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子抬起頭看了方俞一眼:“前時告假多日,回來文章倒是進步不小,看來告假之時也有潛心鑽研,你能如此求進好學,老夫也甚是欣慰,但切莫驕傲自滿,往後便也要同此次文章一般好生對待。”言罷,張夫子又衝台下的諸人道:“下去你們也可看看觀摩一二方俞的這篇文章,有你們可學習之處。”方俞挑眉,那日天冷手僵他也隻是簡單的論述了一下,生怕寫偏了選題,違背大眾口味到時候被夫子罰些文章,卻是沒想到會得夫子誇讚一番。雖然內心早已經不是學生的年紀,但此番被讚許,還是讓人神清氣爽的。他從講台上下去,一路上收到了好幾個羨慕的眼神,其間也不乏夾著憤恨的目光。“方兄,你的選題是何,可否借我一觀?”下課後,方俞正收拾書箱準備走,還真有同窗上前來詢問今日夫子發下的文章。所謂是好的東西便要吸取精華,方俞倒是挺欣賞這種積極進取的學生,十分大方的把文章遞了出去:“我寫的是農桑耕種的,隨意看看便是。”話音剛落,前方便響起了一聲輕蔑的嗤笑。“研起兄,與其在這裏看同窗的文章,倒是不如在靈玄洞山賞梅會上多聽幾句名士之言,想必感悟還更為深刻。當日名士雲集,不少舉子皆會前來,聽說還會講學分享鄉試經驗,到時候必定是受益匪淺的一場出遊,何必再此浪費時間。同窗之間的水平說到底都相差無幾,大家都是秀才,誰能比誰強多少。”兩人同時瞧過去,見是梁閔胥,邱研起客氣道:“梁兄此言差矣,同學政出遊固然能收獲不少,但那也是數日後之事,今下總不能停滯不前不學習了。方才張夫子獨獨讚揚了方兄,那便說明方兄此次的文章確實出眾,諸位同窗也是知道的,夫子素來嚴厲,少有讚許。我後進文章不得進展,多學習優秀的同窗一二也有助自己寫好文章。”“優秀?研起兄未免也太瞧的起有些人了。”方俞自是知道梁閔胥開口閉口的提靈玄洞山賞梅這話是什麽意思,無非就是譏諷他沒有帖子前去同遊,他也懶得看梁閔胥一副小人之態,並不想把放假的時間花在懟他的功夫上,便對邱研起道:“邱兄,在下還有事便先行告辭了,若是文章你要觀覽,那便下次回書院上課時再歸還給我罷。”“多謝方兄。”“告辭。”梁閔胥見方俞不搭他打話而公然離去,心中憤然:“不過是僥幸受夫子讚揚一回便目中無人,注定不是長久之相。”方俞急慌慌出了書院,今兒中午雪竹來送飯時說舅舅把他要的東西做出來了,他急著去驗貨,沒有回家先去了林玄的工坊,拿到了心心念念的鋼筆。林玄按照圖紙所畫,鋼筆做的同圖上的外形無二,方俞扒開筆蓋,頗有一種久別重逢之感。“外形上是和你要求的沒有什麽兩樣,不過內在的部件卻是過於精細難做,筆尖中的縫隙實在過於狹小,尚未尋到法子做出這般小的,你且先試試寫著如何。”林玄把筆做出來便迫不及待的去通知方俞來,鋼筆能否成功,他倒是比方俞還更著急知道。方俞看了一眼筆尖,確實縫隙比一般鋼筆要寬,能明顯看到有一絲縫隙。“舅舅這是用磨具做的筆尖?”“正是。”方俞加了墨水,因沒有膠管,墨囊是鐵質的,采用的是推拉吸墨儲存,且筆尖上也沒有銥粒,怎麽說呢,鋼筆算是複刻出來了,但是用著刮紙,且筆尖縫隙大,若是寫字過於用力的話就會沁出墨汁,紙上生花。他換著力道寫了些字,頗為費力,但要是說製作失敗吧,那也不盡然,寫倒是也能寫,就是違背了一開始便想要的便捷,再者筆全是鐵質,拿在手裏也重。期待了許久,最後未達到預期,方俞心中還是有些歎惋,但這也並不怨林玄的技藝,主要還是現在的技術太落後了。林玄是看出了這筆不受用,倒是比方俞更失望,須臾後又道:“要不我再試著改進一二?”“舅舅能做出來已經實屬出乎我的意料,原本也是我異想天開的東西,倒是折騰了舅舅,這隻筆我且拿回去留作紀念。”方俞道:“不過我還是再想麻煩舅舅。”“那日我在舅舅的工坊見著了石墨,回去左思右想,又有了新的主意。”林玄頗有興致:“你且說來聽聽。”方俞當即便又找來炭條,開始畫鉛筆的製作方法,鋼筆簽字筆不行,鉛筆的製作工藝要簡單的多,就是沒有鋼筆,那鉛筆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石墨磨成粉後和黏土及水充分混合,加入磨具成筆芯狀烘烤製幹,筆芯條便能做成,但是包裹筆芯的木頭是個問題,後世技術是利用兩塊木板粘合壓緊將鉛筆包裹其中,但現在的技術肯定是不行的,膠水沒有這麽大的粘合性,也沒有能把木頭壓製粘合的機器。林玄看了他的新圖紙後道:“可以選用鬆軟些的木材,從中掏空一個孔,再將你說的筆芯塞進去。”“不可,筆芯容易斷開,若是留孔賽進去的話恐怕不容易。”林玄又道:“可以將木材的長度縮小,再把孔鑽的比筆芯稍稍大一些,如此便容易將筆芯塞進去,屆時在往孔中淋入粘合魚膠,待其烘幹以後便也能固定上。”方俞忍不住讚歎,不愧是工匠。林玄沒急著讓方俞走,而是當即就把人留了下來磨石墨粉和黏土混合做筆芯,讓方俞選出最合適的硬度。一經折騰,方俞從工坊出去都已經月上柳梢頭了,不過他心中卻甚是高興,因著總算是試出了石墨粉與黏土的混合比例,製作出合適硬度的筆芯,想必用不了幾日鉛筆就能做成。方俞坐在馬車上,卷起了車簾子,瞧著一路的燈燭,臨近年關城裏越發的熱鬧了起來,此時也還燈火通明:“似是聞到一股烤肉味。”“主君好嗅覺,前頭是房家巷了,巷子裏崔武烤肉可謂是雲城一絕。”“我竟不知此處鋪子,倒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鋪子未在正街也聞見了香味。許久未下館子了,舅舅也當真是個工匠癡,這麽晚了也不備晚飯,正好我餓了,走走走,嚐嚐烤肉去。”雪竹道:“那頭巷子窄小,主君若是想去,也隻能步行進去了。”“這有何妨。”方俞叫停了馬車,隨著雪竹一道進了巷子,這頭倒真是居民小巷,頗有些後世的舊居民區,而他們去的烤肉鋪子門店也十分小,很似蒼蠅館子。鋪子雖小,但奈不住味道好,這當兒小鋪子裏坐滿了在吃酒劃拳的男子,已經沒有位置了,方俞也未拿出士籍印尋位置,隻受在老板的烤肉架子前等著,這頭挨著炭火還暖和些。聽說烤田雞是鋪子裏的一絕,他便要了兩隻,又零零星星拿了些菜,葷素搭配著。嗅著烤肉在鐵板上滋滋作響,發出肉質香味,香料粉與烤肉交相輝映,方俞忍不住長吸了口氣搓搓手:“不知公子用飯了沒有,且也給他帶些回去。”“方兄!好巧!”方俞正嘀咕著要給小喬也點些烤串兒,兩人到時候一道吃點宵夜,這些日子他忙著,小喬在家裏也忙的很,核算賬目,準備年節的禮物,盤算過年要去拜訪哪些親友準備什麽禮品,都是些細碎又繁瑣的很的事情,好幾天兩人都一起在書房裏各自埋頭忙各自的。正出神的時候便聽見一聲招呼,他聽著聲音似是從樓上傳來的,出門仰頭一瞧,烤肉鋪子旁的二樓上開了一扇窗,上頭探出了個腦袋,竟是上回在書院同他一起吃飯的李昀。方俞笑著打招呼:“李兄,多日未見可還好啊。”“尚可,時辰還早,方兄不妨上來喝一杯,有上好的歲寒春。”說起吃酒,還是歲寒春,方俞調頭就想走。上一回在老丈人家吃了不少歲寒春,入口的時候清冽像冬日的雪水一般,並不覺多大的酒氣甚至味道還不錯,實則酒勁兒不小。他跟他那老丈人幹了幾杯,準確的說是叫杯子的大碗,幾杯就不行了,第二日胃都還燒呼呼的。他想著要推拒,那李昀卻是熱情的很:“我讓小廝下來接方兄,順道也厚著臉皮蹭吃烤田雞。”方俞無奈搖了搖頭,對雪竹道:“你差個人帶點夜宵回去給小公子,且通傳一聲,我隨同窗吃點酒便回去。”“是。”方俞提著這頭的烤串兒,隨著李昀的小廝往隔壁的樓上去,初入是一道小門,上樓的梯子也似民居小房,若不是小廝提著燈籠,很容易便一腳踩空摔到。他詫異李昀的住處是否就是在此,但若就住在此地,可不像是用的起貼身小廝的人家,正好奇之際,樓上的小門一開,沒想到竟然別有洞天,屋子寬敞,陳設精致,哪裏似外頭看到的破舊。這也就罷了,最讓他吃驚的是裏頭有十數個人,男男女女,歪著斜著,鶯鶯燕燕勸酒嬌嗔,一長桌的佳肴珍饈已經亂七八糟,似是吃了些時候了,男子大多已經喝的飄飄欲仙,各自攬著美嬌娘說笑。見他進來,諸人頓了頓,打了聲招呼,見是李昀邀的朋友,醉醺醺的讓他自便。方俞:……這哪裏是什麽民宅,分明就是聲色之地啊~“方兄,來這邊坐。”方俞瞧了一眼探頭出來的李昀,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來都來了,也不好折身就走,所幸李昀並未喝醉,人還清明著,身旁雖也有兩名女子一名小哥兒作陪著,但也並未有過分逾距的行為。“李兄這是……”李昀自給方俞倒了一杯酒,笑道:“這不是最近年關了,勾欄瓦肆裏客人眾多屢屢生事,衙門查辦的嚴嘛,這便在此處偏宅裏宴飲。”方俞悻悻笑了一聲:“李兄好雅興。”官府衙門掃黃□□,你們就躲在這裏吃酒狎妓。“我也不想來的,不過好友三邀四請的,也是不好次次都推拒,傷了情麵。”李昀舉起酒杯:“來,我敬方兄一杯。”方俞看著酒杯精致小巧,暗自鬆了口氣,正要去拿,一旁的小哥兒竟先端起了酒杯,攬袖便要往他嘴邊上送,他連忙自己端了過來:“不必麻煩,我自來便可。”李昀見狀大笑出聲:“方兄可真是不解風情,此乃凝月樓的魁首玉公子,可是少有同好於人,方兄竟如此傷人心。”這魁首倒是頗有幾分姿色,不過濃妝豔抹的厲害,若不細瞧,還不辨男女,且眼角眉梢都是風情,一看便是縱橫聲色之場多年的人物,方俞並無多大的喜好。“是小生沒有這福氣,李兄見笑了。”他裝作膽怯的模樣:“主要是家裏管的嚴。”李昀聞言又噗嗤笑出了聲:“方兄實乃實誠人,這般話天下恐也未有幾個男子能夠啟齒坦蕩說出。”他倒是越發覺得方俞有意思,也好心道了一句:“雲城姑且算得上富庶,但比起京都,也不過是彈丸之地。京都的民風開放,此般吃酒邀美人作陪可謂是司空見慣之事,方兄他日若是金榜題名,可得早些習慣此番應酬,否則到了京都可難結交友仕,還得回去早些讓夫人通融通融。”“多謝李兄提點。”方俞添了杯酒:“我敬李兄一杯。”李昀笑了笑,也喝了一杯,兩人說了會兒話,李昀見方俞對妓子確實是沒有半點興趣便揮退了幾人。方俞鬆了口氣,一直在身旁的魁首香粉味實在是……聞不慣,且還是他最不喜的茉莉花香,熏的他頭暈。然不知那魁首是有意還是喝多了,臨起身時還跌了一下,直直往他身上撲,不過幸好他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胳膊,否則就撲他懷裏了。“多謝郎君~”“不必客氣。”李昀在一旁瞧著,笑歎了一聲:“玉魁首似乎頗為欣賞方兄啊。”“李兄可別在捉弄笑話我了。”李昀舉起酒杯:“時下人走了,方兄可肆意飲酒了。”兩人對飲了幾杯,美酒就烤肉,倒是很不錯的搭配:“近日方兄在做些何事耍樂?”“倒是未耍樂什麽,打理一些家事。”“方兄是謙謙君子,倒是顯得我十分不成器。”“李兄便是客氣話。”方俞原本想著回去,但既沒了妓子環繞,單純吃菜喝酒討論烤肉倒是還成,左右肚子也餓了,又和李昀還算談的來便喝起了興頭,李昀也沒想到他竟然是個能喝的,兩人喝了些時辰,歲寒春後勁上來,許是之前就喝了不少,李筠便有些不行了。“今日是喝不下去了,改日再邀方兄一醉方休。”“,李兄可是不厚道了,我頂著晚歸挨罵與兄此處同飲,李兄如何說撤便撤。”“今日是早已喝了七八分,若早知方兄酒量過人,我便一早就邀方兄了。過幾日有個遊會在靈玄洞山,可不是整好!屆時你我再不醉不歸。”方俞正想著怎麽又是靈玄洞山賞梅會,莫非是八字不合,就見著李昀朝小廝招了招手:“今日方兄姑且饒我兩杯,到遊會上我再補齊。帖子可還有,拿一個給方兄……”告別送李昀送他上了他們家的馬車,已經巳時,方俞回到馬車上,瞧了一眼靈玄洞山的帖子,還不知道李昀是哪個課室的,又是哪戶人家的,倒是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得到了一張靈玄洞的帖子,瞧這架勢,學政恐怕是給翰德書院的學生人手發了一張帖子,而梁閔胥是故意刻薄他才說不夠的。他搖了搖頭,這些書生之間的彎彎繞繞也實屬是多,不過既受了李昀的邀請,他去看一眼這所謂的遊會也無妨,畢竟是學政主持的。當今學政是京官兒,可是由朝廷下放到各地進行院試主持的官員,留任期三年,雖學政沒有具體的品級,但是京官這個名頭便足以讓地方上恭敬奉承了,又管理著生員,可謂是掌握著地方上許多書生的生殺大權。方俞想,到時候觀瞻一下這京官學政也好,說到底是直屬中央的,且滿期三年就要去別地或者被調回京城了,以後都不一定還有機會見著,去長長見識開開眼見對科考也有好處,不過到時候梁閔胥在遊會上見著他又要瞪眼了。揣著心思很快就到了自家的家門前,方俞從馬車上下去,剛鑽出馬車就發現大門口點了兩個亮堂堂的燈籠:“這幾時掛上去的?”“許是正夫掛的,怕主君回來太晚了夜色濃不見路呢。”雪竹話音剛落,宅門裏便傳來了喬鶴枝的聲音:“主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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