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荇之半邊臉還貼著地,“閣下也不看看自己做了多麽冰冷的事。” “……” 那雙大掌鬆開,男人撐起身來。 距離拉開,江荇之終於看清了麵前這“變態”的容貌——眉峰淩厲,目若玉沉,黢黑的額發有幾縷劃過眉骨,是一副相當俊美而有壓迫力的麵容。 深色的勁裝將後者的身形包裹得很好,肩寬腰窄,線條分明。 饒是江荇之幾百年間閱人無數,也被男人的好相貌驚豔了一番。 隻可惜是個變態。 那變態眉心壓下,又拉過他的手腕裹在掌心細細摩挲,垂下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神色,像是過於在意他偏涼的體溫。 “怎麽回事?” 江荇之看他那一臉嚴肅的樣子不像是剛剛才“偷襲”了他的人,反倒像個慈悲的郎中在懸壺濟世。 他有片刻無言,抽回自己的手,“先不管怎麽回事……閣下這是幾個意思?” 手心驟然落空,男人指尖不易察覺地輕顫了一下。他看著江荇之,一雙薄唇動了動,開口嗓音低啞,“是我認錯了人。” 江荇之眯眼,“是嗎?” 男人定定看著他,“嗯。” 見對方咬定這個說法,江荇之也別無他解,姑且接受了這個理由。他指著自己的臉問,“和你認識的人很像?” 兩人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坐在地上。 鍾酩垂眼看去——江荇之的臉離得很近,麵色冷白如玉。俊秀的眉眼舒展開,眼底像是湖底一汪沉璧。 微微挑起的眼角帶了點狡黠的意味,一如過往幾百年間二人無數次交手時那樣。 這一切曾經隨著轟然的天雷驟然消散,但現在終於回來了。 “很像。”他緩緩開口,漆黑的瞳底辨不清神色。 江荇之被看得心底發毛,訕笑一聲,“該不會是你仇家?” 這眼神像是要吃人。 “……”鍾酩忽而一笑。這樣銳利的麵容上展露出一抹笑容,竟有種攝人心魂的美。他看著江荇之,“是啊,血海深仇。” 江荇之的笑就慢慢凝固了,“能感受到。” 剛才那股毀天滅地似的威壓,若非有他大乘巔峰的修為,換做旁人早被碾成一團肉餅。也不知是誰招惹上這麽一個狠人,真是……未來可期。 還好不是自己。 他起身拍拍外袍上沾染的泥土,“既然閣下認錯了,那你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咱們就此別過山高海闊。” 他說著沿山路往下走,走出幾步卻見男人也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 江荇之回頭,“我隻是長得像你仇家,閣下。”所以不要跟著他。 “順路。” “……” 江荇之拍拍他的肩,退開一步讓出前麵的路,“你先請,我走別的路。”說完不等對方回答,便轉身化作一道流光飛逝而去。 荒蕪的道旁隻餘下一道身影。 鍾酩看向前者消失的方向,嘴角挑了一下,但很快又壓平。 他垂眼看向自己的手,掌心殘留了一手沁涼。 · 江荇之一路朝著城池的方向飛去,下方是大片郊野。 正飛到半途,他忽然察覺出一絲異響,直行向前的身影偏折了一下便落入下方矮林間。 不出幾息,五六道氣息朝著這方飛速而來。 為首一人受了重傷,後麵還緊跟著四五人。幾人修為都在築基中後期,追趕間很快出現在江荇之視野中。 透過林葉的縫隙,隻見一名身著灰色短褐的男子捂著腹部死命往前逃跑,血跡沾染了大片衣料,男子呼吸沉重,顯出些狼狽,眼底卻有強烈的求生欲望。 追在後麵的人高喝: “誅嚴,違反了門規死路一條!” “你還是死心吧,逃到這荒郊野嶺,除非是神仙才能救得了你!” 追殺間幾人距離逐漸拉近,名叫誅嚴的男子麵上漸漸浮出絕望。 正在這時,山野間忽地風起。“砰!”追來的身影紛紛撞上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被擋在外麵不得接近半分。 追殺的幾人心頭一駭,停下腳步警惕地看向四周,“誰!” 江荇之悠遠的聲音像是來自山林,“山神地界,禁止高聲喧嘩,追逐狂打。” 幾人,“……” 領頭者被這草率的說辭激怒,“山神?我看是誰在裝神弄鬼才對!” 他說著朝聲音來源處擲出一枚暗鏢,叱——破空聲響起。緊接著又是一聲碰撞,鐺!玄鐵所製的暗鏢被打落在地,一片樹葉穿透其中。 在場之人心頭皆是一震。 他們看向轉瞬沒入山林的那道灰色身影,對視幾眼,“先撤,回去稟報門主。” 追兵很快離開,誅嚴像隻無頭蒼蠅般在林間亂竄了一陣,眼前突然落下一道人影。 他嚇了一跳,“誰!” 江荇之揮手化去他下意識的攻擊,“山神。” 誅嚴停下來,呼呼喘著粗氣,他驚魂未定地打量著眼前的人——長發高束垂在身後,靛藍色的長衫薄如雲絮。 清雋的五官是令人過目不忘的俊美,隻是麵色相較常人更顯蒼白,很難想象是這個人方才出手救了自己。 他不敢輕信,“果真是大人出手相救?” 江荇之悠遠的聲音又響了一遍,“山——神——” “……”誅嚴趕緊垂首抱拳,“多謝大人!” 江荇之點點頭,“你受傷了,走。” 誅嚴抬頭,“走?” 話音一落,便被一隻纖白的手“嘩啦”拎起後領飛速穿林而去。 誅嚴騰在半空中瞪大眼:……我去! 等停下來時,兩人到了一處洞穴前。江荇之提著人往裏一放,動作輕巧得像提溜了一隻小山雞。 他把滿臉寫著“懷疑人生”的誅嚴安置好,又拍拍手道,“你先將傷處理處理。調整好狀態之後我有話問你。” 初來乍到,他正愁找不到一個靠譜的人了解當下的情況,剛好就遇到個看著不像壞人的倒黴蛋在被人追殺。 ——救命之恩,死裏逃生,這種狀況下說出的話應該還算真誠。 誅嚴捂著傷口有些不安,“大人想問什麽?” 江荇之說,“久未出山,隨便了解了解。” 誅嚴這才鬆了口氣,低頭處理起身上的傷口來。正下手,他卻露出幾分尷尬:逃亡了太久,凝結的血塊早已將衣料和傷口黏在了一起。 他道,“可能需要水。” 江荇之相當好說話,“我去幫你取一些。” 他腳步一轉還沒出山洞,又被誅嚴叫住。後者似乎有些為難,“大人,萬一剛剛那些人再追來……” 江荇之寬慰道,“你放心,我早已在這四周布下結界,任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他說這話時正背對山洞口,修長的身形逆著亮光,落在誅嚴眼中竟如高山巍峨,莫名令人安心。誅嚴感激,“待在下處理好傷口,定對大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江荇之溫和一笑,“好,這是我們美好的約定。” 四周是一片荒野,想尋處水源並不簡單。 好在江荇之腳程極快,浩瀚的神識如水傾瀉,不出片刻便在幾裏外的地方尋到一條河流。他用靈力簡單將樹幹剜空做成個容器,取了一瓢清水便反身往回飛。 呼呼的風聲刮過耳畔,江荇之趁著這檔子時間整理思路:一會兒先問問當下的平均修為,現存於世有幾大門派;再打聽一下世俗人情,以及近來有無大事發生。 如果能從中得到一絲有關自己重生的消息,說不定還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江荇之給自己畫好藍圖,靈力一提,回去的速度都快了幾分。 靛藍色的身影轉瞬回到方才的荒野,直奔那山洞而去。在穿過結界時,他心頭忽然掠過一絲微妙,還沒來得及細想就已落到了洞口。 視線投向洞中情形,江荇之微微一滯。 飛不進一隻蒼蠅的山洞內,儼然多出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剛辭別的男人坐在誅嚴對麵,聽見動靜轉過頭來,俊美的五官映著從洞口照進去的光,更顯得如刀削般立體。 誅嚴繃著身子正襟危坐,在看到江荇之的身影時,眼中驟然迸發出兩道求助的光芒,“大人…我們美好的約定!” 江荇之,“……”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鍾酩站起身,“你回來了。” 他這話說得相當自然,就好像兩人約好了一樣。 江荇之都忍不住誇讚,“閣下真是賓至如歸。” 鍾酩牽唇一笑,“就等你回來盡地主之誼。” 他說完看前者揉了揉心口,“怎麽了,身體不適?” 江荇之揮揮手,“心病。” 山洞中似落下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 江荇之跳過這一茬,將水瓢遞給誅嚴,轉頭問,“所以,閣下怎麽會在這兒?” 鍾酩,“看到有結界,順道逛逛。” 誅嚴倒水的手一抖:真是好會順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