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阮凡滿意地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苦澀彌漫。 他想對王叔好,想跟王叔安穩過一生,最後,他卻成了把王叔傷得最深的人。 遲阮凡批閱完奏折回去時,錦竹已經睡了,睡得很沉。 顯然白日裏的經曆,讓攝政王消耗完了本就所剩無幾的精力,攝政王疲憊不堪,連被他近身都沒能察覺。 他放輕動作,褪去外袍,在錦竹身邊躺下。 剛一躺下,錦竹就滾入了他懷裏,臉頰貼在他肩上,輕輕蹭了蹭,帶著對溫暖的貪戀。 遲阮凡動作微頓。 攝政王沒醒。 他當然沒醒,清醒時的他絕對不會有這種作態。 攝政王若是醒著,怕是會對他咬牙切齒,恨不得抽他筋,吃他肉。 遲阮凡伸手攬住錦竹。 攝政王的身體總是很涼,哪怕在燒著地龍的殿內,也涼得像是躺在雪地裏。 遲阮凡盡量把錦竹全部擁住,再抱緊些。 用體溫將其捂熱。 翌日,遲阮凡起身準備上朝。 錦竹也跟著醒了。 他沒像往常一樣靜靜躺著,等遲阮凡離開,而是坐起身,幫著遲阮凡穿好衣物。 遲阮凡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他王叔這是要忍辱負重了? 在錦竹準備跟下榻時,遲阮凡把他按了回去,蓋上被子,柔聲囑咐: “王叔再休息會,待會記得吃藥和用早膳,我今日會早些回來陪王叔。” 最後一句話,是從前攝政王常跟他說的。 如今卻兩人身份轉換,變成了他跟攝政王說。 · 攝政王不再刻意尋死,開始按照太醫所說調理身子。 也不再對皇帝刻意疏遠,偶然還能和皇帝聊聊天,說說朝政。 遲阮凡也在根據攝政王的態度,悄然轉變著對待他的方法。 如果攝政王不動聲色與他親近,陪他聊天,對朝政產生興趣,就代表著對方有求生意誌,正等著在合適的時機給他致命一擊。 這時就不能對攝政王逼的太緊迫,要更注意分寸。 如果攝政王話少了,不怎麽搭理他了,對朝政也沒了興致,就代表對方又不想活了。 這時就得步步緊逼,重複那日的對待,讓攝政王記起他帶給他的屈辱,激起攝政王的恨意和求生意誌。 方案剛實施沒多久,遲阮凡就發現攝政王的態度在這兩者之間反複橫跳。 這就像是攝政王在故意試探他的反應。 遲阮凡無法,隻得把錦竹拉上榻,加深一遍對他的恨意。 “陛下!”魏總管在外間高聲稟報:“江州發生水災!各部尚書已在禦書房外等候。” 遲阮凡一停。 水患啊…… 哪怕他根據前兩世的記憶和經驗,把能做的都坐了,終究無法以人勝天阻止水患發生。 遲阮凡跟錦竹道了聲抱歉,穿好衣袍,往禦書房而去。 錦竹等聽到皇帝的腳步聲離去,才緩緩睜開眼。 一雙如墨般的眸子裏,沒有恨意,沒有屈辱,隻有著迷醉眷戀,和一絲擔憂。 錦竹挪動身體,從榻上探出身,伸手想撿地上的衣袍。 但今日皇帝發現了他欲迎還拒的心思,格外氣惱,扔衣服時用上了十分力道,他撿不到。 可若為了這事,把宮人叫進來幫忙,他又開不了口。 正猶豫著,一道黑影出現在了地上,拾起衣袍腰帶,雙手捧著,遞給他。 錦竹抬眸,視線從黑衣人袖口代表皇族護衛的暗紋上劃過,最後落到那人普通到難以讓人留下印象的臉上。 錦竹凝神回憶了片刻,隨後眸中閃過一絲了然、 “是你啊。” 自從他進宮以來,就一直盯著他的人。 皇帝的暗中護衛。 也是他當年一手栽培,在出征前,特意留在禁軍中的人。 倒真是巧了。 錦竹伸手接過衣袍。 黑衣潛龍衛等他穿戴整齊,才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睛,道: “王爺想離開皇宮嗎?” 錦竹的目光驟然銳利,抬眸看向那人,“你要放我走?” “不,我忠於陛下。” 潛龍衛道:“如果王爺要離開,我拚上性命也會將您攔下。” 說完這話,潛龍衛就悄然回到了暗處。 這是在警告他,不要心存逃離之念嗎? 錦竹往後一倒,仰麵躺在榻上。 可……他從來都沒有過離開的念頭。 數月前,他確實是心存了死意。 當年的小皇帝已經長大了,能獨擋一麵,能讓百官百姓臣服。 那日,一眾將士滅突厥,大勝歸來,京中百姓山呼萬歲,他就知道自己可以安心去了。 他的身體懼寒,於是,他特意讓老仆停了地龍,不再送炭火。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錦竹做好了在某個冬夜悄無聲息離開的準備。 那幾天,他時常夢到皇帝。 有時是他們初次見麵的場景。 那時候,皇帝還是困於冷宮的九皇子。 年幼的皇子天生就長著一副出眾的容貌,即使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也光彩奪目得讓人意不開眼。 小皇子趴在冷宮牆頭,好奇地看著他,道:“你是誰?宮裏沒有穿你那種衣服的。” 他仰望著宮牆上的小孩,含笑回道: “鎮南王,錦竹。” “啊,”小皇子有些欣喜地道:“你是我王叔啊。” 更多時候,他夢見的是龍袍加身的皇帝。 皇帝冷淡而疏遠地喚他“攝政王”。 那樣的夢,通常不太好受,但能看到皇帝,他就心甘情願一直睡下去。 突然某一天,他的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那聲音將他從睡夢中吵醒。 他有些不悅地坐起身,房門就被人一腳踹了開,明黃的龍袍映入他眼簾。 一時間,錦竹竟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若是夢境,那自然是好的,他能多看會皇帝。 若是現實,皇帝怎會來攝政王府,為了……殺他嗎? 皇帝沒殺他,還喚他“王叔”,將他帶回了皇宮,為他調理身體,關心他的生活起居,用疼惜又依戀的目光注視他。 這倒是比夢,還像一個夢了。第70章 番外·重回前世 皇帝關心他, 在乎他。 這個認知讓錦竹覺得很不可思議。 當他心存死意,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時候,理應視他為仇敵的皇帝,竟在乎起了他。 錦竹故意坐在窗邊吹風, 故意將茶水放涼再喝, 故意每夜在榻上坐到天明。 他以各種方式糟蹋自己的身體。 是為了尋死, 也是想知道皇帝有多在乎他,又能在乎他多久。 皇帝的反應比錦竹想的要激烈, 皇帝的決心和耐心,也比他想的要強。 為了讓他好好睡覺, 皇帝甚至親自來他房中,與他同塌而眠。 皇帝擁著他, 熾熱的體溫通過接觸傳遞到他身上,讓他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獨自挨過無數個冷徹心扉的寒夜, 卻是第一次被這樣的溫暖籠罩。 他……貪戀這樣的溫暖。 有那麽一瞬, 錦竹的求死的念頭產生了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