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俞對上班的路程不甚熟悉,他攏共就進宮過兩回,且還是宮裏的人帶的路,進宮的時候又要顧及禮數不得東張西望,他隻曉得進宮路線的一個大概,隻怕去繞錯了路費時間,頭幾日去上朝還是勤謹一些為妙,畢竟中央做事非兒戲。他三點就起身來,喬鶴枝還是睡眼朦朧的樣子,昨兒睡前說要起來送他出門,方俞笑他定是起不來的,沒成想自己輕手輕腳的掀開被子下床去,身後便傳來一聲有些啞的:“起來了?”接著喬鶴枝便掙紮著從床上坐起身,方俞自顧從衣架上取了官服往身上套:“往日裏睡的都挺沉的,今日作何睡的這麽淺,我便是動一下都吵醒你了。”“我心裏掛記著要送你出門,自然是睡的淺。”喬鶴枝慢慢從床上下來,取了腰帶給方俞收拾。方俞握著他的手:“你還困著,不必理會我,去床上躺著吧。”喬鶴枝卻不答應:“你去了我再歇一會兒,不礙事。”“可要讓絲雨給你準備一點早食吃了去,若是趕的緊,拿在馬車裏吃也是無礙的。”方俞順了順喬鶴枝的墨發:“不必了,朝會過後宮裏有早食供官員食用,能蹭一頓算一頓不是。”喬鶴枝輕笑了一聲,拍了一下方俞的腰:“你倒是會做盤算。”換好衣物,丫頭送了洗漱的水來,方俞擰幹了泡在水裏的帕子,他昨兒特地交待了下人讓在水裏加點冰塊兒,冰手的水濕了帕子,展開放在臉上敷一會兒,渾身涼的一個激靈,睡意也隨之去了。不必吃早食,洗漱簡單,很快就能出門。方俞埋頭上馬車之前,回頭瞧了一眼在大門口相送的喬鶴枝。小喬未梳洗,隻在素白的褻衣外頭披上了件氅子,晨風清新,也同夜風一般帶著涼意,他輕輕隆了隆大氅,笑的溫柔,輕輕朝他揮了揮手。“回吧。”他朝著喬鶴枝身後舉著燈籠的絲雨道:“帶公子回去好好歇息。”馬兒躍起蹄子,車軲轆滾動,喬鶴枝見著馬車跑遠消失在轉角處才收回目光來。他抬頭望了眼天,月兒尚且在空中還有一條淡淡的弧度,黑漆漆的天空,連星星在上半夜都歇息了。好在是京城四處燈火通明,便是這四更天裏也亮堂著,不過街市上總歸是沒有多少人。許是外城要熱鬧一些,從城外來賣菜的莊戶已經擔著擔子進城來了,早點鋪子也冒出了青煙來,內城人口少許多,這陣兒著實安靜,尚且能聽見晨風裹葉的聲音。自然,也有馬蹄奔騰車軲轆壓石板街的聲音,盡數都是進宮上朝的官吏。絲雨道:“公子進屋去吧,外頭風大,若是涼著了小少爺便不好了。”喬鶴枝裹緊了些大氅,把隆起的肚子又遮擋的嚴實了些,在絲雨的攙扶下折身往回走,忍不住悠悠埋怨:“這上朝也忒早了,長此以往下去,主君怎吃的消。”絲雨輕笑:“公子怕是自己起不來送主君上朝去,這才歎息的吧。”“你這丫頭。”喬鶴枝斂眉笑了笑,他著實是有些起不來,特別是有了寶寶以後就變得很貪睡,若要天天這個時辰起來送方俞上朝,那便要叫苦了:“說起來以前婆婆在的時候,我也這般早起身等著服侍過,今下竟覺著是上輩子的事情來。”他輕輕搖了搖頭,人果然是慣不得的,舒坦日子過多了,以前能吃的苦,如今卻是再吃不得了。“回去再睡兩個時辰,尤家弟弟邀我午時過去做客。”絲雨暖聲道:“好。”方俞出門大抵三點半,從家裏到紫禁城午門步行的話要兩個小時,但是紫禁城外的路是可以坐馬車的,他從家裏到皇城坐馬車要一炷香,再從皇城到紫禁城午門將近半個時辰,也就是說坐馬車的路程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樣子。三點半從家裏出發,花一個多小時在路上,五點之前能夠到午門外,屆時午門已經開了,他隻需要直接步行到太和偏殿就成。他抱著懷裏的朝牌,掀開車簾子瞧了一眼街景,這當頭的車馬行駛的極快,路上一點不曾擁堵,所遇的車馬絕大部分都是往皇城行駛,此般快速下,倒是比預計的時間要快許多,他心裏就更服帖了。所幸他是住在內城,若是住在外城或是靠近外城地段的,恐怕午夜便得起來收拾出發了。思及他便一陣搖頭,怪不得當初盛甲雖中了進士,可留在京都,他也毫無猶豫就選擇了外放。一則是為著回府城兌現承諾娶親,二則是他本就出身貧寒,沒有家業傍身。要想在京城裏混個官兒做,俸祿不高,花銷又大,房舍是買不起的,隻能租用房舍住,且還隻能租外城的房舍,想想便要咂舌。外放雖然苦楚,但是好在花銷不似京城,且他又習慣了小地方的生活,外放是再好不過的選擇,等沉澱幾年做起些政績來,屆時調回京城裏就好過許多。“大人,到了。”方俞正在出神,便聽見車夫勒停了馬。他掀開車簾子,從馬車上下去,還真快,恐怕過來堪堪就用了半個時辰。午門外寬廣,燈火點的多,四處又是提著燈籠的宮人,此番便是更為亮堂了,甚至有些像燈光展,在高/挺莊嚴的午門前尤其壯闊。這當兒午門才開,連開門的宮人都還未曾褪去,讓方俞吃驚的是周遭已經停下了好些轎子,已然有許多官員等在了宮門口,且都還是上了些年紀的老大人,此番也未有人交談,隻靜靜的等著宮門全開。方俞暗地裏嘀咕了一句,這些老家夥當真是沒有睡眠嗎,這才四點半啊,怎的就到了這麽多,且還不知是什麽時候就已經到了的。他暗暗哀嚎:別卷啊!各位。“小方大人。”方俞聽到呼喊,下意識偏頭,隻瞧見氣喘籲籲林老大人下了馬車趕過來。這林老大人就是張夫子的故交,先前張夫子寫了信後,林老大人休沐的時候前來拜訪過,兩人在府裏吃了頓酒。林老大人是厚道人,和張夫子是表兄弟,兩家一直有書信來往,聽說方俞是張夫子的得意門生,又得張夫子囑托便也把他當自家後生看待。林老今下任職於禮部做主事,是正六品官員,比方俞要高兩級,官位算不得高,但卻在京城已經混了大半輩子,算是老京城人。當初入官的時候還是個從九品小官兒,今下做到六品又沒有什麽大的人脈,也實屬是不錯了。府上吃酒時林大人便同方俞說道了些京中雜事,譬如誰家又與誰家聯姻等等,就像尤鐮是四品大理寺少卿家的庶子,卻得輔國將軍府之子看中娶為正室之類的閑八卦。方俞沒什麽宮中人脈,這些消息便是八卦也彌足珍貴,便是想常與林大人吃酒,奈何林府在外城,距離遙遠。這也就罷了,林老大人又不似他正在放假的時間裏,老人家每天還得半夜三更的前去上朝,下朝來到宅邸時候已經不早,吃點飯檢查一番自家子孫的課業,也沒剩下多少時間。倒是在方俞的熱情相邀上,林老大人又饞他們家的酒茶菜,便從宮裏出來就直接把馬車停在了他們宅邸門口,吃了酒菜再回去。喬鶴枝又時常送些布匹醃肉生活之物到林府上,林府家眷都很喜歡喬鶴枝,兩家相識雖不久,但常來常往之間關係倒是近了不少。方俞連忙做了個禮:“林大人這般早?”林老擺了擺手:“不早了,小方大人待會兒便同老夫一道進宮吧,左右都要先去偏殿,裏頭路不好走,怕你走錯了。”方俞有些疑惑,宮裏的路最是平坦不過,怎會不好走,迷路倒是也有些可能,但是眼下這麽多官員進宮,眼睛放端正一點也不會走錯啊。不過他未失禮的問出這些話來,有人引著路同行自是好事情,自己又何必沒事找事兒。“好,可就要叨擾林大人了。”“不妨事,咱們也快些進去。”林老抬頭見著已經有官員朝宮裏去了,自己也急著要走。方俞老實跟在林老的身後,一同從午門往宮裏去,路上並未有人東張西望的交談,悶著頭都在快著步子往裏走。從宮門口到太和偏殿約莫一炷香多些也就是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先前方俞出來時走過,還挺快的。等進了宮門,他才慢慢琢磨出為何這些官員會那麽早就在門口等著要進去。老人家走的確實比較慢,大不如年輕人步子快,進門後可見一斑。另一則,過了宮門,上朝的路上竟然黑黢黢的沒有路燈照明,又不準許官員自帶仆役進宮,打燈的人都沒有。方俞年輕眼睛明亮,在蒙蒙月光色和遠處壁簷下所掛燈籠的光下,隱約看的清些路。可苦了老人家,眼睛本就不好,隻能愈加放慢步子聽著同僚的腳步聲以及憑借自己數十年如一日上班的行路習慣走。後來他才知道曾就有官員摸黑又著急上朝而不小心掉進了池塘,烏漆嘛黑的被淹死了才有人發現,前車之鑒下,這些老官員自然寧肯少睡一會兒也要早些進宮來,就是為著在路上即使是磨蹭也不會遲到。需知若是上朝遲到可是要罰一個月的俸祿,若連續屢次遲到,還未被問責打板子的。曾經他讀到:“戌夜趨朝,皆暗行而入,相遇非審視不辨。”先時還覺離譜,宮裏難到就差這點燈火錢不成?而今切身實地出於這離譜之中,他忽的沒話說了。路上安靜的很,官員之間不可喧嘩,也不能大聲咳嗽到處吐口痰,暗地裏有人監視著。若是發現有不雅行徑便會被記錄下名字來,輕的被通報批評,重的又得扣錢問責,還影響在職考評,到時候考績太差,要想升官就難了,規矩那叫一個多。方俞畢恭畢敬的跟在林老大人身後,老人家步子穩健但行的緩,他也放慢步子隨著人。在高達近一個小時的步行後,方俞終於看到了太和偏殿的燈光,他心中忽的溢出一種感動來。太難了,光是上班路上就千難萬險,心態不好的恐怕兩日就崩了。入了偏殿以後燈光明亮,可交談,但是四處都是候著上朝的官員,隊友在,對手也在,說多錯多,指不準隨口一句話就被有心之人記下,隨後出現在了參奏本上,為此除了打招呼寒暄之外,大家嘴巴都很緊。林老大人走的一額頭的汗,他取出帕子細細的擦著額頭的汗水,整理好儀容,遇見了幾個同部門關係不錯的同僚,小聲的招呼,都是些微末官流,大家都小心做事做人。“方俞,這是禮部的張大人,吳大人……”幾人官階都不高,其實像方俞這樣的官員起點是很高的,官海沉浮,指不準就一飛衝天,朝中不乏有權臣從翰林院飛出,不然也不會說翰林院是幹部學院,是皇帝的人才儲備庫。林老費心介紹老前輩,方俞也不嫌人家是八品還是七品,盡數客客氣氣做禮叫人,雖這些人官居末流又上了年紀,這輩子估計也就到此處了,但是能在朝中平安大半輩子必有過人之處,結實高官固然是光鮮,但是登高跌重,倒是不如跟這些末流搞好關係。“小方大人今日頭一日上朝罷?”幾位老大人見方俞禮數做的周到,對他的初印象還不錯,便都關切了幾句。“下官告假了兩月,今日才回來續職。”方俞繼續著自己在瓊林宴上沒見識小家子氣的模樣,虛擦了一下額頭,誠惶誠恐道:“頭一日上朝,心中敬畏的很。”“不必緊張,待多一陣便習慣了,素日裏謹言慎行,踏實做事即可。”“大家都是這般過來的……”幾位大人和藹的寬慰了幾句,顯然比起光芒驟盛的其他新科進士,方俞這般小心沒見過世麵的樣子更能拉進這些小官員的距離,畢竟都是從最微末上一點點爬上來的,吃了許多苦楚,見識了太多人情冷暖,過於張揚的年輕人反倒是讓他們不願貼近。不多時就進來一抱著拂塵的公公:“諸位大人,今日在太和門朝會,大人們準備一番且可隨咱家去太和門。”皇帝朝會一般在太和殿太和門舉行,天晴的時候幾乎都在太和門,就是在廣場上,下雨天氣不好的時候才在太和殿,也就是殿裏,有屋簷遮風雨的。聞聲所有官員文武分開,在森嚴的等級製度下按照官階排隊站位,方俞這種七品官兒已經站在老後頭了,到太和門時前四品的官員就站的很靠前,也隻有四品以上的官員才能有資格同皇帝說話。方俞偷瞄了一眼滿廣場的官員,這感覺跟高中大課間要做廣播體操一樣。整隊齊了以後,夏日六點天也亮了,皇帝一身金燦燦的龍袍,威震八方劈腿端坐於奢華的龍椅上,在太監尖利的聲音中,官員行三叩一拜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整齊劃一的聲音忠厚的回蕩在太和門。“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如若有官員請假了,吏部尚書,也就是人事部部長會在這個時候跟皇帝報告,顯然今天沒有人告假。老皇帝的聲音不算大,但是中氣十足,方俞站在後頭也聽的見,他也不敢左顧右盼交頭接耳,就仔細聽著朝會內容。今日朝會並沒有什麽大事,隻太師匯報了西北戰事的一點進程,工部尚書匯報江南暴雨河水決堤,淹沒莊稼一事。後續是官員給出解決辦法,如何賑災雲雲……總之朝會就是那麽些破事兒,爭論了半天也沒得到個確切方案,皇帝沒有定奪,估計朝後會召人問話再想解決辦法,亦或者明日朝會繼續。方俞這等小官兒反正也沒有什麽參與感,就聽著這個大佬發完話,那個大佬發話,他們便是天威浩蕩的陪襯。一個朝會開了半個多時辰,散朝以後,禦膳房也做好了官員的朝食,已送到各個部門,官員回到部門有一炷香的時間可做歇息用早食。翰林院離太和殿不遠,一早上什麽都沒幹,卻又像幹了好多事情,回到部門方俞喝了一大碗粥吃了幾個包子,宮裏的夥食一般,畢竟那麽多官員,自然不可能像宮裏的妃嬪一樣吃的多好。翰林學士給方俞分配了個位置,在書海堆的最裏頭,一個邊角落的位置,原也不是學士刁難他,其餘進士來續職都比他早,好的位置都已經安排了,所謂先到先得,也沒什麽毛病。“今日你且熟悉熟悉,待過兩日熟悉了再同你派些事做,這些日子就同你前頭的孔修撰多學習吧。”方俞看了看前頭的孔修撰,此時正在慢條斯理的喝豆漿,原本這個位置是狀元的,但是因今下做了駙馬爺,自然就不在此處任職了,修撰由翰林院的人頂了上去。不知是哪一年的進士,比方俞要大上三兩歲。“孔修撰,還請多多指教。”修撰擺了擺手,同翰林學士道:“大人便去忙吧,若是小方大人有何不懂的地方下官且在告知。”翰林學士也忙碌,便道:“方俞你進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位置吧。”方俞應聲,前去自己的工位上簡單的整理,素日裏這頭都有宮人打掃,四下都是幹淨的,倒是沒多少收拾之處。他的位置背靠藏書閣子,左邊靠牆臨窗,前頭便是方才的修撰,右邊也是個大人的位置,但此時位置還空著,且未見到人。“孔大人,不知這個位置上的是哪一位大人?”方俞話音剛落,那姓孔的編撰便撇頭同自己身旁的一個後生進士談論起早食來,一改方才學士大人在時對他的熱絡,似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今朝的早食不錯,蒸的餃子是蝦餡兒的,本官最是好吃河海鮮食了。”“孔大人喜愛吃河海鮮食?可不巧了,小官也喜這極鮮之味,春風樓的蟹釀橙大人可去嚐過,味道極好。”“院裏事忙,還不曾得空去。”進士十分上道:“編撰大人為院裏的事情勞心勞力,實乃是吾等小官的榜樣,不過大人也當適當享樂才好,切莫累壞了身子,如此才可為皇上盡更多力。不妨過兩日休沐小官做東春風樓,大人給個賞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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