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機械助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湊到了他旁邊,肖夜楓掩去情緒,指尖夾著鱗片輕輕敲了敲,淡笑道:“看來你沒有清理幹淨啊,小家夥。”  智能助手的指示燈故障一般閃爍片刻,忽地道:“檢測到殘留成分,已開啟深度掃描。”  幾乎是瞬間整個房間便被智能助手發出的光覆蓋著,肖夜楓瞳孔兀地收縮著——他看見了鋪天蓋地的、宛如血跡一般的痕跡。  肖夜楓怎麽也沒想到皇宮的附近還會有這樣的事情,他微微有些愣怔,恍惚之間聽見機械音確定了這就是血跡。  這裏曾經滿是鮮血,他撿到的鱗片估計就是血跡主人掙紮時留下的,而這裏早已被機械助手自發的程序清理幹淨,如果不是深度掃描的射線作用,沒人會知道這裏曾經究竟發生過什麽。  那痕跡滿地皆是,床上、牆上,甚至是天花板上都被這種印跡覆蓋得滿滿當當,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便開始分析,心底愈發心驚,究竟是什麽樣的傷口才會流這樣多的血?  肖夜楓的麵色愈發地凝重,這血痕的主人必定遭受過極大的痛苦,這才掙紮得滿地都是血痕。  他猜想這大概是皇族處刑人時受刑者留下的痕跡,許多貴族本就性格暴戾,對人行私刑也不是什麽少見的事,而且他們的私刑往往更為殘暴。  這樣巨大的出血量,想必那人也早就死了,隻是不知道死前受了多少痛苦,不過這也和他沒什麽關係,肖夜楓這樣想著,忽地聽見智能助手問道:“是否繼續上次的任務?”  他沒來得及回應便聽到一聲:“已打開上次的任務。”  肖夜楓的眼前兀地出現了一張界麵,上麵畫著機甲鑰匙的構造圖,筆觸工整利落,隱隱透著一股鋒利之感,眼熟極了。  最為關鍵的是,那張構造圖呈現的機甲鑰匙,和肖沉當初送他的那個幾乎是一摸一樣。  他後來聽肖一嵐說那個機甲是定製的,肖沉廢了好多功夫,甚至自己都參與了設計,也就是說那個機甲和鑰匙都是獨一無二的,而他卻在這裏看到這樣一個極為相似的構造圖。  肖夜楓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之前撿到的還沾著血跡的鱗片此刻觸感極為凸顯,他卻仿佛渾然不覺一般。  他想起來為什麽他會覺得手中破損的鱗片這樣的眼熟了。  ——那是身體被改造後的肖沉身上的。  他終於知道了這個智能助手將他識別成誰,而這又是誰的房間。  這裏是肖沉的房間,是肖沉之前接下皇族任務的身份住的地方。而這些血,這些觸目驚心的痕跡,毫無疑問,全部都是肖沉留下的。  愧疚與悔意宛如毒蛇噬咬著肖夜楓的內心,他似乎總是遲一步才能發現肖沉的痛苦,總是遲一步才發現他的孩子早已在無盡的深淵中掙紮,又總是遲一步才想要拉住肖沉早已放下的手。  麵對肖沉,他似乎總是遲一步。  肖夜楓的愛來得太遲了,肖沉在反複地等待中惴惴不安著,反複地自我懷疑著,他不斷地渴望著,自尊又促使他一次次壓抑著,退縮著,他在漫長的不斷的煎熬中不動聲色地掙紮,在一次次重複地凝望著肖夜楓的背影中終於徹底放棄。  肖夜楓被這個認知砸的眼前發懵,他恍惚以為自己脫離了身體,卻聽見他的聲音依舊冷漠地問:“這些痕跡是‘我’造成的嗎?”  “是您。”  肖夜楓垂下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那機械助手故障一般停頓片刻後才斷斷續續道:“……內髒、挖了出來,您的情緒過於激動了,弄得滿地都是……很難打掃。”  機械音聲音冷漠刻板,毫無感情波動,肖夜楓聽著隻覺得心如刀割一般。  他閉了閉眼,似乎又恢複尋常,隻是聲音似乎有些發抖:“還有嗎?”  機械助手歪了歪頭部,道:“我感受到您很悲傷。”  “但我識別出,您似乎在笑。”  肖夜楓終於說不出話,隻是攥緊了傷痕累累的鱗片。  -  另一邊,紅狐懶洋洋地趴著,忽地想到什麽一般支楞起來,花鏡撇了他一眼,習以為常道:“又怎麽了?”  紅狐糾結道:“我忽然想起來,之前咱們接應黑蚺的時候,是不是後來沒處理幹淨那個小房間啊?”  他想起當時那間房子被他們仨霍霍完的樣子,撇撇嘴道:“都怪你倆,假死造屍體我沒意見,隻是你們為什麽非要那麽暴力地從你的那些怪物裏取內髒啊?一屋子被你們折騰得都是血。”  “當時情況特殊,時間緊,手法隻能粗暴一點。不過那個智能助手有設定清理的程序,放心吧。”花鏡冷漠道:“而且什麽叫我們?因為動作太大砸到智能助手導致強製關閉設備,被沒保存也沒備份的黑蚺按在地上揍的不是你了?”  紅狐:……  他心虛地摸摸鼻子,久違地回憶起了對一臉怨念、怒急反笑的黑蚺的陰影。  紅狐頂著花鏡嫌棄的目光重又趴了回去,沉默良久。  花鏡輕輕拍了拍難得消沉的男人的肩,歎氣道:“知道你難受。”  她轉而語氣涼薄道:“一會難受完了起來幹活。”  紅狐:?  他滿臉的不可置信:“我那麽傷心哎?”  你還有沒有點人性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78章 “我是,肖沉。”  不知道是不是沒有精神力的緣故, 接上舌頭後肖沉一直恢複得都不是很好,人倒是讓海諾養得更嬌氣了, 之前花鏡養的怪物身上的器官他直接拿來用都沒事,現在卻反而燒得昏天黑地,什麽藥劑都試了也沒有好轉。  海諾有些擔憂,他從前照顧肖沉的時候幾乎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他當然希望這是肖沉記憶恢複的前兆,隻不過眼下看來更有可能出宇宙裂隙時受的暗傷。  肖沉睡得極不安穩,一宿一宿地做噩夢,醒來也是目光一片空洞, 茫茫然沒有落點。再這樣下去人都要燒得傻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 肖沉總是盯著一點在發呆, 眼球緩慢地移動著,似乎他盯著的虛空的那裏真的有什麽人一般。盡管醫療助手說這是獸人身上屬於獸類的正常特征, 但海諾就是覺得哪裏不對。這可是肖沉, 怎麽可能和普通獸人一樣。  權衡之下,海諾還是決定帶肖沉去醫院檢查。  他想了想,臨走前給肖沉圍了個巨大的圍巾, 肖沉幾乎整張臉都埋了進去,隻露出了兩隻黑亮的眼睛,不解地看著他,海諾被這樣的眼神看的心軟了一瞬, 低頭柔聲叮囑肖沉在外麵盡量不要露出臉。  畢竟以肖沉的性格,等恢複記憶之後要是知道他這樣弱勢的一麵讓別人看到了,估計要惱羞成怒, 海諾心下覺得好笑。  肖沉無言地抬頭看著他, 濕漉漉的眼睛有些不安似的, 盡管知道這大約是自己的錯覺, 海諾還是不禁心頭微顫。  他蹲下來與肖沉的視線持平,柔順的發垂在身前,柔聲問道:“怎麽了?”  肖沉的睫毛顫了顫,心中那股焦躁恐慌感被海諾身上傳來的若有若無的玫瑰香氣奇異地安撫了大半。  他還不習慣說話,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凝視著海諾片刻,試探地牽起了海諾的手,笨拙地用唇觸碰著男人的手背。  這是海諾曾經對肖沉做過很多次的動作,肖沉在努力地用海諾可以理解的方式回應他。  海諾被手上還帶著略低體溫的觸感驚得一顫,不知怎麽腿竟忽地一軟,要不是反應及時就直接當著肖沉的麵跪下了。  “族長!”管家那張冰冷的臉都繃不住了,聲音裏透著驚慌。  海諾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察覺到肖沉還看著他,海諾手忙腳亂地想要站起來,腦子裏不合時宜地又閃過剛剛肖沉‘吻’他時手背上有些涼意的觸感,心下頓時一慌,沒注意又踩到了褲腳,腳下一滑,竟重又跌了回去。  不遠處眼睜睜地看著族長失智行為的管家:?  海諾一時大腦一片空白:……  當著肖沉的麵居然做出了這麽丟人的反應,他羞惱得耳尖都紅透了,幹脆半跪在地上也不起來了,把臉埋進肖沉的膝上,權當逃避。  太丟人了太丟人了……  之前和肖沉打的昏天黑地的時候海諾嘴上還能騷得風生水起,可是失憶的肖沉簡直太純良無害了,反倒讓海諾變得純情起來,整個人都不自在極了。  肖沉看著這樣的海諾驀地感到一種奇異的情緒,他控製不住地撫摸著海諾的發絲。這種情感陌生而熾熱,他恍惚覺得曾經也在哪裏感受過,他發自內心地感到前所未有的輕快。  可他又本能地覺得不該是這樣的,長長墜下的蛇尾微不可察地動了動,異物感鮮明地接在腰下,他的眼眶此刻不知為何莫名其妙地開始發熱。  肖沉的唇角不可抑製地勾起,胸口卻愈發地酸脹起來,不斷地向下墜去。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讓他無措極了,他一時頭腦發懵,卻不由自主地開口喃喃,仿佛這句話早已深埋於他的意識。  “我很…喜,歡你。”  肖沉磕磕絆絆地說道,他察覺自己似乎是在笑,有些驚奇地眨了眨眼,淚珠卻瞬時墜落,可也就僅僅一滴罷了,而後毫無痕跡,仿佛這滴淚隻不過是個幻覺。  海諾猛地抬頭,他沒看見肖沉的淚,隻看見了肖沉轉瞬即逝的笑意。  “真的嗎?”海諾脫口而出,他覺得自己現在看起來一定像個傻子,卻也顧不得那麽多。  肖沉回應了他,那他任性一點也是可以的吧?  “你可以一直陪著我嗎?”海諾問道,全然沒發覺自己的問題幼稚得像個小孩。  他不記得了,曾經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個地下室中,他也曾這樣問過肖沉。那時候他們剛剛認識,肖沉為了安撫便這樣隨口騙他。  現在的肖沉無言地看著海諾,他覺得這樣的眼神熟悉極了,他不敢直視,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他給了海諾和那個時候一樣的答案。  海諾的眼眸猝然亮起。  -  海諾很快就被醫生叫走了,肖沉自己一個人在病房內靜靜發呆。  實際上肖沉本不至於有這麽大的情緒波動的,可他被夢境困擾得太久了。  夢中的他也是這樣半人半蛇的鬼樣子,也是被人鎖在冰冷的水中,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個走向。  夢境中的他感到屈辱而憤怒,巨大的情緒波動下連身上的痛苦都微不足道了。異化的蛇尾讓他心驚,他感受不到雙腿的存在,腰部以下的肉塊如果不是還傳來陣陣疼痛感他都幾乎以為那隻不過是一團難看詭異的死肉。  他不記得發生過什麽,丟失的記憶讓他高度緊張,他失控地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口腔內空空蕩蕩。  清醒時渾渾噩噩的大腦,在夢中卻反而古怪地思路明晰起來。他聽得懂那些人在說什麽,他們說他是犯了錯被改造的罪犯,是奴隸,他遭受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他不明白自己犯了什麽錯,可他莫名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兒。  我犯了什麽錯?  他吞咽下泡得發腫的飼料怔怔地想,眼前忽地閃過一碗賣相糟糕的粥,一閃而過,短暫地仿佛是絕望中出現的錯覺。  漫無邊際的絕望感籠罩著他,人群目光中隱隱透出的貪婪蔑視,抑或是憐憫嫌惡都壓抑得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毫無尊嚴,甚至連蔽體的衣物都沒有,他連個人都算不上了。  他的後頸撕裂般的疼,各種信息素的氣味讓他愈發地脆弱不安。  而最糟糕的是,他開始頻繁地出現幻覺,而這幻覺後來竟也出現在了白天、他沒有昏睡的時候。  他看見一個男人拿著鉗子一樣的東西,上麵夾著什麽血紅色的薄片,他看不見那人的臉,隻能看見男人仿佛某種果實一般密密麻麻緊湊在一起的數百隻帶著黑點的黃色眼球,緊實地挨挨擠擠在黑洞洞的眼眶裏。  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被這樣一雙眼睛緊緊凝視著,他的指尖卻莫名傳來粘濕的觸感,鼻尖似乎傳來了濃重的血腥味,繼而便是鑽心的疼。  視野詭異地小,眼前逐漸地暗下去,他聽見女人的叫聲,淒厲地詛咒著,不成聲調地叫著什麽名字,可他聽不清,他被這慘叫刺得耳鳴頭痛。  現在,他呆在慘白的病房中,而他的床邊正站著一個狐狸頭的女人,鮮血從女人脖頸處的接口流到了豐滿的胸脯上,可女人毫無察覺一般隻是目光悲憫地看著他,屬於狐狸的嘴角血淋淋地裂開至腦後。  他知道這大概又是幻覺,女人身上的傷口眼讓他覺得眼熟極了,他怔怔地盯著女人發呆,忽地感覺有什麽聲音。  肖沉抬頭看去,是醫院病房的智腦正在播放。  他的瞳孔悚然一縮——他看到了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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