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卿怔在原地,道枯子的話在耳邊不斷回響。


    第三個要求,道枯子早就對他說過,隻是在輪回的作用下,他離開石柱就會遺忘,隻會在此時想起來。


    他正失神時,少年鬼卿的聲音忽然響起。


    “前輩,第三個要求是什麽?”


    鬼卿看著未來的自己,嘴唇翕動,幾次開口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是啊,他隻要將同樣的話複述給未來的自己,輪回就會再度形成,這場爭鬥就會繼續下去,總還有贏的希望。


    可是真的該繼續下去嗎?


    可如果不繼續下去,他又該說什麽呢?


    而他注定成為過去,無論說什麽都沒用了。


    這大概就是道枯子說的自由選擇了,可是依舊和那逆天改命的機會一樣,看似有選擇,其實根本沒有選擇。


    而且有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操控著他將這句話說出去,那是輪回的力量。


    他用力咬住嘴唇,鮮血四溢,拚命不讓自己開口,他不要說這句話,不要讓未來的自己再經曆一遍同樣的痛苦。


    “我真的有選擇嗎,我這一生根本沒有選擇!”他在心中咆哮起來。


    溫柔似水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讓他的靈魂顫抖起來。


    “澤兒,答案在你自己手中!”


    鬼卿終於大徹大悟。


    是啊,他一直有選擇。


    如果不怕死,他就不會去求那逆天改命的機會。


    如果不是因為對見到娘親執著,他也就不會去拚命爭鬥。


    如果不是為了活下去,他就不會造下那滔天的殺戮。


    他一直有選擇,隻是不敢承擔相應的代價。


    而困住他的,正是這些執念。


    他緊咬的嘴唇忽然鬆開,那驅使他的輪回力量也隨之消散。


    他以溫和的目光看著未來的自己,認真道:“剛剛我說的兩個要求統統作廢,你這一生,沒有必須要做的事。因為在死亡到來之時,你什麽都留不住。所以你隻需要去經曆,去體驗。”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我請你,按自己的意願,過完這一生!”


    “轟!”


    輪回世界在這一刻提前崩塌,道枯子定下的輪回也緩緩消散。


    被輪回束縛的天帝緩緩睜開雙眼,看到這一幕後,大笑起來。


    “道枯子,朕贏了!”


    “誰說你贏了?”鬼卿意識緩緩消散,卻依舊以堅定的目光看著天帝,“雪青,助我!”


    雪青瞬間挪移而至,將收集好的真身碎骨拚在一起融入鬼卿體內。


    這一次,她並沒有去布局,而是拚著輪回的反噬,提前收集好鬼卿的真身!


    她背叛了道枯子,她要為自己,為素雪而活!


    天帝嗤笑道:“你的輪回道已經被朕擊潰,縱然身軀恢複又如何?”


    鬼卿淡淡道:“我的輪回,從來就不在我身上。”


    夢中輪回世界,少年鬼卿來到山坡上。


    在此時,娘親還未死,可他卻蹲下在那個位置挖開泥土。


    他手腕上帶著一枚銅錢,卻在泥土中又挖出一枚駁鏽銅錢。


    他用力將銅錢丟出,那枚駁鏽銅錢瞬間消失。


    鬼卿猛然伸手,從夢中抓出那枚駁鏽銅錢。


    正如他的夢道在夜夢身上,而他的輪回道,也從來不在他身上。


    “我的輪回道,在這裏!”


    這枚駁鏽銅錢,正是他早就定好的輪回節點,也是他輪回道的凝聚。


    隨著輪回道融入體內,鬼卿身軀恢複,氣息也陡然暴增。


    駁鏽銅錢在空中暴漲,化為龐大的輪回印將天帝再次束縛住。


    天帝冷哼一聲,“縱然你再困朕一世,最終還是贏不了朕!”


    “是嗎?”鬼卿身上的氣息瞬間改變,那是一道更加古老的氣息。


    而這個氣息的主人,正是道枯子。


    “我可以是道枯子。”


    他的氣息再度改變,成為帝子。


    “我也可以是帝子。”


    最後,他的氣息恢複如初。


    “我也可以是自己。”


    “過去,現在,未來,我從來就是我。”


    “凡我所見,皆是我心之顯化。”


    “這世間本無我,又處處是我。”


    “過去,現在,未來,三身合一!”


    鬼卿大喝一聲,道枯子與帝子的身軀穿越時空而來,融入他的體內。


    道枯子是過去,帝子是現在,他是未來。


    然而在融合的時候,他卻強行調換了位置。


    道枯子是過去,他是現在,帝子是未來。


    “為什麽?”帝子問道。


    鬼卿目光如炬,帝子在他眼中變成了帝澤,又變成了少年鬼卿,那是過去的他。


    沒有帝子,從來都是他。


    他將過去的自己,成功從夢中帶了出來。


    “為什麽?”少年鬼卿又問了一遍。


    鬼卿溫和笑道:“因為你是我種出的花,你要好好盛開。我心死道枯,早就該隨著這個該死的世道一起消失。你的未來,注定不一樣。”


    少年鬼卿剛要開口,直接被鬼卿阻止,強行融入體內。


    “你瘋了!”天帝怒喝,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你居然為了過去的自己,斷了自己的輪回路!”


    “是啊,我要讓過去的自己有一個新的未來!”鬼卿笑得灑脫至極。


    他放棄讓自己成為未來,也就意味著他不會再有輪回,這一世必死無疑。


    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絕靈種存在的意義。


    “絕靈種不是死亡之花,而是未來之花!”


    “我要為自己,種一朵花!”


    “彼岸花,開!”


    絕靈種從鬼卿眉心飛出,化為一朵虛幻的絢麗之花在虛無中旋轉。


    在鬼卿周圍,出現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一樣的他,那是他曾經的輪回身。


    鬼卿眼中瞬間迸發出驚天殺意,讓天帝的瞳孔劇烈震顫起來。


    “一世贏不了你,那就萬世!”


    在彼岸花的照耀下,鬼卿所有輪回身融合在一起。


    他要用一萬次輪回,去換一個未來!


    他的身軀再度暴漲,很快便超越天帝,境界也超越無極天境。


    那是超脫,斬斷輪回的超脫。


    “一世命即萬世命,這一世,我一定贏你!”


    “混沌為天地之初,輪回為天地之末!”


    “有始有終,方為大道!你的路,到此為止!”


    “你喜歡以掌壓人,我便一掌贏你!”


    “五魔,遮天!”


    鬼卿手掌不斷變大,哪怕天帝的真身在這無邊無際的手掌麵前,也顯得十分渺小。


    遮天,天帝的天!


    鬼卿一掌按下,天帝的混沌道轟然消散,身軀連同魂魄也隨之消散,甚至連不甘的怒吼都沒有留下。


    鬼卿趁著身上的輪回身還沒有散去,立刻以超脫的力量定下規則。


    “世間一切生靈,不得永生!”


    隻有當強者能夠被殺死,彼此的力量差距縮小,弱者才會有反抗的餘地。


    隨後,他再次定下一個規則。


    “察命知命,若覺命運不公,便打破它!”


    第一條規則的念頭源於道枯子,而第二條規則的念頭源於他。


    準確的說,這不是規則,而是給人打破規則的機會。


    他一輩子都在和命運抗爭,而背負命運枷鎖的人不止他一個。這條規則,是他為後人走出的路。


    命運不再虛無縹緲,而是可以清晰察覺。


    若覺不公,便全力打破!


    新的規則擴散開來,籠罩無邊無際的寰宇。


    規則定下後,輪回身紛紛散去,鬼卿體內的道枯子與少年鬼卿也被擠出。


    道枯子以溫和的目光看著雪青,雪青則低著頭來到道枯子身邊。


    “主人,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你問吧。”道枯子溫和一笑。


    雪青忽然抬起頭,以期盼的目光看著道枯子,“主人,雪青的青,是哪個青?”


    “是雪青的青。”道枯子溫和地摸著雪青的頭,“我與阿青曾有約定,若有女兒,就叫雪青。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別人,在我眼裏,你和阿青一樣重要。”


    雪青愣了許久,臉上露出燦爛笑容,忽然又將頭低下,聲若呢喃。


    “可是我背叛了您。”


    “這樣是對的。”道枯子目光依舊溫和,“困住你的是我,隻有背叛我,你才能放下我。”


    雪青釋懷了,也在這一刻放下。


    隨著輪回的解開,她的身上彌漫出濃濃的死意,不是身死,而是心死。


    道枯子重重歎了一聲,“對不起,我虧欠最多的就是你了。如果你願意,可以留在過去,和我繼續走下去。”


    雪青搖了搖頭,淚流滿麵,“對不起,主人,我依舊忠於您。可是再濃烈的感情,也會隨著我的一次次死亡而衝淡,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你了,也不想活下去了。而且,我已經放下了,人不可能一直停留在過去的。”


    “是嗎?”道枯子熱淚盈眶,“放下,這樣很好啊。”


    鬼卿放下了,他也放下了,放下了阿青,那是他唯一的道。


    可縱然放下,也總歸是有不舍。


    雪青柔聲道:“最後,請讓我叫您父親,像小時候那樣哄我睡覺好不好?”


    “好啊。”道枯子將雪青摟在懷裏,像哄孩子一般拍打著雪青的後背,哼唱起歌謠,“雪青乖乖睡覺,爹爹陪你。”


    雪青緩緩閉上眼睛,她死了,死在父親懷裏。


    道枯子待到雪青消散後,這才看向鬼卿,鄭重躬身行禮。


    “謝謝。”


    “用不著。”鬼卿直接抬手打斷,“我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你早就該死了,趕緊去死!”


    “哈哈哈!”道枯子撫須大笑,煙消雲散,“過去注定成為過去,如今的你已擺脫過去的束縛,繼續向前走吧!”


    鬼卿轉頭看著另一邊的少年鬼卿,眼神變得溫和。


    “以後還能再見嗎?”少年鬼卿問道。


    “沒這個必要了。”鬼卿笑著搖頭,“忘記我,去迎接你嶄新的未來。”


    少年鬼卿認真點頭,“我會的,我會按自己的意願,去過好這一生。”


    “這樣就很好。”鬼卿笑得愈發溫和,“那麽,再見了。”


    少年鬼卿依依不舍地看了鬼卿一眼,毅然決然轉身,踏向跨越時空的通道。


    他不在現在,而在未來,一個鬼卿創造的未來。


    就在此時,娘親溫柔的聲音從未來傳出,呼喚少年鬼卿。


    “澤兒,麵做好了,趕緊回來吃。”


    “來了!”鬼卿和少年鬼卿一起答應。


    鬼卿看著少年鬼卿消散,潸然淚下的同時,又大笑起來。


    “我種的花,我請你好好盛開。”


    他起心動念,十種道一一浮現。


    他注視著這些道,想起對應的人,記憶在腦海中不斷閃過。


    隨後,他用力咬牙,將所有道散去。


    一切超脫,最終都隻修一個無。


    他已然超脫,放下了所有,無牽無掛。


    他麵前憑空出現一幅畫軸,按自己的心意肆意落筆。


    這是他創造的世界,一個不會無休止輪回的新世界,那裏會有大師兄一直渴望的天下大同。


    那個世界裏會有所有故人,卻不會有他,因為他已經了卻所有因果。


    他不再強求,隻要經曆過體驗過,就夠了。


    他鬆開畫軸,看著畫軸飄蕩遠去,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隨後,他麵帶輕鬆笑容轉身,走向無邊無際的虛無。


    他的輪回路已斷,壽元也有限,可他卻感覺無比的自由與暢快,因為再也沒有什麽能夠束縛他了。


    他孤獨地走著,卻並不覺得孤獨。


    因為他已經見過天地,見過眾生,見過自己。


    他走著走著,忽然奔跑起來,像一個孩子那般活蹦亂跳,歡呼雀躍。


    而他身上的衣服,也隨之脫落,一如他生來那般赤條條。


    他肆意奔跑,自由馳騁,很快便消失在虛無中,唯有灑脫的笑聲回蕩開來,久久不散。


    斷輪回,了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我叫陳澤!”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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