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靜靜地吹過。  血雨如注,傾盆而下,淹沒了那片屍山血海的戰場,無數弱小的生靈在大雨裏尋找著高地,拚命求生。  但湖水匯聚的太快,從數十裏到數百裏,又到了數千裏寬闊。  不止是龍血玄黃,整個天地也在哀鳴哭泣,哭泣自己子嗣橫遭劫難,哭泣這世間受到的傷。  蘇瑤在天空,看著星辰之上,那手輕拈著一枚龍珠,隻是輕輕一翻,周圍的星辰無數光芒被強行抽去,化為無數流光,成為一件璀璨的靈寶,而幾乎同時,那些星辰黯淡無光,仿佛蒙上了厚厚的陰霾。  蘇瑤莫名就有一種感覺,那手,它在憤怒,在尋覓,卻又一無所獲。  它本意是想要捏碎這一片天地,隻是最後似有顧及,終隻是抽走了這一部分的星源,壓製此界的排斥,想要在這裏待得更久一些。  但此時,天地哀鳴與震動已越來越烈,巨大而扭曲的力量,拚盡全力地擠壓著裂口,又幾乎崩裂出更大的傷口,碎裂的本源四濺也在所不惜。  於是,那修長的手指自天空中緩緩抽出,隻留下那處依舊巨大的天空裂隙。  顧星沉感覺靈魂裏那股沉重感消失,他有些茫然地看著那天空的裂隙,那種摘星拿月,傾覆天地的恐怖對戰,完全擊破了他的心防,讓他目眩神迷,但同時也打通了他的前路——他本就是悟性極強之人,光是看到這種層次的戰鬥,哪怕隻是回憶起一星半點,也是受益無窮。  回憶著那場天地大戰,在這飄浮於空中的枯葉之上,兩人久久不語。  過了許久,顧星沉才回過神來,但是,他還是有些不明白,便問道:“阿、咳,先前在你叫破之前,我險些就把那位尊上、把他忘記了,這是為何?”  他沒有任何感覺,就像是自然而然地忘記了一個很久沒有觸及的名字,若不是看蘇瑤寫下的名字,就算完全忘卻,他也不會覺得絲毫不對,甚至會永遠想不起來。  蘇瑤聞言,對著天空惆悵了許久。  他整理了下思緒,告訴顧星沉,也同時告訴自己:“我也不能確定,隻是推測,那晟魔來自彼岸,而彼岸有一位界主,因著一些理由,他們入侵了這個世界,星尊守衛故土,自然出戰,他先是以自身為餌,將晟魔引開,又把自身的星辰權柄交給女兒,讓她斷去異魔的後路。”  “但眼看要成功之時,彼界之主的一隻手,卻在這一刻來到此地,它入侵了世界,星尊舍身一戰,終是不敵,被彼界之主所殺,粉身碎骨,其血墜落,化成了星落湖。頭顱落地,成了雲金山,那山中的詭異傷害,怕是這位彼界之主觸碰後,留在骸骨上的輕微力量。”  他的聲音很平淡,沒有起伏,像是在念一個無關緊要的消息。  顧星沉卻沒有了這樣的沉穩。  他有些難以置信地道:“這不合理!後世傳說,三千年前,陳國之北,有一隕星落下,形成大湖,曰星落湖,東西長一萬餘裏,南北長四千餘裏,又有傳說,數千年前,有一方天神在此被問斬,頭顱棄於野,化成這雲金山……如果真是星尊為天下萬民戰死於此,這一戰怎麽會如此無名,這世上,又怎會沒有他的祭祀與傳說?”  他回憶起這些年在門派裏的所有知識,並沒有姬青緣的名字,甚至東方星尊也基本沒有提及,大將軍姬烏茶,就已經是東方最為高貴的存在了,但就算是她,也隻是神朝的東方將軍罷了,並不是掌管天地權柄的東方星神,與先前拿到星辰權柄的樣子,完全對不上號。  “你心裏,有答案了,不是麽?”蘇瑤凝視著遠方天裂,“剛剛那隻手,用一種詭異的能力,將‘姬青緣’這個概念,從所有人的記憶裏,生生地移除了,不隻如此,所有記載、所有故事,應該都是找不到他的消息,我們倆,應該是這世上,唯一還能記得他的人了。”  甚至於,寫下姬青緣這三字,也會被詭異的能力,憑空抹去。  “連姬烏茶將軍,也會忘記她的父親麽?”顧星沉的聲音都帶上了一絲顫抖。  “如果她能忘記,應該就還好。”蘇瑤回想著這恐怖的手段,歎息道,“如果姬將軍不願意忘記,那隻手或許,也會連她一起抹除了。”  在一位界主麵前,無論那姬無茶多桀驁不馴,多戰意盎然,都是毫無作用的事情。  “這便是一位界主的手段。”顧星沉心中沉重得喘不過氣來,他看著那源源不斷匯聚的血湖,“可是,不應該如此,至少,不應該,讓星尊,是這樣的結局。”  雖然隻見過一麵,但他的品性,還有心中的正義與堅持,都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一個好人,會是這樣的結局。  “這場大戰,結局已定。”蘇瑤看著天空的裂隙,“也不知道,有多少的英雄,就這樣消失在記憶裏。”  據說,古時四方皆有星主,但後世談起這數千年前的大戰,卻大多語焉不詳,隻是說是天地大劫,可提起細節,卻沒有多少人說的出來,想來,都是那位界主,輕易地將這一切抹消了。  “不對,若真是如此,豫尊必不會坐視不理!”顧星沉語氣急促,也不知是在說服蘇瑤,還是在說服自己,“豫尊也是界主,就算一時不在,也定會回來,這天地還需要他主持大局,他不會比那虛空而來的界主差上半分,就算是天地靈氣異變,他也會用登仙台來給我們建出後路——”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登仙台!  對,登仙台,他終於想起,這次,他就是來的登仙台,帶著門派長老的期待,意圖遇到仙人,得到肯定,從而將門中的有才之士,一起帶入仙界,舉派飛升……  仙界、供奉、靈脈……那麽多的信息匯聚在一起,從其下浮現的真相,似乎開始若隱若現。  這些年來,回到本界的成仙修士,大多對上界語焉不詳,但於其它不得成仙的修士來說,隻要成仙是真的,那麽,付出多少資源、尊嚴,對他們而言,都是可以值得的。  再想想登仙台結果——用所有的氣運和積累打開仙門,有資質氣運的修士飛升上界,雞犬升天,而留下的,隻有被抽空的靈脈,還有窮困無法修行的凡人。  所有的信息,排除一切不可能,那麽留下的結果,無論多麽殘忍,都是真的。  這根本不是什麽升仙,而是彼界對此界,最殘忍的欺騙與掠奪。  一時間,他心中發寒,幾乎要顫抖起來。  所以,根本沒有什麽升仙台,更沒有仙門,有的,隻是彼界帶來的一個真實謊言,他們假借仙門之名,誘惑有資質的修士進入彼界,為此,一點點地抽空本界的底蘊。  本界的修士未必沒人看出其中陷阱,但為靈氣,為了升仙,為了前程,寧願吃下這餌,收下這毒,離開此界,前去所謂的“仙界”生活。  甚至自己所在的山陽派,也是一樣的如此,他們想要的舉派飛升,其實是去另外的世界……  但是,還是說不通。  “中央王朝、還有豫尊,為什麽還能坐視如此?”顧星沉的聲音不自覺地急促起來,若不是有一點自製力,他甚至都想搖晃著蘇瑤,讓他把一切都說出來。  “你是真的想不到嗎?”蘇瑤沉默了一下,“隻怕是,戰敗之後,中央王朝已與彼界達成了協議,抽走此界的底蘊,怕也是為了遷移而去吧。”  “所以,仙朝與各國,都在盡力壓榨所有離不開的人?”顧星沉捏緊了拳頭,“他們要帶著盡可能多的資源,前去另外的世界?”  蘇瑤沒有回答他,隻是神色裏有些憐憫。  “所以,我的家人必須拚盡了全力,才能供我修行,”顧星沉的嗓音裏帶著沙啞,“所以,教我仁義禮信的父親,最後變成了那個樣子,所以,妖潮不止,讓兩族殺伐獲得資源,所以,我想要成仙,就要去傷害那些曾經幫助我的人?這,這究竟是什麽道理!”  蘇瑤回答不了他。  寂靜的夜風吹過,帶來雨水中輕微的腥氣。  終於,蘇瑤歎息道:“不要再想了,這不是你的錯,你會成仙,會帶著幫助你的人——”  “如果,仙是這樣成,”顧星沉低笑一聲,那聲音裏帶著少年痛恨和呐喊,“那我,永不成仙。”  曾經的困惑不再,他依然看不清前路。  卻已經知道了方向,知道了敵我。  蘇瑤看著這個少年,腦補了一個少年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於是欣賞地點點頭,讚同道:“我支持你的看法,不過我們現在還是想想辦法,怎麽從這片葉子上下去吧。”  這破葉子本來是飄得很有方向感目的地的,但在被剛剛那大手擦過天空後,就開始失去方向地亂飄了。  顧星沉看了他一眼,拔出長劍,漂浮在空中,輕身一躍,落於劍上。  蘇瑤正想說搭個便車,便見顧星沉向他伸出手。  他笑了笑,搭上他的手,躍上長劍。  劃過星空。  ……  兩人不知道的是,這一幕,落在了某人眼中。  “你不是說,自從那星尊被殺後,這幻境的控製權就重新歸你所有了嗎?”星空之上,嗑著瓜子的少年有些興災樂禍地問。  剛剛陳孜說要給某人來個驚喜,如今看來,這情況,似乎是反過來了。  陳孜眉頭微皺,半晌,才道:“他素來聰慧,應該是感覺出了什麽。”  “那又如何,這些年,感覺到不對的仙門還少麽?”喬縷隨意道,“可真到了開仙門的時候,他們還不是爭先恐後,唯恐慢人一步,說到底,本界已經是進水的大船了,不趁著船沒沉快逃,難道還要繼續停留下去麽?”  “不要把無恥說得那麽大義凜然,”陳孜皺眉道,“你不是本界之人,沒有享受天地眷顧,當然可以說得輕鬆。”  “行吧,那道德感強的陳都督,你倒是說說,這次要怎麽收場?”喬縷在空中淡定地飄來飄去,“絕大問題參加登仙台的修士,都被你那位母親的手下抓住了,我們要去把他們救出來麽?”  以前還真沒出現過這種狀況,隻需要讓那些人知道這山河破碎之因,再他們知道想要成仙,就得飛升上界,基本上,便過去了,但兩界的靈氣,畢竟還是有很大不同,有一部分修士在用靈氣洗練身軀的過程中,會暴體而亡,也就是正常的升仙消耗了。  可誰知,這次神器山河鼎中青龍的器魂突然就不聽命令了。  有些麻煩。  “那便不升仙了。”陳孜平靜道。  “你這是在做什麽?”喬縷不理解了,“破罐破摔了?這事情要是砸了,你怎麽去和晟神解釋啊。”  “因為,我有一個計劃。”陳孜淡然道,“能把整個東荒的龍氣,都匯聚起來,做一出大的場麵。”  喬縷有些困惑地眨眨眼。  “以你的腦子是理解不了的,跟著我就好。”陳孜長袖一甩,向阿瑤離開的方向飛走了。  喬縷也不急,他不緊不慢地跟上去:“我可以懷疑你假公濟私嗎?”  “隨意。”  “居然承認了,我的氣運你什麽時候還我……”  “不還,這次神器失去控製,我也損失很大,頂上的金花都沒有了,哪有多的還你。”陳孜冷淡地瞥他一眼,帶著高高在上,又飽含炫耀的語氣道,“我得去阿瑤那補一點。”第58章 那就等於  狂風呼嘯,血雨漫天。  一名衣著華麗的中年修士冒著漫天大雨,遊移在這古戰場之中。  他像一隻進入米缸的老鼠,全神貫注地搜尋著戰場上一切可用的東西。  作為這次進入登仙門的修士,他不關心什麽戰場,也不在意存亡,更懶得理會敵我,他眼中看重的,除了天地間尚且純粹清靈的靈氣,便是這此陣亡修士身上的寶貝們了。  一開始,他連這些蘊含仙氣的血肉都舍不得丟,要知道,在數千年後,一位仙人的屍體,那可是稀世之寶,無論是用來煉器還是煉丹,都是上好的材料,甚至賣給煉屍的修士,都能大賺一筆。  但這戰場上的好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在反複從儲物袋裏丟出那麽略微不好的材料後,他已經學會了隻把最好的東西收入囊中,其它的有些殘缺的東西,已經看不上了。  又從一名士卒的屍體上拿出一對玄元坎離葵水劍後,修士露出欣喜的目光。  這時,他餘光一閃,在不遠處看到一個剛剛躲起的衣角。  他露出微笑:“這位小友,也是登仙路之道友吧,不必躲避,大家既同來一處,不如同行?”  見行跡暴露,那處高地後的修士沒有遲疑,身影一化為五,閃電般地的衝向五個不同的方向。  “雕蟲小技!”中年修士輕蔑地捏著美須,右手一張一收,一張小小手帕見光便漲,一息之間,已化成一張羅天大網,將五個身影齊齊籠罩。  “咦,還是個小丫頭?”中年修士忍不住露出微笑,隻見網中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背上背著一個長棍狀的包袱,正有些驚恐地看著他,“我也不以大欺小,你把收到的寶貝交出來,我便饒你一命,如何?”  重小冰猛地點頭,從手上拔下戒指,雙手顫抖地捧著遞上去。  中年修士很滿意地這小姑娘的識實務,施出法決,收了那戒指,把玩了一下,不禁皺眉道:“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其中沒有幾件戰場的兵器丹藥,全是些鱗片、樹葉、礦石之類的材料,甚至還有頭發之類的雜物,對於他這樣一位化神期的修士而言,都是些垃圾。  一時間,他不由得生出怒氣:“空入寶山不知收撿,真是不堪造就!”  看那小姑娘更恐慌了,他冷冷道:“你背上的,給我。”  重小冰臉上不舍又委屈地解下背上的包袱,伸手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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