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不大,上方坐人,底艙放貨,船裏坐著十來個人族,還有一隻穿山甲,它把尾巴墊在屁股下,不讓爪子弄髒。  水中的金鯉看了眼碼頭,發現沒有人了,便搖動尾巴,帶著船離岸。  “你也是去內城的嗎?”旁邊的一名婦人和善地與她聊起來,“我是去內城做織錦裁剪的,最近城裏又招了好多人呢。”  明蒼蘭微微一笑,道:“是的呢,但我是在印符坊,做符紋轉印的。”  瞬間,周圍有人們目光都充滿了羨慕,那位搭話的婦人更是驚歎道:“印符坊啊,那可是至少要練氣七層才能去的,每個月的待遇可好了。沒想到您還是位修士啊。”  明蒼蘭連連擺擺手:“算不得修士,我們村裏不少都是練氣後期了,進不進坊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家裏孩子被城中學堂錄取了,我這不是得常常去接麽,順便就找了個活,給孩子們補貼一點靈石。”  這曬得就有點過了,不但曬了村子,還曬了孩子,更曬了高薪收入,以至於周圍一兩個城府淺的,心裏的不舒坦都要放到臉上了。  倒是搭話的中年婦人神色反而更熱情了:“那真是厲害了,城中學堂先在各村招孩子,那可嚴格了,我小兒子年紀小,剛剛斷奶不久,本想送去,那選徒弟的修士就說我孩子天資不錯,但年紀小了些,讓我三年後再去看……”  於是小小的船上便成為了兩個女子的聊天室,聽得周圍人們心態煩躁,好在半個時辰後,船隻快要靠岸,水裏的魚吩咐著給錢下船,早已不堪忍受的乘客們紛紛投米入水後跳船而出,隻留下兩人依依不舍地留了符器號碼,約定回頭再聊。  金鯉魚周圍浮出一片小魚,爭搶著水裏的米食。  船上的穿山甲是最後一個下的船的生物,它直立行走,長長的尾巴拖在地上,踩著優雅的步伐,走在不倦城的主城區。  這裏的城市修築在重疊群山之間,繁華卻不擁擠,熱鬧卻不喧囂,隨處可見凡人、妖族、修士,和諧共處,雖然有見爭吵,卻不見爭端,有些像中洲豫城,但卻不像豫都那般等級森嚴,有一種順應天道的奇異和諧。  這隻穿山甲走過長街,最後走到一處掛著“司務所”的牌子的樓宇。  其中,有一處大廳,放著申請資料,一些低階修士正來往其間,審核運送著各種材料。  聽說他們現在都是白天工作,晚上修行,因為不倦城最純粹的靈力隻在晚上有,白天修行時的靈氣吸納速度他們已經看不上了。  穿山甲走過大廳,到了內裏的一間小屋,其中,一名灰白長發的青年正伏案書寫著什麽,在他周圍,有許多符筆自然跳躍,在不同的紙上寫著不同的字。  一時間,穿山甲有些悵然道:“這真是天道易變,當年讓你坐著多看看書處理下政務,對你來說是多殘忍的折磨啊。”  於野輕咳了一聲:“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提它作甚。”  “過去了麽,我依然記得,你說你寧願去拱樹,也不想多看這些一眼,”穿山甲的小眼睛睨著他,“如今那樹還是那樹,屹立大城中,有的家夥,就不去拱了?”  於野歎息道:“我的穿山道人、百裏嘉更閣下啊,難得活著重逢,你又何必翻舊賬,你看這城,不好麽?”  “好是好的,”穿山甲終於不再刺他,而是正色道,“於野,這次我來得晚……”  “不晚,隻要你能來,我就——”  “聽我說完,”穿山甲揮揮小短爪,“是因為我發現一件很詭異的事情。”  於野認真聽著。  “東荒與中洲被盤龍脊隔開,龍脊高入雲天,如果不到仙人修為,會在高層遇到罡風,損傷神魂,所以,常人大多是走天柱那條道進入,”穿山甲說到這,沉默了一下,“我離得遠,便想抄近路直接翻過山脈,來到東荒。”  “可是在我翻躍山嶺時,發現有些不對勁,”穿山甲伸出尾巴,那裏有一道明顯的痕跡,像是一邊被太陽照久了,另外一邊沒被照到,有了顏色分明的印子,“你知道的,我們一族有喜歡曬太陽天性,那裏翻躍龍脊,我便停留了片刻,誰知,尾巴便有些不舒服。真元運行像是被強行禁止了一般。”  他是個較真的妖怪,就想找到原因,因為修行之中,凡涉及到真元,那便是天大的隱患。  “所以呢?”於野擔心地看它。  “我卷起尾巴,仔細查看,卻發現真元又恢複正常了,可再一放回去,又重新感覺到不對。於是,我在那裏折騰了許久,”穿山甲凝重道,“但這時,我發現,天上有兩個太陽。”  於野臉色大變:“聽說世界將隕之時,天地會有各種異變,難道現在就已經開始了。”  “不是,”穿山甲搖頭,“我發現,我們這裏日夜變換,山的另外一邊,卻是太陽的高照,毫無變化,於是我到了另外一邊,發現東荒這邊的日夜,速度如梭,我僅僅是在一邊站了半個時辰,這一側,已經日升月落,過了十五個日夜。”  於野驟然起身:“你的意思是,東荒這邊的天地已經被改變了光陰流速……這、這誰能做到?!”  便是真有這樣的大能能做到,那麽,他又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第76章 先騙到手再說  於野和穿山道人討論了半天,但討論的越多,便越是不安。  他們都是這個世界裏的頂尖人物,知道遠多於普通人的內情,這個世界上能操縱光陰的大能不少,甚至於他們自己,也能小範圍操縱光陰。  但那僅止於方寸之地,流速也最多是一兩倍罷了。  可東荒何其廣闊,將整個東荒的光陰流速轉為一日如一年,那要耗費的已經不止是真元法力了,那將動用的是生命靈魂到烙印的一切本源,而且消耗速度之快,不會比如今的光陰流速差上半分。  明白這一點後,兩者相顧無言。  許久,於野才道:“這……是孤注一擲了啊。”  “豫尊撐不了多少時日了,”穿山道人神色肅然,“他雖然被鎮壓,但還擁有著被此界天地承認的權柄,當他被徹底磨滅,整個天道將再也無力對抗彼界之主,那時,便是終末之日。”  於野沉默數息後,卻展顏一笑:“如此,也好。”  孤注一擲地決勝天地之間,總好過被彼界一點點抽骨吸髓後等待死亡,哪怕最後依然敗了,至少,在生死過後,那些背負著、戰鬥著的生靈們,不會再無法瞑目。  至少,是他們自己選擇的道。  穿山道人也明白這一點,它點點頭:“那麽,現在,需要我做什麽?”  “這個啊,還真有你的事情,”說到這事,於野立刻將先前大事埋在心裏,掛上了禮貌的笑容,“最近城中修士太多,發生不少飛行交通事故了,如今天上的航線緊張,現在城主的意思是,向地下挖掘,修一座地下城,這個,就要麻煩百裏兄弟你了。”  “這是小事,”穿山甲輕描淡寫地道,“我先修一萬裏方圓的巢穴好了,不夠再加。”  ……  “這修仙真是第一生產力啊。”翻看著送上來的報表,蘇瑤不禁咋舌,“隻要稍微漏一點的生產資料,普通人簡直是跑步進入現代化啊。”  “什麽化?”陳孜沒能理解。  “就是讓大家感覺到方便,”蘇瑤感慨道,“你說天地開辟那麽久了,怎麽就沒人改變一下呢?”  “有什麽好改變的,”陳孜隨口道,“仙人當然是越少越好,要是人人如龍,怎麽能顯得修士高人一等呢,生靈的天性便是如此,不需要過得最好,隻要比認識的人好就可以了。”  “這倒也是,供給側的改革動力不足啊,”蘇瑤說到這,好奇地道,“阿孜你在神朝那麽久,有聽那位晟魔說起彼界那邊的事情嗎?”  “當然聽過,但我現在忙,沒時間給你細講,那邊有棵大草,那廢草最喜歡各種小道消息和抱大腿,你想要的消息它都有。”陳孜正在忙著把蘇瑤的手繪地下城由2d的效果圖變成立體的結構圖,周圍有幾十支筆在不斷跳動,這座地下城太大了,他已經肝了好幾天了,蘇瑤還在一邊挑三揀四,說這裏不對那裏有錯,現在他看到阿瑤就是一肚子火。  房頂上的大草無辜中槍,不由得分辨道:“這怎麽能叫廢草呢,城主都說了,垃圾是放錯地方的寶貝。”  蘇瑤微笑道:“是啊,大草你最近的工作優秀,在通訊草裏都排行第一,回頭我還要表彰你呢。”  喬縷一時驚喜,它甚少被人誇獎呢,便矜持道:“這都是哥哥教的好啊。”  應該說是哥哥幹的好,最近的消息傳遞都是哥哥做的,哥哥還創造把消息臨時儲存在葉子裏的辦法,能開一個臨時的小聊天室,因為這個功能,他們兄弟的通訊大業可以說是一騎絕塵,把其它所有通訊草都碾壓了。  有一個好哥哥,真是太美妙了!  “那你們的老師一定很厲害了?”蘇瑤走出門,坐到那套長生樹桌椅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貌似隨意地問道。  “那倒也沒有,”喬縷努力回憶著,“我們那邊,不像你們這裏,是天圓地方的世界,那邊沒有土地,我們所有生靈,都是生活在一顆樹上的,你根本想像不到,那是多麽巨大的樹。界主他常常化身成普通生靈,行走在世界上,樹皮、枝葉、樹脈、樹根,都有不同種族,遠古的時候,大家把傳承交給樹的樹脈,後代再從樹脈中繼承,各不相幹。”  “後來,有一條龍來到我們的世界,我們那邊的人不認識龍啊,就想抓它,然後在過程中相互拖了後腿,界主出手把它趕走了,但覺得我們太缺少交流,就生出極細的絲絡,將所有的枝葉連接,然後大家就利用絲絡連接和回歸和交流,有點像你們現在弄的通訊網。”  “聽說有一次,有一個人傳承記憶時,傳錯了地方,卻無意中發現別人的傳承好像更好玩——就這樣,一發不可收拾,現在,我們的傳承是直接通過主樹的脈絡,可以將思維投入樹脈之中,獲得喜歡的知識,沒有老師,如果一定說有的話,界主就是我們的師尊。”  “……”蘇瑤一時無語,按這種說法,那位界主本身就是一個大型服務器啊,世界的所有生靈都可以在樹脈中自由地上傳和下載知識,雖然不能聊天,但這種超大形的知網還不用付費,他不用腦子,都可以想到彼界有多發達了。  喬縷說到這,很驕傲地道:“界主是我們世界最最偉大的存在,雖然他從不曾參與我們這些小部族的爭鬥,可他就是我們所有生靈的父母,我們以自己是他的子民為驕傲,所以,當知道要遠征此界時,你不知道啊,那場麵,可以說是開天辟地頭一回了,我為了加入進來,連著闖了三十三層天關,最後靠著我哥過了最後一次麵試。”  走的時候,他們家鄉入選的三千人簡直就是第三十一層天最靚的崽,億億萬生靈都通過樹脈看他們上楊珠的大門,鄉親們敲鑼打鼓,無數花瓣、美人、還有條幅布滿了寰宇,那場麵,夠他們這些人吹上一輩子。  蘇瑤不由得語塞——難怪呢,難怪此界被揍的這麽慘,一邊都已經是現代文明了,一邊還是原始社會沒有變過,兩邊心神氣根本不在一條線上,但有一說一,被暴揍吸血這麽多年都還有一口氣,此界的底子也不薄,經得起造啊。  “我現在呢,我就等著完成任務,”喬縷還在一邊嘰嘰喳喳眉飛色舞地炫耀,“等這個世界崩掉後,我們這些遠征者回去都能領一個界主頒發的葉符,那可是界主用初芽做的,求求了,你們快點死啊,我好想現在就摸到……”  蘇瑤揉了揉大草的腦袋,笑道:“那可還要點時間,我盡力吧,對了,你們直接灌輸教育,不用學習講解的嗎?”  學習並不是背誦就完事的,整理才是最重要的,那位界主樹可以直接讓他們理解到修行的真諦嗎?  “當然會啊,”喬縷想了一下,“我們經常在樹脈裏接任務,就是給那些小孩子們講解,任務有獎勵,我們就用來找更厲害的講解,不過越複雜高階的越貴,像我哥這種等級的,吾界的東西已經換不到界主的講道名額了,需要在彼岸之海的其他世界尋找珍惜資源,去換。”  連義務教育都已經普及了麽?蘇瑤搖頭,這簡直夠了,他有點意興闌珊,這種界主連敵對都很難啊。  看到喬縷一臉快誇我神情,他敷衍道:“你哥真厲害啊。”  “那當然,我哥可是立誌要像界主那樣,生成天地,繁衍一個世界生靈的存在呢。”喬縷臉上光芒更驕傲了。  “嗯?”蘇瑤心中一動,目光投向了院中的那顆大樹,試探道:“不可能吧,界主可是能直接將修行知識灌輸給其它生靈,還能讓他們挑選與資質最匹配的知識呢。”。  喬縷立刻維護他哥:“我哥也能啊!雖然不像界主那樣能供應整個世界,但畢業那年,我哥哥就能同時教授數千個學生了,我們當年闖關應征的裝備,都是靠我哥的補習費給買的呢!”  “真的嗎?那可太好了!”蘇瑤發自內心地讚歎道,然後起身,向大樹走去。  喬嵐早就聽完了全程,他可不是弟弟那種傻草,淡淡道:“別想了,我不可能背叛的。”  蘇瑤不由得笑了:“那怎麽是背叛呢,也許是效忠呢?”  與樹相連的少年驟然抬頭,驚疑不定地打量著他——這是什麽意思?  蘇瑤拿出一條項鏈,青鱗之下,墜著一顆明珠。  這是當初楊珠在瑤光星,給他護身的小珠,先試試,騙到血賺,騙不到,也不虧。第77章 是不是親生的  喬嵐看到那棵小珠時,瞳孔巨震,身後的大樹樹身顫抖了一瞬,樹冠上如雲般的藍花紛紛而下,像是小院飄起了藍色的鵝毛大雪。  “你應該認出這是什麽了,”蘇瑤微笑道,“不必我說出來吧?”  喬嵐心神動搖,他當然是知道那是什麽,那是晟魔的伴生靈寶楊珠的凝聚的樹種,防身隻是它最基本的功能,隻要佩戴著這個珠子,哪怕佩戴死掉了,也會在楊珠的體內世界重生,問題是,這種東西,怎麽會在蘇瑤手裏?  偷是不可能的,沒有楊珠的認可,這珠子根本不會凝聚出來,而是會立刻散成水珠。  “你那麽聰明的樹啊,應該知道,我有什麽不同,”蘇瑤將吊墜重新戴到脖頸上,“此界為了讓我留下,一直在努力給我喂飯,讓我一路行來順遂無比,那位也很喜歡我,還給我這個珠子,讓我想通了,就和他一起走,隻是我沒考慮好而已。”  這……  “那些人,對你不好嗎?”喬嵐嘲諷道。  “哪些人呢?”蘇瑤平靜道,“想要好的,是蘇瑤、還是靈根呢?”  這話問的太尖銳,喬嵐淡淡道:“這有什麽問題?這世上,區分每個生靈,不就是他們都有不同的價值麽?你何必去將身份和自我區分開來?”  “因為,我覺得這是強加給我的,我本沒有這個身份。”蘇瑤說到這,歎了口氣,這倒沒有說謊,他本來是過得好好的高中生,正在為高考誌願苦惱,卻莫名奇妙來到這裏,又被準備了自己根本不想要的天命,所以到現在,他其實都在抗拒這件事情。  強加?  喬嵐心念電轉,他清澈碧綠的瞳眸凝視著麵前的少年,似乎想從話裏找出一絲破綻。  所以,此界搞了這麽多年,結果這條小龍的心還沒有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瑤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州月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州月下並收藏瑤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