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琢笑意加深:“太子殿下請放心,定是一份令殿下終身難忘的——大禮。”  隻是這份大禮,太子殿下究竟有無福氣消受,那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蕭逸宸正打算再明示一句,卻被一道醉醺醺的聲音打斷了:“不要你們送!我自己可以!”  沈青琢下意識看向聲音來源處,隻見小徒弟硬是推開了兩位皇子,搖搖晃晃地往宮道上走。  太子殿下眼眸中閃過一絲歹意,這小畜生醉成這樣還不讓人送,最好半道上摔死,省得他還要在父皇和皇祖母麵前繼續做戲。  “時辰已晚,青琢先告退了。”沈青琢收回眼神,雲淡風輕地告退,“太子殿下也早些回宮休息吧。”  說罷,也不給太子殿下繼續羅裏吧嗦的機會,徑自轉身走近夜色中。  ***  所幸,回霽月閣與長樂宮是同一個方向,沈青琢不遠不近地跟在小徒弟身後,一路提心吊膽,時刻做好衝上前救人的準備。  但他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小徒弟走的竟是通往冷宮的路。  他不由放慢了腳步,直至小徒弟一頭撞開冷宮的大門,“砰”的一聲響,嚇了他一跳。  而蕭慎渾然不覺,推開大門後,就歪歪斜斜地朝著主殿去了,又重重一腳踹開殿門。  床榻上熟睡的趙貴妃驟然從夢中驚醒,滿臉驚恐地望向背對月色的高大身影,“你你你……你是誰?”  蕭慎從喉嚨裏發出古怪的笑聲:“母妃又不認得我了?難道——”  他一步一步往床榻前走,近乎歎息般問道:“這段日子,我好吃好喝地供著母妃,母妃的病情為何又加重了?”  “是你……”趙貴妃放鬆下來,神智竟是難得的清醒,“你、來幹什麽?”  “兒子的生辰,母親的受難日。”蕭慎停在她麵前,語氣陰陽怪氣道,“今日是兒子的生辰,兒子當然會想起母妃。”  趙貴妃神情煩躁地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好半晌後,才艱澀地回道:“你、別來了,就當我、死了吧。”  她瘋瘋癲癲的日子太久了,平常總是發出一些無意義的嘶喊,以至於像這樣正常說話時,甚至有些不連貫。  蕭慎又笑了,說出的話卻令人不寒而栗:“母妃,你知道嗎?在我小的時候,我心裏的確巴不得你早點去死。”  在他受盡皇子們的欺辱時,在他受盡宮人們的白眼時,在他回到冷宮試圖尋求安慰,卻隻得到狠狠幾巴掌,外加數不清的惡毒咒罵時,在他生辰之日,母妃卻往他的飯菜裏下毒要和他同歸於盡時……  在那無數個瞬間,他曾怨毒地想過,既然有和沒有一樣,那為什麽母妃不幹脆去死呢?  他甚至差一點就付出行動了,那一夜,他渾身是傷地坐在母妃的身旁,潮濕的被褥都蒙到了睡夢中的母妃臉上,最後還是落荒而逃。  他想起母妃還沒瘋時,會將他抱在膝蓋上教他識字,會唱一種幽怨又好聽的曲子哄他入睡,就算後來徹底瘋了,偶爾有短暫的清醒,還會跪在他麵前哭著說對不起他。  親口聽到兒子希望自己去死,趙貴妃渾身一震,目光閃爍地抬起頭,望向陌生又熟悉的臉,嘴唇哆嗦:“你……你殺了我吧。”  蕭慎目光冰冷又死寂地盯著她,好似一頭暗夜中蟄伏的野狼,一聲不吭。  過去的他好下賤啊,就這樣一點點溫情,就足以打敗他。  但如今不一樣了,他終於嚐到,全心全意的愛是什麽味道,他再也不會為一點點摻了刀子的甜頭,搖尾乞憐。  “我一日不死,你父皇、就不會、對你……徹底放下戒心。”趙貴妃閉上混濁的眼睛,整個人如同一株將死的枯木,“這冷宮裏無休無止的日子,母妃……也過夠了。”  蕭慎神情冷漠,仿佛一個對世間萬物麻木無感的活死人,動作極緩極慢地,一點一點從懷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刀。  “小七!”下一瞬,門外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聽起來充斥著緊張和擔憂。  幾乎同一時刻,蕭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刀收了起來,猛然轉身望向門口。  皎潔的月色下,沈青琢站立在殿門口,似乎是一路跑過來的,胸口上下起伏地喘著氣,“小七,你沒事吧?”  小徒弟進去太久了,他在門口焦急地踱著步,腦海中不由浮現出當年自趙貴妃手下救出小孩兒的那一幕,最後到底忍不住飛奔進來。  蕭慎沒有應聲,但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血變紅,隨後又一步步地,朝那道人影走去。  這短短的幾步距離,他卻艱難得像是自屍山火海的地獄,重新踏入日光明媚的人間。  沈青琢氣還沒喘勻,下意識展開雙臂,牢牢接住了栽進懷裏的少年。  與過去的每一次一樣。  “先生……”低沉微啞的嗓音,含著一絲戰栗的哭腔,如同受了天大委屈的孩童,終於回到最溫暖信任的懷抱,隻想盡情地放聲大哭一場。  沈青琢心尖微微顫了顫,抬手緊緊摟住懷中的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  先生:糾結,小徒弟這是把我當爹還是當媽?  狼崽:???我當你是老婆!  ——————————————第56章 彈劾太子殿下  月華如練, 沈青琢細細安撫著懷裏身體打顫的少年,又將目光投向蜷縮在床榻上的貴妃。  自打七皇子入主長樂宮, 人雖從未回過冷宮,但派人時刻盯著冷宮,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宮人們,再也不敢明目張膽克扣吃穿用度,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瘋貴妃。  眼下,冷宮的環境明顯有了改善,  沈青琢不由感到心酸,盡管母妃曾一次又一次狠心要他的命,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小徒弟還是忍不住來見他的母妃。  也許是想得到母親的一句祝福,又或者隻是單純的思念,期盼偶爾清醒的母親能在他生辰之日, 給他一個擁抱。  “先生……”蕭慎將臉埋進熟悉的頸窩裏, 收緊了圈住先生的雙臂, “我好難受……”  “乖,沒事了, 沒事了……”沈青琢不斷撫摸小徒弟的後腦勺, 在他耳畔低聲安慰道,“你已經長大了, 她再也不能輕易傷害你了。”  他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 但想來絕對不會是什麽愉快的事, 才會讓小徒弟這樣傷心。  而趙貴妃用木然的眼神, 直直盯著擁在一處的兩人, 猝不及防又發起瘋來:“殺了我!你殺了我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嘶喊聲在空蕩蕩的冷宮中回響, 沈青琢頭皮一麻, 下意識護住懷裏的小徒弟,側過身去,生怕瘋貴妃會撲上來。  “殺了我,你來殺了我啊!我活著到底有什麽意義啊啊啊啊……”但好在趙貴妃沒有攻擊他們,隻是抱著自己的頭拚命往牆上撞,“蕭鬱晟!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啊啊啊啊……”  蕭鬱晟,正是光熹帝的大名,喊出來字字泣血,仿佛要生生咬下他的一塊肉。  沈青琢一時拿不準貴妃這會兒是真瘋還是假瘋,但“咚咚”撞牆的聲著實令人心驚肉跳。  稍作猶豫後,他讓醉酒的小徒弟靠著門框,“我去將你母妃弄暈。”  蕭慎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眼眶紅紅地望著他,眸中似有千言萬語要說,最終還是乖乖鬆開了手。  沈青琢快步走至床榻前,試圖強行將撞牆的貴妃拉回來。  然而,發了瘋的趙貴妃力大無窮,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製不住她,氣得大喝一聲:“趙盈珺!”  趙貴妃瞬間像是被人點了靜止穴,停止掙紮扭動。  “你不是想殺了他報仇嗎?”沈青琢冷聲道,“人死了就是一胚土,倘若鬼能殺人,趙氏死去的二百一十三個冤魂,為何都沒能帶走他們的仇人?”  趙貴妃“嘭”地一聲倒下,重重砸在床板上,嗚嗚地啞聲哭訴:“阿爹阿娘……是不孝女害了你們……女兒苟且偷生……”  “親眼看著仇人死去,貴妃才能安心上路,不是嗎?”沈青琢說著徹底鬆開手,“在冷宮裏死去,連屍體都不會有人替你收,你真的甘心嗎?”  這話完全戳中了趙貴妃的命門,她趴在床板上繼續哭,全身上下如秋風中的落葉簌簌發抖。  確定她不會再發瘋後,沈青琢這才轉身走回殿門口。  小徒弟正背對他們,靠在門框上仰頭看月亮,對殿內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  “回去吧。”沈青琢伸手扶住他,“先生送你回去。”  “好,先生。”蕭慎收回視線,牽起唇角衝先生笑了笑,“我們一起回去。”  隻是在沈青琢看來,那笑容瞧著像是比哭還要難看。  師徒兩人就著月色回長樂宮。  一路上,蕭慎不吵不鬧,隻是酒勁兒又上來了,半邊身子都沉沉地壓在先生身上。  沈青琢吃力地撐著小徒弟,好不容易將人攙回了寢殿,還沒挨著床榻,便被小山似的身軀壓進了被褥裏。  “哎……”他抬手推了推抵著自己的胸膛,卻被高溫燙得瑟縮一下,隻能好聲好氣地打商量,“小七,先讓先生起來再睡,好不好?”  但少年一動不動,片刻後,耳畔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竟是直接睡死了過去。  沈青琢:“……”  他一時哭笑不得,但想起小徒弟今夜經曆了什麽,不禁又心軟起來,幹脆放鬆身體躺著,先積蓄力量。  半晌後,他終於緩過來,雙手摟住略顯單薄的肩背,抱著少年轉了個圈,調換了兩人的上下順序。  就在他準備輕手輕腳地撤退時,身底下的少年倏然睜開了雙眸。  四目相對,姿勢又說不出的奇怪,沈青琢莫名有些緊張,“那個我不是……我隻是想下去……”  “先生。”蕭慎一眨不眨地望進他的眸底,語氣平靜又渴望地問道,“先生,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瞳好似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擁有能將人靈魂都吸進去的魔力。  沈青琢眼神不自覺閃躲了一下,低聲回道:“乖徒弟,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承諾永遠。但至少這一刻,先生陪在你身邊。”  他以為小徒弟會像往常那樣,打破砂鍋追問到底,可少年隻是靜靜地凝視著他,而後又重新閉上眼眸。  沈青琢瞬間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下榻。  醉成這樣,沐浴是沒法沐浴了,他命人端來溫水,擰了濕巾帕子,給小徒弟擦了擦臉和手。  蕭慎乖乖地側臥在玉簟上,修長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在先生準備離開的一霎那,突然伸手握住了雪白纖細的手腕。  “就今晚……”他雙眸緊閉,說夢話般呢喃道,“就今晚,陪著我吧……”  沈青琢悄無聲息地歎了一口,回身應道:“好,先生陪你。”  他在床榻的另一側躺下,學著少年的姿勢,以胳膊枕著脖頸,與其相對而臥。  “安心睡吧。”他舉起手,輕輕拍著小徒弟的胳膊,低聲哄道,“先生在呢……”  放任自己沉入黑甜夢鄉的那一刻,蕭慎在心裏想——  先生,你又救了我一次。  ***  三日後,又到了該上早朝的日子。  太和殿內,光熹帝高坐於龍椅上,意興闌珊地聽著文武百官們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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