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嫂按住胸口,痛苦地搖搖頭,那女子發出低沉的悲泣,幾乎直不起身來。  旁邊有人安慰她,說仙人不一定會挑到她女兒。  蘇瑤皺眉道:“仙人為什麽會要孩子?”  周圍一陣沉默,許久,才有人說,有些仙人,會要些奴仆,但帶走了,就沒見帶回來過。  蘇瑤微微咬牙:“我可以去找陳姑娘借些財物,來幫著周轉。”  雖然這樣可能就,就交不了朋友了,但總好過讓村裏人賣掉孩子。  “不行的,”明嫂搖頭,“那都是仙家財物,我們這些普通人,拿出來,說不出來曆,反而是大難,好了,事情就這麽定了。那三個孩子是將來的巫,不能被選走,至於其它——”  她斬釘截鐵地道:“我的孩子,也不會藏著。”  蘇瑤沉默。  他深吸了一口氣:“換個人吧,我不會下去躲著。”  說完,他起身,離開了正廳。  外間日光正烈,他漫無目的地在村裏晃了一會,他不知不覺間,看到遠方有一朵雲霧飄了過來,一名仙風道骨的中年修士,正站在雲端,高高在上,俯視這渺小的村落。  讓他欣喜的是,蘇瑤發現他頭頂的黑氣,不比當初的村長要少。第12章 好的,沒問題  當遠方的小村出現在視線時,顧道人在雲端不由得微鬆了一口氣。  終於到了。  這礦村離得邊城極遠,沿途總有不少妖獸散修,若不是有城中管事賜下的雲旗法器可以隱匿氣息,他一個低階修士是萬萬不敢獨自前來的。  但又有什麽辦法呢,他一個沒有後台的普通修士,自然隻能接到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差事,雲金砂又是維護護城大陣的必要材料,每月一次,不能有失。  唯一讓他感覺到欣慰的就是,那礦村油水雖少,可蚊子肉也是肉啊,每年依靠礦村裏一些額外的收入,至少讓他勉強可以購買靈石,將幼子的修行維持下去。  他資質有限,但幼子卻是靈根優異,如今已經是陳國大派山陽宗的外門弟子,隻要通過考核、被那山陽派收為了內門弟子,就能一躍成為天驕,他這個當父親的,也能沾沾光,獲得更多的資源。  然而,剛剛從雲上下來,顧道人便眉頭一皺,這迎接的人裏,少了許多老麵孔啊。  他對這些荒人死不死,都是無所謂的,可是一但少了人,就意味著影響雲金砂的產量,如今可是幼子晉升內門的關鍵時刻,不容有失。  ……  那仙師緩緩靠近,自天空駕雲落下,蘇瑤看清楚地看見他腳下並不是什麽雲層水氣,而是類似於棉花的一團纖維,在落下之時,自然凝聚壓縮,成為一方小旗,收入他的右手廣袖之中。  蘇瑤離得不遠,就見村人已經在村口搭起了三層木架高台,在台下恭迎,口中說著上仙萬壽無疆之類的話語,麵色帶著討好,一時不由得心中有了幾分感同身受。  “為何不見明舟?”那仙師掃視了一眼周圍,緩緩開口,他語氣沉嚴,威勢不低。  明嫂神色悲戚,千言萬語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隻能垂淚道:“顧仙師容秉,家夫明州已經葬身於妖獸之手,無法前來相迎,還請仙師恕罪。”  “原來如此。”顧道人平靜地一甩拂塵,“那,本月的金砂如何了?”  “上繳仙城的,還差些許,”明嫂低聲道,“但我們采了些彩蠶,望仙師能收下,添補一些差額。”  說著,她雙手奉上一隻葫蘆,謙卑地遞上去。  顧道人扭開葫蘆,瞟了一眼,便隨手收下,卻又皺眉道:“前些日子,東湖鎮因魔修隕滅,各地人人自危,用以加固護城陣的雲金砂因此暴漲,你這彩蠶雖然是一味不錯靈材,卻不夠添這些差額。”  明嫂呼吸一時絮亂,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緩過來:“請仙上慈悲,如今村裏遭了大災,實在拿不出更多的東西了。”  “這是上峰定的額度,爾等荒人,有何資格討價還價?”顧道人冷冷道,“至少再拿兩份彩蠶,才能彌補這其中差額,若有缺失,別怪本道無情。”  明嫂隻能哀求道:“仙師,非是我等不願,而是實在拿不出來,那彩蠶成蛾時,是高階的妖獸,隱匿虛空,無形無影,便是上仙拿下也要費些功夫,我們村裏,已經死不起人了啊!”  “莫尋借口!七彩蛾凶狠,那是對我等修士而言,但你們這些荒人沒有修為,它隻會當你們是食物,平時飽食之時,便不會攻擊你等。”顧道人眉心一蹙,“我會在此停留一日,你看著辦。”  說完,便徑直走到村中修整得最好的院落,熟門熟路地走入其中,盤膝打坐,不再理會外間的人世疾苦。  蘇瑤在一邊,圍觀了這一切。  他對這道人極為反感,卻是無可奈何,好在,如果隻是要彩蠶的話,他並不是辦不到。  有斷手前輩幫助,他能在林裏把那裏的蠶挖成瀕危。  總好過把村裏的孩子賣出去吧?  他想做便做,趁著村裏無人注意到他,悄悄出村,一番狂奔,去那遠處的桑林就是一番爆挖——他能看到生命頭上的氣,雖然這些蠶藏在地底,但對他來說,就像頂著紅名的野怪一樣的,隔著牆也能看到。  但這番舉動無疑驚動了林子裏的蛾子們,這些攻擊時會隱形,不攻擊時透明翅膀散發著流光溢彩的蛾子的如葫蘆娃一般,一個個衝過來。  然後全滅。  等到月上中天時,他已經挖了上百條小蟲,一路上也落了一地七彩蛾子,像一條星光凝成的小路。  蘇瑤覺得差不多夠了,如果太多,反而容易激發起那修士的貪欲。  但看著一路星光,他又覺得有點可惜,於是低下頭,想把蛾子的翅膀上的散發著星光的一條彩色脈絡撕下來——卻沒有撕動。  他左看看右看看,突然靈機一動:“前輩,把你的指甲借我用下好嗎?”  斷手屁顛屁顛地飛過來,把指甲長的老長了,落到他手裏。  “太長了,一寸的長度就夠了。”蘇瑤向他比劃了美工刀尖的常用刻度。  斷手立刻把鬼爪收回一截。  蘇瑤抓起爪上的一根手指,輕易的,像是劃開豆腐一般,把蛾子的翅膀上脈絡切下來,並且如法炮製,收集起了一大絡,現場用編製的手法,做出一頂靜謐優雅、精致古樸的星光發冠。  “陳姑娘會喜歡這種漂亮東西吧?”他捧著臉,暢想了一下,給陳姑娘戴上這個發冠的時候,會開出一個什麽樣的盲盒呢?  斷手在一邊緩緩打出一串問號。  蘇瑤卻是果斷收到背簍裏,披著月色,很快回村。  隻是,經過那座仙師居住的小院時,他似乎聽到了裏邊的聲音。  “什麽,你說那山中的骸骨,破除封印了?”仙師的聲音猛然提高,在蘇瑤的如今越發靈敏的耳中,宛如驚雷一般,都不用偷聽。  接著,便聽到明嫂無奈的聲音:“雖是如此,但那影響並不大,我們可以繼續采金……”  “你們能采又如何!”那仙師聲音中有壓抑不住的怒氣,“一但破封,那雲金便要全數被它汙染,這裏的東西,已經沒有開采的必要了。”  “並不會,您可以過去看看,那骸骨雖露出來了,卻以前一樣,沒有太大的傷害——”  “你們這些野嶺荒人,成日沐浴這有毒靈氣,當然不會有什麽反應!”仙師怒道,“城裏的上民何其嬌貴,用這種毒金,那責任誰擔的起?”  “您去看看……”  “不必再說了!出去。”  明嫂無奈離開的小院,她失魂落魄,並未看到牆邊的蘇瑤。  蘇瑤有心想前去安慰她,思考一瞬後,又止住了腳步。  如果雲金不能采的話,可不可以改養殖種蠶呢?這個小村落總要有點產業才能生存,他需要和這位仙師談談,如果談妥了,再告訴明嫂也不遲。  想到這,他捏緊了手中的葫蘆,走進小院。  顧道人正抬起手,將一枚血珠擲向天空,刹那,天空生起一層極薄的血幕,將整個山村籠罩。  “你在做什麽?”蘇瑤皺起眉。  顧道人這才轉身看他,眉宇間透出一絲憐憫。  “若是平日,看在你們多年的供奉上,倒也不是不能給你們一條生路。”  蘇瑤沉默,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但如今,我卻急需一筆資糧,”顧道人似乎在對他說,又似乎在自言自語,“隻能占了這筆雲砂,到時上峰問起,便說村子已被魔修占據,全數被滅,未能采收到本月的雲砂,而你們一身骨血精魄,死後散於天地,未免可惜,不如收集了,賣予黑市,也不算浪費……唉,這天地如洪爐,人生如螻蟻,於我,你們皆為螻蟻,可我在那些大能麵前,又何嚐不是一隻大一點的螻蟻呢?”  蘇瑤聽著他的喃喃低語,捏緊了拳頭。  過了一會,他才問:“就真的,一點機會都不給麽?”  顧道人微微搖頭,歎息道:“我有一子,和你一般大,為了他的前程,這天下人,我盡可殺得。”  蘇瑤低下頭。  顧道人正要再傷春悲秋一番,就又聽到那孩子好聽的聲音。  他說:“前輩,殺了他!”第13章 處理善後  寂靜的夜色裏,蟬鳴幽幽。  修士的脖頸不自然地扭曲著,手指僵直,鮮血從嘴角溢出,眼眸大張,正正地飄在空中,衣袂輕揚,宛如厲鬼。  沒有衝突,沒有大戰,沒有遺言,結束之快,宛如在網遊裏對著小動物敲下了鍵盤。  蘇瑤凝視著月色下那充斥著恐懼、驚詫、絕望的眼睛,有些意興闌珊。  “走了。”他輕輕道。  還在捏著修士脖子在空中炫耀的斷手立刻丟掉手中的屍體,仿佛丟掉的是個麻袋,求獎賞一樣,想去摸摸阿瑤的頭。  蘇瑤捏住手腕,拿旁邊的水缸為它洗了洗手,這才放它來自己身上歇息。  他是第一次殺人,但沒有什麽真實感,大約是太容易了吧……不管了。  洗完之後,他關上院門,走過旁邊的村路,靜立在一座有微光透出的小院前。  伸手,敲門。  “進來吧,門沒鎖。”裏邊傳來陳姑娘有些沙啞的聲音。  蘇瑤走進去,如往常一樣,在蒲團上坐得乖巧又端正。  陳姑娘給他遞了一杯散發著幽香的茶水。  蘇瑤捧著茶水,沉默了一下,才低聲道:“剛剛,我殺人了。”  “我知道。”陳姑娘露出讚賞的目光。  “但是,我不知道怎麽善後,”蘇瑤露出苦笑,有些無奈地道,“殺他,我自然是不後悔的,可一來,他身後的勢力,必不會罷休,二來,村裏物資,還需要他來遞送,隻能來求阿孜,阿孜能給些意見麽?”  有事就阿孜,無事陳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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