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料上熏染的奢靡麝香,伴著獨屬於晏畫闌的乳香撲麵而來,把霜絳年整隻雲雀都包裹起來,腦子暈乎乎的。 晏畫闌落在鵲橋上,笑容宛如婚禮司儀,手上做的卻是拆姻緣的事。 “我能證明。” 他運功一點樂桃情,便有一股靈氣從樂桃情體內噴湧而出,靈氣裏帶著新鮮的“止音咒”和“魅惑術”的痕跡。 “孟客枝確實給他施了咒。這兩道咒,還是我幫他解開的。” 人證物證俱在,板上釘釘。 說罷晏畫闌看向孟客枝,一臉痛心疾首:“孟兄,前些日,你找我討要壯陽藥的時候,我就勸過你了。你怎麽如此想不開!逼人合籍,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晏畫闌演得極像,深得某鹹魚戲精真傳。再加上他本人的花心人設,借出壯陽藥的確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圍觀群眾頓時信了大半。 隻有霜絳年嗅到了一股濃鬱的茶香。 孟客枝怒道:“你休得胡言!我何時找你借過海狗丸?” “什麽,你私藏的壯陽藥已經多到不用找我借了?”晏畫闌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不愧是你啊,孟兄,我們下次再一起探討哪家的海狗丸更有效!” 青的臉色。 樂宗宗主沉沉道:“客枝,這是怎麽回事?” 孟客枝神色憂傷:“我對桃情情根深種,無奈近來隱疾未消……桃情他隻是一時與我鬧別扭,這種情況往常也有,我剛才也是怕他日後後悔,才出此下策。沒想到,竟得妖王如此曲解。” 他將下咒之事完全歸因於樂桃情的暴脾氣,還順便給自己豎了一個深情包容人設。 不少人被他的說辭說服,道“我就說鸞琴君怎麽會做那等小人之事”,也有明眼人看出了其中端倪,暗覺他虛偽。 孟客枝將這些人的眼神盡收眼底,心中不甘。但沒辦法,現在他隻能斷尾求生。 樂桃情剛想出聲反駁,便被樂不為封了嘴,以防他說出更多,毀掉兩宗友誼。 “看來是陰差陽錯一場。”樂宗宗主想大事化小,“那就等這對新人解決完矛盾再說,合籍之事,就先延後。今日,便散了罷。” “慢著。”晏畫闌忽沉聲道。 樂宗宗主敏銳地察覺,有幾十名妖族正在暗中包圍鵲橋,每一名都是金丹期修為以上。 看來妖王即便是動武,也不會讓他們離開了。 樂宗宗主嗓音慍怒:“妖王與本尊的大弟子無冤無仇,怎麽如此心地狹窄,緊捉著客枝不放?” 晏畫闌朗聲笑道:“我向來樂於助人,替天行道。” 他暗想,失戀人士對狗男男的憤怒你們不懂,並且他還抱著一絲希望萬一哥哥見他除惡揚善這麽帥氣,就感動地出來投懷送抱呢? 當然,他不知道,霜絳年本就被他抱在袖口裏了,沒有感動,而且不敢動。 “更何況,”晏畫闌眸光轉冷,“誰說本王與孟客枝無冤無仇?” 他手揮青爵,掀起一團火焰向孟客枝襲去。樂宗宗主見狀不妙,手中化出箜篌虛影擊出音波,音波與火焰兩相碰撞,竟然是火焰更勝一籌,燒著了孟客枝的禮袍。 待火光歇下,所有人看到孟客枝的模樣時,都大吸一口涼氣。 隻見孟客枝赤裸的胸腹上,滿滿都是黑漆漆的魔毒。 “他是魔主的爪牙。”晏畫闌冷冷道,“丹會小天地仙魔征戰之時,他也在場隻不過,是站在魔主一邊。” 孟客枝目眥欲裂:“你信口雌黃!!” 幾名負責保護妖王的金烏衛衝上前來,將孟客枝製服在地,堵住他的嘴。 樂宗宗主見他身上魔毒,也大為震驚,一時舉足不前。 晏畫闌眸光寒冷:“我幼時被奸人所盜,後被魔主困在一處秘境中,就有孟客枝從旁協助。因為他們,我在外數漂泊百年,才有幸在妖王妃的幫助下,回歸族群。” 在他袖中,霜絳年一愣,沒想到他竟早已調查清楚了孟客枝的惡行,還在這種時候將此事公布出來。 晏畫闌短短說的這幾句話,可謂是驚世駭俗。 這不僅說明仙盟之中竟然出了叛徒,而且還關係到妖族與人族兩族之間的友誼。 “妖王慎言。”樂宗宗主麵色凝重,“此事會不會別有誤會?妖王可有證據?” “帶上來。”晏畫闌吩咐。 五名修士被金烏衛押上鵲橋。 金烏衛抬起他們的臉,讓眾修士仔細觀察,已經有記憶力好的修士叫道:“他們都是沽鶴刑場逃逸的囚犯!” 晏畫闌道:“沒錯。十六年前,沽鶴刑場的囚犯一夕之間集體失蹤,孟客枝就是當時的負責人。各位或許以為是孟客枝疏忽之過,實際上這些囚犯是他故意放走的。” 他咬牙垂眸,似是不忍再回想起那些慘痛回憶:“他應魔主的命令,將這些囚犯帶入囚困我的秘境裏,虐待我、折磨我……” 他嗓音淡然,其中似乎蘊含了深切的悲痛, 那些囚犯都是罪大惡極的凶惡之徒。十六年前,妖王才三四歲,就要受他們百般欺淩,實在可憐。 霜絳年聽得一陣無語。 那些囚犯本不是放進去殺他的,而是放進去喂養他的。 他深刻地記得,當時一群金丹期的窮凶極惡之徒,見了晏畫闌是如何聞風喪膽,一個個比老鼠還會藏。 另一邊,金烏衛對囚徒們釋放出真言噬心咒,這個咒術極端殘忍,可以搜刮神識,逼他們說出實話,隻有在拷問仙盟認定的囚犯才可以使用。 其實霜絳年本來也想通過係統的人臉識別技術,找到囚犯們,然後用真言噬心咒揭露真相。 這一兩個月來他一無所獲,原來是因為晏畫闌早已把他們捉到手了。 他有係統給他開掛,晏畫闌則不同,一定花費了大量精力才找到這些囚犯。 這種情況似乎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霜絳年想要做的事,晏畫闌會為他提前做好;他想要的東西,晏畫闌會千方百計弄到手,送給他。 這份熱情的真心,很難被忽視。 霜絳年心中掀起些微波瀾,忽然間一隻大手伸進袖口,握住他,像捏解壓尖叫雞玩具一樣搓來搓去。 晏畫闌的手藏在袖子裏欺壓弱小,臉上則一副“替天行道”的正經模樣,贏得了無數憐愛和稱讚。 霜絳年:“……” 霜絳年累覺自己不會再愛。 真言噬心咒的拷問持續了一個鍾頭,囚犯們的證詞與當年仙盟獲得的證據一一對應,徹底坐實了孟客枝的罪名。 真相大白,人人都震驚不已。難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已經有孟客枝在仙盟的同僚,對他破口大罵:“放走囚犯之後,你自降職位,我那麽信任你,還為了安慰你,給你送了許多丹藥法器。沒想到,你拿了我的禮物,是用來給魔主效力,殘殺我們的同胞!” “都是陰謀!他想和藥宗弟子合籍,肯定是為了打入藥宗內部,進一步蠶食仙盟!” “還好合籍大典及時停止了,否則那藥宗弟子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 樂不為後怕至極,已經冒了一後背的冷汗,他無比慶幸被大典打斷,否則他們藥宗也要遭到牽連。 麒麟仙尊已經回仙盟坐鎮,在場隻有紫薇仙君。霜懷遠從金烏衛手中接過孟客枝,負責將他收押入獄,帶回仙盟處置。 孟客枝手腳被縛,在一片“叛徒”、“敗類”、“渣男”的罵聲之中,被黑曜衛押著穿過人群,宛如遊街示眾。 他所到之處,所有修士見他身上魔毒,都忙不迭大退三步,並露出厭惡和痛恨的神情。 就連他的師尊樂宗宗主,也躲閃開眼神,搖頭歎息。 一代天之驕子,竟淪落至此。 孟客枝渾渾噩噩地想,他到底是哪一步走錯,才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他又想,這些賞玩他落魄模樣的修士之中,有他的師弟? 師弟……會心疼他嗎?會後悔沒給他解毒嗎? 在監牢中,孟客枝回想了很多往事。 他一時情緒噴湧,一時又被無情道心法所壓製,時而痛哭流涕,時而冷酷無情,被折磨得幾近瘋癲。 破曉之前,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孟客枝試著運轉靈氣,竟發現自己修煉百餘年的無情道功法,已經全散了。 現在的他,與凡人無異。 壽元不足,身體在迅速衰老枯竭,不過幾日,便會迎來死期。 可笑的是,一年前他正為無法晉升化神期而苦惱,將主意打到了與師弟斷情之上。 如今無情道破,他完整地體味到了感情,許多以前想不通的事,突然全都明白了。 他本來有機會做師弟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然而這份手足之情早已被他斷去。碎了,就永遠也找不回來。 有人站在他麵前。 “你來殺我了。”孟客枝慘笑。 鐵牢的另一邊,霜絳年眼睫微動。 現在孟客枝蓬頭垢麵,鎖骨穿上了琵琶鎖,狼狽至極,落魄至極。 修為盡散,名聲盡毀。 這是霜絳年期盼過的模樣。但他沒有感到大仇得報的興奮,不是因為念舊情、心軟憐惜,而是因為……他不在乎。 孟客枝對他的背叛已經無足輕重,鐵牢裏的隻是一個罪有應得的陌生人。 “我不會手染你的鮮血。”霜絳年漠然道,“隻是以防萬一,免得仙盟在拷問你的時候,發現你修無情道,連累於我。” 孟客枝先他一步道:“我會自絕神識。” 自絕神識,肉身雖在,卻隻剩外殼,變成徹徹底底的傻子。這種行為等同於自毀魂魄,從此再無轉世輪回的可能。 自私自利的孟客枝,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 霜絳年皺眉:“不要耍花招。” “我是認真的。”孟客枝笑起來,“師弟,我對不住你,自絕神識是我唯一能做的補償。雖然這於你無補……但我想你知道,我是真心悔過。” 想來那些年,他一心求大道,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仿佛遠隔雲霧,就連師弟都可以輕易舍去。 還記得年少的時候,他的父親無情道尊囑咐他,他們師兄弟異體同心,無論如何,都不可互相傷害。 幼時的師弟總躲在陰影裏,臉上永遠冰冷沒有表情,倒是孟客枝一直想逗他開心。 大概在一起過了兩年,師弟的嘴角才第一次彎起來。 “師弟笑了!”那時孟客枝滿臉激動,還因為動了情緒,被父尊罰跪了三日三夜。 一百多年前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但孟客枝知道,他的師弟笑起來非常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