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卿認真地看著易雲,“我向來相信,大師兄不會讓我失望。”


    二人相視會心一笑,盡在不言中。


    鬼卿打量著四周,此處在深山之中,靜謐無聲,偶爾清風拂麵,讓人感覺格外舒暢。


    不遠處有一小院,雖有些簡陋,卻是古香古色。


    鬼卿笑道:“倒是個清修的好地方,像你的風格。”


    “這是我原來的洞府,我有許久沒回來住過了。”易雲有些感慨,將鬼卿與素雪帶進院中,隨手一揮,灰蒙蒙的小院立刻變得一塵不染。


    他在桌子旁坐下,溫聲問道:“茶還是酒?”


    鬼卿笑道:“自然是酒,慶賀你我第一次在天庭見麵。”


    易雲手從桌麵上方掃過,酒壇立刻擺滿整張桌子。


    素雪剛要起身為二人倒酒,便被鬼卿按住。


    “你不是侍女,我也不需要侍女。如果喜歡喝酒,就一起喝。如果不喜歡,就聽我們師兄弟說會兒話。”


    “嗯。”素雪輕輕點頭,安靜下來。


    易雲看了素雪一眼,卻是沒有多問,直接抬起酒壇,與鬼卿對飲過後,輕歎一聲。


    “現在想來,以前發生的種種,恍若隔世啊。”


    “的確。”鬼卿微微頷首,“畢竟已經不在一個世界了。”


    易雲莞爾,“你竟學會說笑了,看來你如今的心境很放鬆。”


    鬼卿抬起酒壇痛飲一口,呼出濃烈酒氣,“雖不敢說放下,但如今我已看開了。如果結局已經注定,靜下心來看看路邊的風景,倒也還不錯。”


    “的確,一段路有一段路的風景。”易雲讚同點頭,“想歸隱?”


    “當然想啊。”鬼卿感慨起來,旋即話鋒一轉,“可走到這一步,縱然我真的歸隱,麻煩也會找上門。越往上走,就會有一股力量在推著你,有進無退。”


    易雲放下酒壇,認真道:“你若真想歸隱,我幫你擋住外界的麻煩。”


    鬼卿笑了笑,沉吟起來。


    “欲尋山中一分靜,怎奈遍野哀鴻起。路邊白骨無人問,高牆深院有人尋。帳外悲笳日日響,匣中龍泉夜夜鳴。血肉之軀填欲壑,三尺青鋒蹚不平。”


    “這詩便是大師兄一生寫照,大師兄想歸隱嗎?”


    易雲輕咦一聲,“此詩是我在連山兌墳前所作,沒告訴過別人,你是如何得知?”


    “輪回世界發生的一切,都在這裏。”鬼卿抬手指著自己腦袋。


    “原來如此。”易雲重重歎了一聲,正色道,“不瞞你說,我很久以前就想過歸隱。可總是覺得……”


    “總覺得不甘心,對嗎?”鬼卿問道。


    易雲點了點頭,“我總想著再試一試,盡力把世界變成自己希望的樣子。哪怕最終無法扭轉,可隻要來過,做過,就夠了。”


    “是啊,總要有人試著去改變。”鬼卿話鋒一轉,“你是這樣的人,可我不是。”


    “未必。”易雲微微一笑,“我還是喜歡喝茶,酒已經喝過了,咱們還是喝茶吧,喝酒會影響判斷。”


    “您還真是一點兒便宜都不占啊。”鬼卿笑得越發溫和。


    易雲抬手一揮,桌上酒壇立刻消失,泡了一壺陳茶。


    “我的立場你知道,按理說要勸你,這是最好的機會,畢竟闊別重逢,總是容易心生感慨。而且我也算是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你第一個見到的熟人,熟人之間總歸容動搖彼此。可如果能勸得動,也就不是立場了。”


    “您還是一如既往的坦蕩。”鬼卿由衷稱讚,話鋒一轉,“我倒還真想聽聽,您打算怎麽勸我。”


    易雲靜待片刻,倒了一杯茶遞給鬼卿,“很簡單,你曾許我天下大同,你從不輕諾。”


    “是啊。”鬼卿端起茶杯嚐了一口,讚道,“還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是啊,我從不輕諾,尤其是對您。”


    鬼卿放下茶杯,正色道:“您知道,我這個人向來沒什麽立場。如果您此時要我踐行諾言,我一定答應。”


    “我不會這麽做。”易雲微微搖頭,端起茶杯輕輕吹著熱氣,“走哪條路,該由你自己決定。”


    “如果我走上和您不一樣的路呢?”鬼卿問道,心中卻默默生出一股暖流。


    天帝說讓他自己選,他不全信。可大師兄讓他自己選,他一定信。


    他太了解大師兄了,大師兄從來不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道,隻是默默奉行。哪怕無人支持,孤身一人也會做到底。


    易雲微微一笑,“那無非就是我們站在對立麵,再爭一次。君子之爭,和而不同。關係歸關係,道歸道。不能接受別人與自己不同,是狹隘的。如果已經下定決心,盡管去做便是。”


    “至公至正,您還是您啊。”鬼卿重重歎了一聲,旋即話鋒一轉,“可這次,我寧願您獨斷專行一點,偏頗一點。指著我的鼻子告訴我,我就應該跟您走。”


    易雲放下茶杯看著鬼卿,那溫和的神色中帶著幾分心疼。


    “累了吧?”


    他知道鬼卿能如此說,是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如果從利益的角度來看,此時他隻需說一聲,站在我這邊,鬼卿一定會答應。


    可他從來就不是考慮利益的人。


    鬼卿沒有回答,而是笑著問道:“您剛才說君子之爭,在您眼裏,我這樣的人也算得上君子嗎?”


    “在我眼裏,你是我師弟。”易雲認真說道。


    鬼卿摸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易雲,“大師兄,有沒有這麽一種可能?就是無論我選擇什麽,你都支持我。”


    易雲溫和一笑,“那得看你要做什麽,如果你選擇站在地府這邊,那我一定支持你。”


    “這個回答就很好。”鬼卿大笑起來。


    如果大師兄說會,他反而會失望。


    不論對錯,盲目的支持一個人,那就不是大師兄了。


    正如大師兄說的那樣,感情歸感情,大道歸大道。


    君子之爭,和而不同。


    這世上,大概也就隻有大師兄會把他當成君子了。


    易雲起身走到鬼卿麵前,將手搭在鬼卿肩膀上,溫聲道:“既然累了,那就好好休息吧。你有時間去思考,去做出選擇。我不敢說支持,但無論你做出什麽樣的抉擇,我都尊重。”


    “我可沒說我累。”鬼卿話中透著一股倔強,像是嘴硬的孩子。


    “那就是我累了。”易雲拍了拍鬼卿的肩膀,徑直進屋,“這一路奔波,我可得好好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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