見虎口處一片鮮血淋漓,幸虧肉不多,就一層薄皮,否則真要被小狼崽子生撕一塊肉下去。  他倒吸了一口氣,從袖口掏出一條幹淨的帕子,纏住虎口止血,決定先給他的小徒弟上第一課。  “如果我是殿下,我會一口咬住這裏。”沈青琢側過臉,露出那截修長纖細的脖頸,“機會隻有一次,倘若今晚我真起心要殺殿下,殿下現在已是一具屍體了。”  不自量力的反抗,隻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蕭慎心知他說的是實話,四肢緊繃著縮在角落裏。蒼白幹燥的嘴唇粘了鮮紅的血,生理性眼淚盈滿了眼眶,瘦小的身軀蜷縮成一團,看起來可憐極了。  沈青琢壓住往外冒的火氣,心道明明方才咬死了不鬆口的是他,現在倒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不過到底隻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一想到未來的暴君年幼時也會怕鬼,他又覺得有些好笑。  “抱歉,我並不是故意嚇你。”沈青琢起身,離床榻遠一些,“小德子,幫殿下穿好衣服,先回霽月閣。”  持續的發熱令人頭重腳輕,蕭慎努力維持著最後一絲意識,喃喃道:“我不去……”  他一定是又想出了新的法子來折磨自己。  “若殿下今夜出了事,聖上怪罪下來,我怕是擔待不起。”沈青琢的語氣冷了下去,“所以,殿下最好配合一點,也能少受些罪。”  事實上,也由不得他抗拒,小德子將他嚴嚴實實地裹好,背起來就往門外走。  一出殿門,頓覺寒氣逼人。  眼見團子趴在小德子背上瑟瑟發抖,沈青琢單手解下肩上的雪披。  算了,小狼崽子今夜受的苦都是原主帶來的,他既然占了原主的身,勢必也要承擔原主造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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