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朝然怎麽知道? 他不僅知道,他還是那間底下手術室唯二的“患者”。 葉朝然在方家生活了整整兩年多,一開始他也不知道在原本的底下停車場下麵, 還有一間秘密的地下室。 直到他被綁住了手腳,堵住了嘴,不能掙紮,更沒法呼救,被方家眾人聯手抬下了下去, 他才終於窺見方家老宅最大的秘密。 在那輛一直停在地下室的車底下, 有一道暗門, 打開暗門,就是明亮的樓梯,朝著底下深處蔓延而去。 地下室看起來很新, 無論是牆壁還是地板,都鋪著一層雪白的瓷磚。和醫院的地板很像,空氣中還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兒。 就在地下室最裏麵的那個房間裏, 擺放著一張手術台, 旁邊是方家從各大醫院收集來的各式各樣儀器設備。 身下的手術床很是冰冷, 頭頂的手術燈晃得刺眼。 葉朝然看見一陣有他手臂長一般的針, 他瞳孔緊縮, 開始劇烈地在床上掙紮。 可沒等他發出響動, 周圍的人就一擁而上將他死死按住。 “別怕,這是麻醉針,”有人說,“打了麻醉就不痛了。” 聲音猶如惡魔輕喃,始終纏繞在葉朝然耳邊。 巨大的針管紮破他的脊背,從中樞神經注入。 葉朝然永遠也忘不了那股顫栗的疼痛。 太痛了。 可這陣痛持續的時間也不長,沒多久,他就因為麻醉陷入了昏睡。 就在他的身旁,另一架手術床上,方宴也同樣閉上了眼睛。 他們倆雙胞胎,一個在等待生命的倒計時,一個在迎接新生。 葉朝然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察覺自己胸腔處被冰冷的手術刀劃開,胸膛似乎破開了一道口子。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又很快被醫生按住。 “shit!麻醉劑量少了,再給他注射一管!” 葉朝然聽到醫生這麽說。 眼淚從眼角滑落,沒人理解葉朝然當時的絕望。 醫生似乎發現了他的眼淚,他百忙之中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後用紗布遮住了葉朝然的眼睛。 “我叫約翰森,你放心,你弟弟的心髒並不是完全不能用了,隻要待會兒我動作快點,他的心髒移植給你,你還是可以活很久的。” “唯一怕的是……” 麻藥的效果再次襲來,葉朝然重新陷入昏迷。 當時的葉朝然沒有時間去思考約翰森那句話的深意,重生後,葉朝然細細想來,才覺得疑點頗多。 為何約翰森會說“你弟弟的心髒並不是完全不能用了”這種話? 難不成方宴的病,實際上沒有葉朝然想象得嚴重? 沒有人能為葉朝然解答,他隻好去查了約翰森的資料。 約翰森是五年前辭去了國外的工作,來到華國成了方家的家庭醫生。 約翰森在職三十年,做過上千台手術,其中他最為擅長的手術,就是心髒移植。 但之前約翰森所做的心髒移植,都是在心源捐贈者死亡後為患者做的手術。 他身邊還有諸多助手,他隻需要給一名患者劃開胸膛,換上早已保藏好的心髒。 可當時的那一台手術不同,在他身邊躺著的是兩個活生生的人。 約翰森要把屬於葉朝然的心髒,換給方宴,再將方宴的心髒,裝回葉朝然身上。 一名醫生,同時做兩台手術。 難度之大,不用言說。 更何況,方家當時修建的地下手術室設備本就不全,更沒有提供心髒保鮮的技術和儀器。 就算約翰森用最快的速度給方宴做完手術,輪到葉朝然時,那顆屬於方宴的心髒,也早就失去了活力。 “同樣是家人,方其山他們跟你說我是一個沒有禮貌不懂禮數的野孩子時,你無條件地信了。結果到了我跟你說真相,你又開始質疑我所說的內容真假?”葉朝然從回憶中抽身,他哂笑道,“你剛剛還一口一個家人血親,怎麽這會兒又要懷疑我了?” 方晟表情僵了一瞬。 遠處天空碧藍如洗,晴空萬裏,忽地一陣涼風起,厚重的雲層擋住了炎炎烈日,方晟身上的熱意瞬間就被吹散,背後甚至升起了一股涼意。 天台上的風更盛,卷起了少年額間的碎發,露出葉朝然不帶一絲溫度的眼眸。 方晟被他眼底的冷意驚到,不由稍稍後退了一步。 “我……”他張了張唇,想為自己辯解,“那是因為你說的這番話可信度太低了,我……” “可信度低?”葉朝然嗤笑,“那如果我再告訴你方宴的病已經好了,你覺得這件事可信度高不高?” 方宴的病已經好了這件事隻是葉朝然的猜測,可當他看到方晟一臉驚愕又略有些慌張的神情時,葉朝然終於確定,他的推測果然沒錯。 “你怎麽……”方晟震驚地看著葉朝然,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快速垂下頭,掩下自己眼底的情緒,他深吸了一口氣才說,“昨天文藝匯演時,宴宴暈倒住院,我送他去了協和,協和的主任醫生跟我說,宴宴的病情已經得到了很好的控製,之後的複發幾率隻有百分之十,他現在之所以會時不時地胸悶氣短,極有可能是因為心理作用。” “這件事情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方晟重新抬起頭,看著葉朝然,“你是怎麽怎麽知道的?” 葉朝然此時卻沒心情回答方晟了,他怔在原地,把方晟剛剛的那句話又重複了一遍:“已經得到控製了,複發的幾率隻有百分之十?” 方晟點了點頭,肯定說:“醫生是這麽跟我說的,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我想等……”他看了眼葉朝然,“想等處理完你這邊的事情後,再帶宴宴去其他醫院複查一下。” 葉朝然笑了。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他上輩子還真的以為方宴的病情得不到控製,最後隻能死亡,所以方家才會走投無路,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但他萬萬都想不到的是,方宴的病情其實可以控製。 而方家還要鋌而走險把自己的心髒換給方宴,隻是為了杜絕那百分之十複發的可能性! 葉朝然想不明白。 更不理解。 太可笑了,難不成在他們一家人眼裏,隻有方宴一個人的命才是命?隻有方宴一個人才是他們的親人? 什麽血緣血親,在他們一家人眼裏,自己隻是一個活體器|官庫! 葉朝然側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甚至指甲都摳進肉裏,他都沒有察覺。 方晟自然也看見了葉朝然異常,他正想上前,就見葉朝然猛地一下往後退了一步,厲聲道:“別過來!” 方晟被嚇了一跳。 一直在樓下的薑尋墨也聽到了動靜,他想也沒想就快速跑了上來。 “沒事吧?”薑尋墨上下打量了一下葉朝然,確定他沒事,就把人擋在了身後,隨後警惕地看著麵前的方晟。 “沒事。”葉朝然很快回過神來,他掩下眼裏的情緒,“我們下去吧,我跟他說完了。” 薑尋墨自然沒意見,帶著葉朝然就往樓下走。 方晟卻不願意葉朝然就這麽走了,他還有許多問題都沒搞清楚。 “朝然,你等等……” “我們沒有什麽好說的了,”葉朝然停下腳步,頭也沒回,“我知道的我都已經告訴你了,剩下的就得你自己去查了。” “你們方家的事情你作為方家人不是更好了解嗎?你不如好好去查查,為什麽你們家地下室會有一間手術室,為什麽你弟弟方宴明明病好了全家都瞞著你,又為什麽你們家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我回去?” “你們家的家庭醫生叫約翰森,你可以先從他開始調查,你家裏所有的儀器都會經由他手。” 葉朝然說了這麽多,方晟猜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過的就是這最後一種。 聽到最後這個問題,他渾身的血液似乎也在這一刻涼了,方晟怔怔說:“不……這不可能……” 葉朝然隻是淡淡地嗤笑一聲,並未多說。 倒是一旁的薑尋墨,微微蹙起了眉心。 “這不可能!”身後傳來了方晟聲嘶力竭的怒吼。 葉朝然腳步沒停,他走得更快了。回到教室,葉朝然就趴在了桌子上。 空蕩的教室裏隻有他和薑尋墨,葉朝然雙眼無神地看著窗外。 厚重的雲層重新散去,烈陽再次鋪滿大地。 教室沒有開空調,甚至還帶著淡淡燥熱,可葉朝然卻隻覺得遍體生寒。 “喝點水?”薑尋墨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瓶水,擰開了瓶蓋,放在了葉朝然麵前。 葉朝然抬起頭,看了薑尋墨一眼,說了聲謝謝。 薑尋墨在他旁邊坐下,輕輕點了下頭。 冰涼的礦泉水劃過喉嚨,讓葉朝然焦躁不安的心稍稍放鬆了一瞬。他偏頭看了眼薑尋墨,沒忍住道:“你就不好奇嗎?” 薑尋墨:“嗯?” 葉朝然覺得自己可能是太想訴說了,可他又找不到合適的人。 宋雅和葉裴太在乎他了,要是把這件事告訴他們倆,他們肯定會被嚇壞。 而其他朋友葉朝然更不好說,他此刻唯一能訴說的人,好像也就隻有薑尋墨了。 “你不好奇我剛剛說的那番話的是什麽意思嗎?”葉朝然問。 薑尋墨想了一秒,點了下頭:“我好奇,但是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問。” 他雖然在樓下,但距離天台畢竟還有些距離,所以薑尋墨並沒有聽到葉朝然和方晟的談話。 葉朝然很喜歡薑尋墨的坦然,此刻他也迫切地需要一個訴說對象,於是他幾乎沒有猶豫就開了口:“方家這麽著急想讓我回去,是想把我的心髒換給方宴。” 這句話無疑是一道驚雷,薑尋墨驚愕地看著葉朝然。 葉朝然看著薑尋墨這幅表情,不知為何竟然有些想笑,於是他笑著問:“你是不是覺得很荒謬?” 他以為薑尋墨會點頭說是,卻不料薑尋墨搖了搖頭,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整件事情邏輯就清晰了。” 這下詫異的人變成了葉朝然:“嗯?” 薑尋墨看了眼葉朝然,有些略微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