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沒向別人講述過這件事,就算有其他人知道這段過去,但沒有人能真正體會到,原來那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一瞬間支離破碎的痛苦。在這其中,他父親的壓力,母親的絕望,以及他的痛苦,都是不足以為外人道的。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同,說出去也隻是徒增談資。  趙青陽從來沒有要向別人說這些事的想法,他從小到大,被教導的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不能輕易暴露自己的真實情緒。然而麵對周隨,他自然而然地就說出來了。  說出來之後,他有些後悔,但心裏也輕鬆了一些,就像心裏的石頭被搬開了一塊,從中透出一絲光來。  大概周醫生就是能給人這種感覺,能讓他放心地傾訴自己的想法。  周隨陪他安靜地走了一會,花園麵積不大,很快就逛完了一圈。趙青陽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一陣風吹過,他轉頭看到周隨縮了縮脖子,問:“要不去找個圍巾戴上?”  “不用,馬上就回去了。”周隨伸手扯了下領口,修長的手指按在素白的皮膚上,他脖子和鎖骨那裏都被冷風吹通紅。  趙青陽正想說什麽,之前那個姓張的女孩大步走過來,直奔周隨:“周醫生,你在這裏呀,我找你好久了。”  周隨站在原地,麵帶著符合社交禮儀的微笑:“有什麽事嗎?”  “周醫生給我個聯係方式吧。”張蘿蘿說:“以後萬一出了什麽事,我也好聯係你。不瞞你說,我爸爸心髒不太好,我媽媽肝腎不太好,我呢……”  趙青陽在一旁冷颼颼地說:“你腦子不太好。”  張蘿蘿一點眼神都沒放在他身上,隻盯著周隨,笑意盈盈:“我就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周隨說:“如果真出了事,打120比較快。”  張蘿蘿絲毫不見氣餒:“這不是平時也想多了解一下嘛,我一見周醫生,就打心裏喜歡。”  她給周隨塞了張名片,踩著高跟鞋,風姿綽約地走了。  周隨把名片塞進口袋裏,今晚他已經接了不少名片了。  “你一直這麽受歡迎嗎?”趙青陽問。  其實以前還真沒到這種地步,周隨是邁進三十之後才忽然格外受歡迎,有時候病人躺在手術床上都在問他要聯係方式。  周隨:“還好,也沒到影響日常生活工作的地步。”  趙青陽噗嗤笑了一聲,又有些感慨:“你這樣居然能一直保持單身?萬花叢中過,你真是一點都不受誘惑啊。”  趙青陽之前談過幾次戀愛,他當然不會像秦樽那樣搞一些強取豪奪狗血奇葩的事,就是正常普通的戀愛而已。時間一般在三個月左右,男女都有,沒有特別喜歡誰,也沒有刻骨銘心的經曆。主要是身為一個身心健康,發育正常,基礎條件優秀的男性,談戀愛很正常,他也有這個資本。  周隨笑了一下,他上輩子加這輩子,活了這麽久,從來不覺得人必須要戀愛關係才能活。  雖然他的心理醫生說過,戀愛關係也是與人交往的方式之一,周隨仍然不想將過多的精力放在和另一個人的相處上。  周隨:“沒遇到合適的而已。”  趙青陽一雙漂亮有神的眼睛盯著他,緊接著問:“那你覺得怎麽樣的才合適?”  周隨搖了搖頭:“這種事哪說得準,真遇到喜歡的了,想的就不是那些標準了。”  趙青陽輕輕地吸了口氣:“周醫生,你可真是,讓我意想不到……”  他落後兩步,看著周隨走到了前麵,讓他想起了梅花園裏的場景。隨著他對周隨了解越多,就越來越喜歡他,有種陷進去無法自拔的感覺。  但他又情願沉浸其中,認識周隨後,他每天去醫院上班都充滿期待。  再試探下去是沒有結果的……  趙青陽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周隨回過頭,問:“怎麽了?”  一朵白色的雪花落在周隨的眉心。  天上紛紛揚揚開始下雪,雪花簌簌而落,頃刻間便給地麵鋪上了一層柔軟的白色。  周隨伸出手,白色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很快便被體溫融化成一點晶瑩剔透的水滴。  “下雪了。”他說。  風刮得很猛,雪花在他們之間滾動,看不清趙青陽的神色。  “這是今年的初雪。”周隨隻聽見趙青陽這麽說,緊接著,趙青陽站在他麵前,認真地說:“周醫生,我想再升級一次。”  周隨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我想從朋友升級為戀人。”趙青陽說:“我想,明年也和你一起看初雪。”  “可以嗎,周醫生?”  周隨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雪下得很大,落在他的頭頂和肩膀上,很快又因為體溫被融化,變成一團水跡。而地麵上,則已經堆起了一層薄薄的雪,將他們之間的腳印盡數掩蓋。  他在思考怎麽拒絕。  趙青陽坦白的時間比他想象中的早,今天宴會上發生了很多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這些事有關。  周隨沉吟片刻,他對拒絕別人也算是很有心得了。委婉的直接的,各種方法都用過。  “其實”  周隨剛剛開口,趙青陽猛地打斷他:“周醫生,你不用說了。”  “我一直把你當朋友。”周隨真誠地說:“你是個很好的人,但咱們可能不太合適。”  趙青陽:“你討厭我嗎?”  周隨:“當然不,我希望能一直和你當朋友。”  醫生總是更懂醫生的,不僅能體會到對方的辛苦,更能了解某個手術的牛逼之處。周隨和其他人沒什麽好聊的,同事之間又隻能談論工作。和趙青陽相處,總是很愉快的。  趙青陽:“那你喜歡我嗎?”  周隨:“……我非得在這兩之中做出選擇嗎?”  趙青陽笑了笑:“我現在出門都牽掛著大周在家好不好呢,我才認識它幾天啊。你和我在一起這麽久,總不能毫無感情吧。”  周隨:“我確實挺喜歡你,但這種喜歡,就是普通朋友之間的喜歡。”  趙青陽:“那你還這麽喜歡誰?”  周隨:“……”  他一時竟然答不上來。  趙青陽乘勝追擊:“既然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咱們至少有點感情基礎,要不,你給我個機會,咱們在這個基礎上再加深一下感情……”  周隨偏頭笑了一下,他還沒見過這種耍賴式的表白,挺有新鮮感。  笑完之後,他正色道:“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趙青陽臉上的笑意變得僵硬,嘴角慢慢垂下來。  “為什麽?”他有些茫然地問:“是我哪裏做的不夠好嗎?”  周隨:“不是你的問題,你很好,除了我,你對任何一個人這樣,他都會喜歡你。”  趙青陽冷冷地說:“我不對別人這樣,你是第一個。”  周隨:“是我有問題。”  趙青陽抬眼看他,失落中帶著一絲疑惑。  周隨腦海中想到很久以前的事,他連那個人的名字都忘了,但卻記得那種感覺不能離開,無法回應,被掛掉的電話,愧疚和自我懷疑壓的他喘不過氣。  “你很好,但我想要的不是這個。”周隨喃喃道:“為了你好,別在我身上花時間了。”  趙青陽反而更加執著:“你想要什麽?”  周隨坦然道:“我不知道,也許有一天我遇到了,才會知道。”  周隨一直認為,自己這個人是真的有點問題的。  不是能力,人品和性格方麵,而是感情方麵。  但他沒必要和趙青陽說更多了。  兩人在雪中站了一會,都再沒有說話。  直到周父過來找他,周隨和趙青陽才頂著滿身的雪花,回到大廳之中。  “什麽時候下雪了?”周父喝了酒,還和老朋友聊了會天,心情特別高興,他打量著兩個人:“你們在雪地裏站著幹什麽,你是剛才和隨隨一起救人的,是趙家那個……?”  周隨介紹說:“他是和我一個醫院的朋友,心內科的。”  趙青陽伸出手:“伯父好,我是周隨的同事。”  周隨偷偷瞥他一眼,趙青陽很有禮貌地和周父握手,然後說:“那我先走了,伯父,周醫生,再見。”  周父:“外麵雪大,路上小心。”  趙青陽笑了笑,低著頭走了。  周父若有所思地看著周隨,問:“你倆怎麽回事?”  總不能告訴他,他們倆剛剛經曆了一場告白被拒的戲碼,周隨搖頭:“沒事。”  周父也沒多問,隻說:“趙家這個兒子很厲害,年紀輕輕的,眼光倒很好。我給他爸看過病,這些年壓力太大,心髒方麵出現了一些問題。現在的人,都是這樣,賺的錢全拿去看病吃藥了。小周啊,你已經很努力了,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老了你就知道,身體健康、家人平安比什麽都重要。”  周隨沒想到也有人會對他說這種話,往常一般都是他對別人說,頗有點哭笑不得,不過心裏還是很感動。  ……  從宴會回來之後的幾天,周隨再沒有收到趙青陽的消息。平時急診邀請心內會診,他來的也少了,來了之後,也隻是公事公辦,幹完事就走人。  周母那天打電話問他的進展,她從周父那裏聽到有很多人給兒子遞了名片,便興致勃勃地來問周隨到底對誰有意思。其實那件衣服周隨回家之後就再沒碰過,自然無從談起。周母遺憾地問:“真的一個動心的都沒有嗎?”  周隨腦海中閃過趙青陽在雪中的身影,回過神來,無奈地說:“真沒有,緣分沒到,這種事又不能強求。”  “你呀,老是用這句話糊弄我。”周母歎了口氣:“我再想想辦法吧。”  她掛了電話,周隨心驚膽戰的,不知道他媽會想出什麽辦法。  葉晨端著水進來,看他有些煩惱的樣子,笑著問:“小姨打過來的?”  周隨:“嗯。”  “你媽和我媽真是兩個極端,我要是敢談戀愛,我媽肯定得打斷我的腿。”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輕鬆,但聽得讓人挺難受,特別是最後一句,周隨總覺得重點不是談戀愛,而是打斷腿。  他心想大姨是不是打過葉晨,但他又沒有以前的記憶,這些年和大姨交往又少,根本無從了解。  他又不能直接問葉晨。  葉晨忽然問:“你那個同事,最近都沒有找你了啊。”  周隨淡淡地說:“大概他比較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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