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俞笑著走上前去:“夫郎都身懷六甲了還下廚,我怎能不趕著早些回來幫忙打下手呢。”喬鶴枝端過籃子裏的牛肉,柔聲笑道:“今日絲雨出門買的一方好肉,是牛腱子肉,做醬牛肉正好。”方俞見籃子裏的肉色新鮮,像是存在井裏才取出來的。他許久未曾這般悠閑過了,最是喜愛今日這樣的日子,次日休沐,喬鶴枝一般都會在今日親自下廚做點好吃的犒勞犒勞辛苦政務的方大人。就似是上學時的周五放學,比周末的任何一日都要快活,他下廚的興致大起,招手道:“絲雨,給小方大人取個衣襟來。”絲雨掩嘴笑了一聲,立馬上道的服了服身子:“遵命。”喬鶴枝拍了方俞的手掌心一下,嗔道:“快進屋去把朝服換了,待會兒衣裳弄髒了不好洗,便少給洗衣婦尋點兒事吧。”“遵喬公子的命,喬公子當真是個憐惜婢仆的心善主子。”仆役廚娘見著柔情蜜意的小兩口,也是忍不住笑起來,在方府做的久些的仆役都知道休沐前一日晚上的廚房是正夫和大人的。方俞匆匆回屋去換了一身便服回來,天已經灰蒙蒙的快黑了,入了淺冬,京城的天氣變化很明顯。太陽落山以後出的風已經開始凜冽寒冷,風撲在臉上冷的人哆嗦,早上前去早朝時在風口臉仿佛在被刀刮。他搓了搓了手,望了一眼天,馬上就是冬月了,待到臘月之時京城定然就要下雪。時間過的當真是快,眨眼之間便又到了下雪的時節。回首之間,廚房裏的燈籠已經被仆役點亮了,溫黃的燭光和灶裏的火交相輝映,倒是像在冬色裏辟一隅暖色。“你動作未免也太快了些,我都聞到香味了。”他信步上前去,喬鶴枝已經把牛肉切分成小些的方塊兒入了醬汁鍋裏。醬牛肉的醬湯底最為要緊,肉好不好吃全憑這些香料,方俞是個做飯白癡,但是這幾年跟著喬鶴枝得了熏陶,相對於其餘的做飯小白來說,也是能說出點東西唬唬人的。就好比瞧著黑褐的料汁,知道裏頭放了老醬,識別的出□□八角,陳皮桂葉。在雲城時喬鶴枝偶時也會做醬肉,不過做牛肉的時候算不得多,因著他對肉質要求高,牛作為這時代重要的耕種牲口,市麵上的牛肉並不似其餘肉那般豐富。但那也隻是局限於小地方,像首都這樣的地方,要什麽吃的沒有,別說是牛肉了,便是熊掌也是有的。方俞在灶前探頭探腦的,這個鍋蓋揭開來瞧瞧,那個盞子裏的端起來聞聞,見著喬鶴枝還起了一壇子醉蟹,又切齊備了勻細的薑絲,還有剝了皮的田雞,心中大為滿意。喬鶴枝嫌他一大塊兒還在這裏像個毛孩兒一樣搗亂,原本他挺著個肚子就不似以前靈便了,頓時嫌棄的拍開方俞把人趕到了灶下去燒火。冬日燒火暖烘烘的,倒是個好差事兒,於是便欣然接受了下來。“算著日子嶽母應當也要到京城了,我派點人出去,到時候從這頭過去接嶽母。”方俞笑道:“嶽父還來信說若不是雲城的生意走不開人,他也要來京城,這次可是悔的很。”母親快要到了,喬鶴枝心裏也高興,他慢慢切著菜,思及過往,不禁也發出一聲感歎:“我當時也沒想到一走便是這麽久。”“等孩子大一點了,咱們再回鄉去看看。”兩人閑嘮嗑了會兒,喬鶴枝見牛肉醬的差不多了,便著手炒了菜,等幾個菜做好肉剛剛合適。納涼後切厚片,牛腱切開還有好看的牛筋紋路,鹵的彈口軟香,引得人很有食欲。方俞還提了一壺酒出來,兩人在廳裏用飯,春時的花廳,夏時的涼爽地兒,冬日便成了暖閣。在家裏也顧不得什麽用飯的形象,隻管大口吃肉喝酒刨飯:“若是朝食也似這般可就好了,不求精致,但求可口豐盛。”喬鶴枝夾了點方俞喜歡吃的薑絲田雞嫩白的腿肉到他碗裏,打趣道:“要朝食都像家裏的飯菜一般,那你用起飯來還有端方的模樣嘛。”方俞筷子一頓,笑道:“也對,那些個閑的無事之人便愛借題發揮,說不準就要因為我吃飯不夠雅觀而參我一本。如此說來飯菜不好吃倒是還救了我一回。”喬鶴枝被他逗的笑了起來,說鬧了一番,方俞又提起楚靜非要領兵出征一事,喬鶴枝斂起笑容微微歎了口氣:“六王爺是有個有本事的人,建功立業是一回事,但家中人提心吊膽惶惶度日又是一回事了。”方俞知道他也是見了輔國將軍府才有這頗多感慨,也幸而當初他從文未從武,科舉縱然是千難萬難,可也好過拿命去拚富貴。“好似我也不知六王也是否成家了,他總是神出鬼沒的,又在人前從未表現出與我相識,我倒是知道他不是那般瞧不起小官小吏之人,估摸是另有成算,也未有意去相交。”喬鶴枝道:“六王爺比你還年長一些,如何會沒有家室,你當人人都似你一般不成。”方俞失笑:“你這話是在嫌我老不是。”“我可什麽都沒說。”兩人複又笑鬧了起來,便是從旁伺候路過的下人聽到裏頭傳來的聲音也隻他們府邸是何其和睦。吃了飯時辰也還早,喬鶴枝見天氣隻是有風不算冷,便想讓方俞同他一道去府外走走也好消消食。方俞欣然應允,兩人取了遮風大氅,披了正要出門去,雪竹急匆匆的踏進門來:“主君,外頭有人送了帖來。”“誰啊。”方俞眉頭一皺,好不易得休沐一次,不會是這點時間都要給他霸占了吧,他打開帖子一看,頓時又為難的看向了喬鶴枝,遞過去給他看了一眼:“此人便是說不得,說曹操曹操便到。”“這個時辰還送貼,想必是有要事。”喬鶴枝給方俞攏了攏氅子:“你去吧,路上小心。”方俞認同喬鶴枝的說法,歉意道:“我明日陪你一整日。”喬鶴枝笑了一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犯不著為這點事情不高興。”方俞偏頭在喬鶴枝的臉上親了一口,讓雪竹套了馬。馬車一路朝著外城去,方俞想著楚靜非送來的帖子上潦草的幾個字,微歎,便當去給他送個行吧。說來他還是進京以來頭一次收到楚靜非的邀帖,先前在秋獵的時候雖然落了馬,倒是他在皇帝跟前晃悠的次數遠遠不如其餘的幾個皇子,秋獵半個月,他也才見到他幾回,兩人都很默契的沒有交際。外城入了夜反倒是比白日還熱鬧嘈雜些,燈火旖旎,方俞尋到楚靜非相邀的酒樓,樓裏客人甚多,台子上正唱跳的熱鬧。方俞堪堪瞥了一眼,正是在演他們投放的廣告,看著台子上演技浮誇的戲子,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尖,偏生台下看的人還不少。“小方大人,裏麵請。”方俞朝領路的人微微頷首,開門進了雅間,見著楚靜非劈腿坐在矮桌前,正在飲茶。“不知王爺深夜喚小官前來所為何事?”方俞也懶得多客套什麽王爺好雅興雲雲,單刀直入了。楚靜非冷不伶仃的看了方俞一眼:“你們方府規矩當真是不一樣,管戌時中叫深夜?”方俞兀自坐下,悶聲誹謗:“王爺又不比~次次早朝且居於皇城之中,自是不曉得小官這等居住於內城的民眾苦楚,若不早些休息,豈不是趕不上早朝。”楚靜非斂了斂眸子,他放下茶杯,轉而從身旁取出了個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子推到了方俞身前。方俞瞄了一眼,喲嗬,皇家人出手就是大方啊,送個禮盒子都價值不菲。他伸手把盒子打開,瞧見裏頭安然躺著一枚精致玉佩,玉質極佳,其實最要緊不是玉佩值幾個錢,而是玉佩上刻著一個楚字。他抬眸看向楚靜非,未置一言。“我母親出身低微,雖也是父皇潛邸中的人,但在我幼年時便已離世,父皇登基後追封為妃,她姓楚。”方俞頓了頓,這很明顯是再給投名狀啊,他咂摸了一下,還是沒有說話。楚靜非難得話多一回:“我那幾位皇兄斷然是舍不得離京的,西北出事時蕭從繁便提前傳了信到我手上,我出兵是遲早的事。”“今我一走,朝中必要有人看著。我未有出身高貴的母家,也不是父皇看中喜歡的兒子,算不得什麽好的依傍,你可以要,也可以不要。”方俞看了楚靜非一眼,垂下眸子將紫檀木盒小心收入袖中:“整好小官還缺一玉飾。”楚靜非見他答應的爽快,眉心一動,強調道:“你大可不必因先時我出手相助而感恩報效,那日便是我不出手你的車隊也不會有大事。”方俞搖了搖頭:“小官自認讓王爺蹭了一路吃喝算是還了人情了。”楚靜非歎了口氣,方俞這人便不是個兢兢業業認真做事上朝的,隻怕他是還未看明白朝中局勢,便好心道:“太子庸懦難堪大任,父皇眼明心亮,可擁護嫡長之人眾多,也有一爭之力。老二是個笑麵虎,自身強幹,這些年沒少拉攏大臣,早有黨派;老四實心眼兒,城府不如老二,但母家出身高貴,樹大根深,任其一個都比我強。”“你是個既聰明又看起來不太聰明的人,我把話同你說明白,他日也別悔恨不知深淺而上了賊船。”方俞又摸了摸鼻尖,要是楚靜非不懟人其實也挺完美的,好好一個人,就是長了張嘴:“實在是難得王爺還願意事無巨細的同小官分析其中利害,小官願為王爺鞍前馬後,不為別的,隻為王爺的……人品。”他想了想,對著楚靜非實在是尬吹不起來,最後挑揀著說了個人品,總不能說英俊的麵孔吧,這樣應該會挨揍。楚靜非冷著一張臉盯著他,方俞有點心虛,最後在威逼利誘下,吐出了個很玄乎的借口來:“小官年少時墜過河,半死不活之際好像見到了仙人,仙人泄露天機,告訴小官如果踏實活下去,可以逆天改命,輔佐君王。”楚靜非看著方俞神神叨叨的樣子不由得翻了個白眼,看他開些鋪子弄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像是受仙人指過明路,倒像是腦子沒有好全:“你可曾想過一種可能,現在你輔佐的就是君王。”方俞壓低聲音,伸手遮了半邊臉同楚靜非道:“仙人透露,日月當空,普照大地,天下安穩。”楚靜非眸色微斂,他的皇室正名,紀安。不過半晌,他又斜了方俞一眼,輕微歎了口氣,當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過同方俞一盞茶的功夫,他竟然還信了方俞那張慣會拍馬屁的嘴,實在是荒唐至極。他真是病急亂投醫去主動招攬一個把靠山寄托於這種事情的人身上,瘋魔了。“要不……你還是把玉佩還給我吧。”作者有話要說:方俞:上次這麽無語還是上次。第130章 楚靜非領兵離朝已經冬月了,浩浩蕩蕩一身戎裝的數萬兵馬出城,在晨霜之中尤顯壯觀。老皇帝此番還在城樓上親自目送了大軍前去,可謂是寄予厚望。方俞跟在一係官僚身後,隨著皇帝一同送了軍隊。西北的戰事占據了朝中人的視線有挺長一段時間,但是兵馬押送了糧草,要趕到西北尚且一個來月,朝中繁雜之事眾多,且又臨近年關,朝廷各個部門都忙著總結對官員評校,很快就把戰事的熱度退到了身後。方俞把秋獵的事情做了收尾,他先前畫的圖冊言簡意賅一眼明了,翰林院差事兒也好辦,很快就編錄好文字裝訂進起居注。方俞則把畫的所有圖冊或裁減或修改,最後將其定製成了一本畫集,倒是很像美術生出門寫生出來的產物。他從翰林的偏殿出去,將畫冊拿去給翰林大人和乾侍讀看看,雖對自己的審美還是很放心的,但是還得依照宮裏的規矩來,老前輩點頭了才行。他心情不錯,前兩日請了大夫到府裏給小喬看脈,喬鶴枝身體康健,生產定然安妥,就在這個月了。如今秋獵的政務處理好都過了以後,他也就空閑了,到時候也能多些時間可以陪喬鶴枝,他都已經跟乾侍讀和翰林大人請示過了,願意跟他批假,到時候都用不著他去吏部那頭記假條還要看人臉色,便是乾侍讀過去順便就拿了。這陣子吏部忙著在校對合算官員一年的政績,犯事兒被記錄雲雲,到時候表現好的繼續任職或者是升降,以及過年的時候發放年終獎勵等等,總之功過到時候做好冊子到時候要往上遞到內閣,太師檢閱後給皇帝看,一年之中吏部最是忙碌的時候,像是尋常請假這等小事情沒點臉麵關係過去要吃排頭。方俞進到翰林裏,朝廷裏才出了西北戰事,除卻編錄秋獵一事的官員,其餘人都要忙記六王爺帶兵出征西北,事情其實並不多,但皇帝重視此事,且又是皇子領兵,也是一件可以載入史冊的大事件,諸人不敢懈怠,都仔細忙碌著。因翰林大人和乾侍讀還另有事情忙碌,靠近年關了,部門領導很難不忙,於是就把這個差事兒交到了孔編撰的手上。這兩日孔編撰手握大權,尾巴又翹的起來了。“孔大人,可知乾侍讀和翰林大人去了何處?”方俞回到位置兩位大人都沒見著,小王也不在,見周遭隻有孔摸魚一人翹著腳在喝茶,同忙碌的翰林形成了鮮明對比,他好聲問了一句。孔編撰斜了方俞一眼,心情卻不似吃茶一般閑適,嗆道:“瞧小方大人這話說得,本官的眼睛又未長在兩位大人身上,如何知道他們去了何處。再者素日裏不是小方大人同兩位大人最為親厚嗎,今怎還問起本官來了。”方俞笑了笑,沒在接著這事兒繼續說道,便問:“不知西北一事進行的如何了?”孔編撰聽這話以為方俞是在諷刺他摸魚,於是放下茶盞子,直視著方俞,聲音也冷了下去:“我說小方大人,難不成你以為前去隨皇上秋獵了便高人一等不成,如今竟還過問起本官的事情來了,您可真是勞心勞力啊,小方大人如此會操勞,屈居一個七品編修當真是不應該啊。”“大人誤會了,下官隻是忙完了秋獵的事宜,見諸同僚都還在忙,便是想問問編撰是否還有事情需要人手的,也好一道做了,屆時也可早些把皇上交待的事情辦好不是。”諸人聞言都往這頭看了一眼,孔編撰憑著資曆老,時常是抓著做事的漏洞摸魚,把事情交給新進來的人做,新來的不甚熟悉政務,也隻有被無償壓榨,完成以後功勞還是孔編撰的,先前坐在他旁邊的小王最是倒黴,不過後來被乾侍讀訓斥以後,倒是收斂了一些,於是便去壓榨做的遠的新人了。上頭的大人也不是不管,可是領導畢竟事情多,又要麵見皇帝,壓力也是特別大,哪裏有時間一直盯著手底下的人,隻要沒有鬧出大事情來,領導一般是不會過問的,而且孔編撰曆來又是個很會在領導麵前裝笑臉的人,來的第一天他就已經見識。孔編撰對方俞早就不爽了,逮著機會便是冷嘲熱諷:“小方大人當真是手腳麻利,這籠絡人心的功夫實在叫人佩服,瞧這話說的何其好聽,也難怪皇上也受用的很啊。”“咳。”孔編撰背對著窗戶,嘴叭叭兒的說的痛快的很,往日同方俞打嘴戰他通常都會敗下陣來,今日方俞竟然被他說的一臉菜色開不了口,且還動動手腳,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樣,他心中更是得意,衝著遠處咳嗽意圖打斷他說話的同僚道:“怎的,一個後輩未免還說不得了,便是因瞧的起他,這才對他格外嚴格些。”“殊不知孔卿是這般帶後輩的,不妨到朕跟前去同朕探討一二如何管教官吏吧。”淳厚的聲音從後背處響起,孔編撰的瞳孔驟然一縮,險些一口氣沒能上來昏死了過去,他眼前直冒黑星,僵硬著身子轉身過去,翰林裏的諸人盡數起身同皇帝行禮。孔編撰幾乎是嚇尿了,眾人是拱手做禮,獨他一人跪了下去。老皇帝負手立在翰林窗外的走廊上,微微搖了搖頭,頗有些失望:“朕記得當年你科考進翰林,文章和字都寫得不錯,原以為你會大有一番作為,可年年吏部的考績下來皆是一塌糊塗,如今熬了這許多年的資曆,總算填補做了從六品修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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