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解救族人的堅定意念以外,他不會再允許多餘的情緒影響自己。 他將晏畫闌送出自己的識海,然後蘇醒過來。 剛睜開眼的時候,他們還維持著額頭相抵的姿勢。 極近極近之處,晏畫闌麵上染了些許擔憂之色,俊眉好看地皺起,纖長的睫毛掃到了他臉上,有些微癢。 在他醒來之前,霜絳年率先逃離。 剛逃開不到兩息,晏畫闌便也醒了。睜開眼睛第一件事,便是尋找他的身影,朝他問:“哥哥好些了麽?” 救援及時,霜絳年隻是臉色略有蒼白,心髒疼痛還在可承受的範圍內。 “嗯,我無礙。”他垂著眼,“多虧你。謝謝。” 晏畫闌緩緩露出笑容。 剛才霜絳年被放在了琉璃窗前的軟椅上,他悶咳幾聲,撐起身體,正襟危坐:“幸存的鮫人族就在泉客島之下的極陰之泉裏。他們的歌聲在牽引我。” 軟椅很寬敞,足以躺兩個人。晏畫闌擠上來,拉倒霜絳年,讓他枕自己身上,然後伸手按摩他的後腦,緩解他的頭部脹痛。 “別擔心,哥哥。” 晏畫闌輕聲低喃,手指好像擁有魔力,漸漸舒緩了鮫人歌聲帶來的後遺症。 霜絳年微微合上了眼簾。 “哥哥,其實我有一個秘密。”晏畫闌認真說。 霜絳年以為他會提起那個永生不死的秘密,誰料晏畫闌話鋒一轉,帶了些笑意道: “其實我能預見未來。” 霜絳年睫毛顫了一下,禁不住就被帶跑了注意力,好奇他會胡謅些什麽話。 “在我遇見的那個未來裏,我看到哥哥變成了一條黑尾巴的鮫人,和重獲自由的其他鮫人們一起快快樂樂地生活在大海裏。” 晏畫闌描述了一個很美好的場景,然後調皮一笑:“不過,他們會經常見不到哥哥。” 霜絳年不由自主追問:“為什麽?” 晏畫闌嘿嘿一笑:“因為春宵苦短,我和哥哥黏在一起。” 這個故事從童話變成懸疑、再變成黃色下流話本隻用了幾秒,饒是霜絳年剛才心情沉重,也被逗得睜開了眼,一言難盡地看向晏畫闌。 晏畫闌正色:“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我們走著瞧。” 霜絳年瞟他一眼,轉回頭。 “你想得好遠。我現在還是人類,變不出魚尾。” 晏畫闌疑道:“那怎麽才能變回鮫人呢?用我丹田裏的黑鱗魚嗎?” 霜絳年:“嗯。” 晏畫闌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以手比刀試著劃了一下,被自己想象的場景疼得咧了咧嘴。 他當時怎麽就一激動,腦子一抽,就把魚吞到肚子裏了呢? “……哥,”晏畫闌扁著嘴,為難道,“除了要我的命,還有其他方法能把魚弄出來嗎?” 他自覺問了一個很平常的問題,沒想到卻看到哥哥肩膀一僵。 霜絳年裝作動作自然地坐起身,與他拉遠了距離,渾身有些不自在。 其他的方法……是要雙修啊。第51章 懷中空落落的,晏畫闌看著突然離開他的霜絳年,疑惑道:“哥哥,我說錯什麽了嗎?” “沒有。”霜絳年很快地回答。 “難道除了開刀以外沒有其他方法?”晏畫闌心涼了半截,做出了為哥哥犧牲的準備,“那也不是不行,為了哥哥,我願意。” “不。”霜絳年整理了散亂的發絲,“會有一些特殊的方法,需要的時候我會告訴你。” “什麽方法?” “……現在不能說。” 自從提起這個話題,霜絳年就沒有與他對視過,好像在故意躲避他的眼神一樣。 晏畫闌簡直要好奇死了。 他心裏一有事,手上就不自覺地動起來。在按捏軟椅扶手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什麽凸起的按鈕。 忽然間艙內照明燈全滅,隻剩下桃紅色的氛圍燈,曖昧地勾勒出艙內二人的輪廓。 在他們對麵那扇空白的牆麵上,投射出了一段移動的畫麵光影。 莫非是國師為他們準備了錦囊,用來指點迷津? 霜絳年仔細注意那段光影。 光影畫麵中先走進來一隻嬌小柔媚、皮膚白皙細膩的公狐狸妖,過了一會兒又是一頭膀大腰圓、胸膛呈古銅色的熊妖。 然後黑白交錯,奇怪的聲音響成了一片。 霜絳年額間青筋鼓了一下:“關掉。” 晏畫闌臉蛋微紅,想繼續看又不敢違拗,清咳一聲,不情不願地再次按下按鈕。 然後他的臉色變得更加奇怪起來。 晏畫闌覷向自己屁股斷凸起一個個鼓包,像一隻看不見的手藏在座椅 晏畫闌沉默一陣,恍然大悟:“哥哥,其實這裏的東西,包括那個緬鈴和水床,都是用來……” 霜絳年一個禁言術打斷了他遲來的了悟,免得聽了那話會爛耳朵。 這地方實在太鬼了。 ……國師實在太鬼了! 霜絳年親自過去調試軟椅上的機關,在切換了五種模式後,才堪堪將一切都恢複正常。 “好了。”霜絳年抬眼看向晏畫闌,麵上冰冷,“如果你不想被紮上幾針失去這幾天的全部記憶的話,就自覺把該忘的事情都忘掉。” 晏畫闌哭喪著臉,好像被威脅的小媳婦。 “現在我們開始談正事。”霜絳年說,“關於關押鮫人族的牢籠,我的猜測是這樣的……” * 在海底航行的第四晚,在他們離泉客島還有一日的行程之時,海水開始變得渾濁。 霜絳年取了一杯由潛水舟過濾的海水,敏感地察覺到,那看似清澈的水裏有一絲魔毒。 他告訴晏畫闌:“這裏的水不能再用了。” 晏畫闌伏在琉璃窗邊,發現這裏的靈獸確實比之前少了,偶爾能見到一兩條形影單隻的生物都相貌凶猛,牙齒暴出,或多或少發生了變異。 他們已經到了魔毒汙染的領域。 晏畫闌通過水鏡給遠處的妖族發了這裏的位置:“以此為起點封鎖泉客島,抓捕除了魔主以外試圖進出的所有人。醫修在外圍等候。所有妖切忌不可觸碰海水。” 臨行前他便交代了辛夷將軍,若有不妥,前來相助。 在發出位置信息後沒多久,水鏡畫麵一跳,在一陣紊亂之後斷掉了聯絡。 霜絳年閉眼判斷鮫人歌聲的位置:“我們該下沉了。” 他操縱著潛水舟緩緩下沉,某一刻,舟內所有燈光忽然熄滅,節約靈氣,用來抵抗陡然加重的水壓。 他們潛入了漆黑的深海,在這裏,沒有任何一縷陽光能幸免。 然而萬物渴望光芒,狡猾的捕食者吊出一點瑩芒,將無知的小魚誘來,便張開大口,吞食自己的獵物。 晏畫闌眼睜睜看著一條無知的小魚,就這麽進了另一條壯碩畸形的大魚口中。 那條大魚長相奇醜無比,好像一顆禿頂的人頭,頭部支出的背鰭棘上麵亮著一粒小燈球,它就用那東西誘捕食物。 晏畫闌被醜得“噫”了一聲:“哥哥,這魚叫什麽?” “黑角。”霜絳年用了現代的叫法。 “這是公魚嗎?”晏畫闌匪夷所思,“雄魚竟然敢長這麽醜,這還怎麽討伴侶?” “是雌魚。” “那雄魚會長得好看些嗎?” “你沒看到雄魚?就在雌魚的腹下。”霜絳年在掌控潛水舟的忙碌中,抽空給他科普,“體型嬌小的雄魚會在交配時溶解雌魚的皮膚,從此失去牙齒、眼睛和大部分內髒,與雌魚融為一體,充當它的精子庫。” 晏畫闌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害怕地瞥了兩眼霜絳年。 “哥哥,你們深海魚都是這麽凶殘的嗎?” “當然。”霜絳年一本正經地嚇唬他,“你不是說過我像吃掉公螳螂的母螳螂?這話放在鮫人上確實沒錯。” 他沒說鮫人具體的習性是什麽,但晏畫闌已經腦補出自己沉溺在雙修之中時,漸漸被鮫人哥哥蠶食掉內髒的恐怖場景了。 晏畫闌狠狠打了個寒顫。 當他再次將視線投向窗外時,卻現出了驚訝的神色。 “……那醜魚怎麽死了?” 剛才還獵得佳肴的黑角魚,現在隻剩下了幾塊碎肉。背鰭棘上的小燈球兀自漂浮在黑洞洞的海水中,發出幽幽熒光。 碎肉塊的邊緣,隱隱留下了利齒的痕跡。 晏畫闌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逝,飄浮的魚肉又少了一塊。 在那一瞬間,有什麽東西掠走了魚肉塊。 晏畫闌眉眼冷肅下來。 能逃過他視力捕捉的靈獸不多。 “哥哥小心。”他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