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翠樓距離唐府,其實並沒有遠到必須騎馬或是乘車的程度,所以唐冠堯和沁水選擇安步當車,慢慢走回去。


    返回唐府途中,經過一處熱鬧的市集,人潮擁擠,沁水好奇地東張西望,疑惑著,為什麽有這麽多人聚集在這兒?


    唐冠堯告訴她:“這是大理城內最知名的晚市,賣的東西比早市便宜些,所以許多人會選在這時候來買東西。”


    “晚市?”她還是第一次瞧見呢。


    別說晚市了,就連早市她也沒能逛過一次,誰叫她是養在深宮中的公主?雖然早想外出遊曆,親眼見識見識這片大地的風土民情,但卻被那高高的牆闈與公主的身份壓製住,什麽都不能做。


    因為太過好奇,她一雙美眸不斷四下張望,不知不覺忘了行進的腳步。


    “來嘿來嘿,豌豆粉、涼卷粉,滋味好喲!”叫賣點心的大嬸嗓門好大,大半條街都聽到她的聲音,沁水不由得被吸去目光。


    唐冠堯走了幾步,發覺她沒跟上來,轉頭,發現她站著不動,兩眼直盯著賣點心的大嬸。


    他走了回去,問:“你想吃嗎?我去買。”


    “不是。”沁水趕緊搖頭。“我……隻是好奇瞧瞧罷了。”


    她是一位公主,堂堂的大理國公主,怎能隨便吃外麵攤子賣的東西呢?就算她很想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麽滋味,好想好想,想得不得了,也不能放縱地去做啊!


    要是讓桂嬤嬤知曉,絕對少不了一頓叨念。


    唐冠堯笑說:“我想也是,一般平民的粗製點心,你應當不會有興趣。”


    誰說的?沁水的反駁差點蹦出舌間,幸好她及時忍住了。


    “嗯。”她乖乖跟上,但是沒走幾步,又給賣狗皮膏藥的小販給引去注意。


    小販一邊敲鑼打鼓一邊說相聲,又快又流利地念著好長一串台詞,厲害的是舌頭完全不會打結。


    他說什麽沁水聽得不是很明白,但周遭的人都在大笑,她不自覺也跟著鬆開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在瞧什麽?”唐冠堯走了幾步,發現她又停下步,立刻折了回來,看見是賣狗皮膏藥的小販,不由得苦笑搖頭。


    “別看了!那些藥都不是很好的藥,生了病還是得看大夫比較好。”他怕她信了那些小販的天花亂墜。


    “我知道。”她也不是想買藥,隻是對那小販賣藥的方式感到好奇而已。


    她稍微拉回注意力,跟著唐冠堯往前走,然而走了兩步,又被另一個攤子上的東西給拖住了視線……


    這趟路真的走得非常慢,唐冠堯每次回頭,都瞧見她傻傻地愣在原地,張開小嘴,盯著某個攤位瞧。


    就像初次進城的鄉巴佬,她看到任何東西都覺得新奇,什麽都瞧得津津有味,那副傻愣愣的土蛋模樣,叫唐冠堯忍不住好笑。


    興許是她第一次出宮吧!


    打從出生就生活在皇宮裏,高高宮牆外的世界,她連一眼都沒瞧過,尋常人司空見慣的事物,她卻是第一次瞧見,難怪什麽都覺得新鮮,什麽都感到好奇。


    除了好笑,他心裏還有一抹淡淡的疼。


    這些年來,她犧牲了多少快樂?雖然擁有永不匱乏的富裕享受,但生活是寂寞、枯燥的,就和籠中的鳥兒一樣,有充足的飼料與水,卻失去翱翔天際的自由。


    才剛被唐冠堯喚回注意力沒多久,沁水又被一位拉麵的師傅給吸引了,連自己何時停下腳步都沒發覺。


    那位師傅好厲害,一雙手好像會使妖術似的,一條圓滾滾的粗麵團在他手中甩啊甩,對折再對折,就這麽搖來晃去,那條粗麵團越變越細,到最後竟能變成如同發絲一樣細,沁水瞧得目瞪口呆,歎為觀止。


    正瞧得出神時,一隻溫暖的大手驀然包裹著她微涼的小手,她猛地回神,抬起頭,看見唐冠堯用一種溫柔的眼神看著她,這才發覺,自己竟然又忘了前進。


    這是第幾回了?沁水羞愧著,為自己貪看鮮而懊惱。


    “對不住!你是特地折回來尋我的吧?我又瞧得忘了走,從現在開始我會注意一些——”


    “我們逛逛再回去吧!”唐冠堯淡淡一句溫柔提議,打斷她的連篇道歉。


    “啊?”


    “難得出來,不多玩會兒再回去,好像太對不起自己了。”唐冠堯說得輕鬆,一副是自己貪玩的口氣,但沁水知道不是,他是為了她吧?


    這樣的街頭景象,他天天瞧、天天看,早就不稀奇了,是因為她,他才決定多留會兒的吧?


    “謝謝你。”說不出的感動,緩緩由心裏升起,沁水不由自主抓緊他的手。


    她的小手依賴地緊緊抓著他,讓他升起一股滿足感,忍住心頭的激蕩,他佯裝平靜地吩咐:“別客氣!倒是現在人多,你千萬別鬆手,要是被衝散就糟了。”


    “嗯。”沁水乖巧點頭。


    即便他不說,她也不敢放的。


    接下來,他們手牽著手,心情極好地跟著擁擠的人群一起逛市集。


    他們郎才女貌,走過的人莫不好奇地回頭多瞧幾眼,多少會讓人有些不自在,但沁水心裏卻是前所未有地輕鬆。


    因為沒人知道她是沁水公主,和他一起走在人群裏,她隻是個尋常的民婦,每看到什麽好玩好吃或是新鮮有趣的,兩個人總是交頭接耳,吱吱喳喳說個不停。


    “要不要吃?”唐冠堯瞥見一攤賣吃的,眼睛一亮,興致勃勃地拉她到攤子前。


    “這是什麽?”沁水歪著頭瞧了瞧,隻見攤子上擺著一盤盤白中帶點淡黃的薄片,看來像是切片的豆腐,卻又不是豆腐,不知道是什麽。


    “這是乳餅,彝族人的吃食,是以生乳製成的,風味獨特,許多人挺愛吃的,你要不要嚐嚐看?”


    “好啊——呃,不!”直覺說好的沁水,突然驚醒似的急忙改口,“攤子上賣的東西,我不能吃!”


    她還是沒勇氣嚐試,打小受到傳統教條的束縛,一時半刻,她實在無法拋棄。


    “怎麽不能?”唐冠堯不解地覷她一眼,不讚同地道:“食物無分貴賤,這些攤子上賣的食物,和皇宮裏的食物一樣都能填飽肚子,雖說這些平民百姓的吃食,不像宮裏專給皇帝貴族吃的那般精致,但非常營養,口味上也沒話說,大夥兒全是吃這些食物長大的。”


    他說的沁水都懂,她也不是不想嚐試,但……唉!


    “堂堂大理國的二公主當街吃東西,像話嗎?我怎能率性而為,丟了段氏皇族的臉?”她也很為難呀。


    他這才明白,她不是輕蔑不願,而是躊躇不敢,他驀然笑了。


    “別想太多,在這兒,有誰知道你是公主?偶爾拋開公主這個身份的包袱,過過平凡百姓的日子,不也挺好的?”


    “我知道。隻是……”公主這身份禁錮她十九年了,她還沒勇氣跨出第一步。


    唐冠堯見她嘴裏拒絕,一雙美眸卻不住朝乳餅偷瞄,心裏好笑又憐惜,於是決定幫幫她。“好吧!既然你不吃,那我也不勉強,我就自個兒享用了。”


    唐冠堯佯裝放棄說服她,徑自丟了一塊碎銀給小販,然後取走一盤乳餅,迫不及待地拎起一塊送到嘴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嗯,好吃!好吃!”他吃下一塊,再戲劇性十足地咂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沁水見他吃得直咂嘴,嘴裏的唾沫也不由得加速分泌,心裏也不斷猜測:那乳餅,真有這麽好吃嗎?


    一抹渴望的光芒,浮現於眼眸中。


    “別倔強了,嚐嚐?”唐冠堯拎起一塊乳餅送到她嘴邊,沁水幾乎直覺張嘴咬下,不過及時警覺,紅著臉搖頭躲開了。“不行,我不能吃。”


    “唉!真可惜,有好東西不懂得享受,怎麽有人這麽傻呢?”唐冠堯搖頭晃腦,嘖嘖有聲地歎息,好像她是傻瓜似的。


    對,她就是傻嘛!沁水咽了咽口水,悻悻然別開頭。


    見她使小性子了,唐冠堯寵溺地一笑,再次將乳餅遞到她嘴邊,好聲好氣地哄道:“好好,別氣了!來,就放心地吃吧,不會有人瞧見的。”


    他溫柔的語氣和眼神,讓沁水有片刻心蕩神搖,不過瞧見他嘴邊的那抹輕笑,又讓她懊惱起來。


    “我不要!”他笑她,她才不吃呢!沁水孩子氣地噘起紅唇。


    “唉!何必這麽頑固呢?”唐冠堯搖搖頭,差點敗給她的倔強固執了,不過他依然不放棄,繼續遊說道:“你就吃塊嚐嚐吧,反正沒什麽損失,這可是人間美味,你要不吃,那才是天大的損失。”


    “真的……好吃?”沁水開始動搖了。


    仔細看看左右,注意她的人確實沒有幾個,誰也不知道她是沁水公主,那麽她偷嚐些平民的食物,也不會有人發現吧?


    “保證好吃!”唐冠堯大拍胸脯保證。


    “來,嚐嚐。”他再次拎起乳餅送到她嘴邊,沁水打量片刻,幾乎要張嘴咬下,但是想了想,還是無法克服心理障礙,又慌忙躲開了。


    “不,還是不要好了。”她從沒吃過民間的東西,天曉得那是什麽味道呢?


    “唉!你怎麽又不吃?”他好想仰天長嘯。這女人怎麽這麽難搞?


    “別想太多,這乳餅真的香醇美味,你不吃實在可惜啊!”


    他一再說服,慢慢化解了沁水的顧忌與擔憂,幾次共同用餐,瞧他口味也很正常,那麽這乳餅應該是真的很好吃吧?


    終於,想嚐鮮的渴望戰勝了一切,她微張口,緩緩湊向他手上的乳餅。


    不過方才一靠近,她立即警覺地頓住。


    “怎麽有股腥臭味?”她聳動小鼻子努力嗅聞,發誓她真的聞到一股奶腥味。


    “噢,因為這乳餅是羊奶製的,難免有點味道嘛,但吃下去就會覺得香了。真的!”唐冠堯以過來人的經驗分享道。


    “是嗎?”沁水狐疑地瞪著乳餅半晌,然後又瞧瞧他,見他一臉正經,無半點促狹,於是信了他的話。


    “我……自己吃。”她伸手想接過那塊乳餅,他卻不給。


    “我喂你。”這可是夫妻情趣,她不懂嗎?


    沁水拿他沒辦法,隻得紅著俏臉,緩緩張開小嘴,慢慢地湊近乳餅,稍稍遲疑後,忍著入鼻的奶腥味,鼓起勇氣張口咬下。


    然而才咬下一口,一股濃重的腥膻味立即飄散出來,更別提咀嚼時越來越濃重的腥味。她一陣作嘔,俏顏皺起,要吐也不是,吞下也不是,難受極了。


    而害人的家夥還在一旁得意微笑,半點也不愧疚地說:“喏,味道不錯吧?”


    不錯?沁水幾乎想尖叫。


    好不容易胡亂咽下後,沁水立即發飆,氣惱地對他大罵:“你騙人!說什麽好吃,結果——這麽腥臭!騙子!你這個騙子!”


    她真的好生氣,氣自己為何相信他,結果反倒被戲耍。


    “我沒騙你啊!”唐冠堯一臉無辜地大喊冤枉。“是羊乳製成的,難免有點腥味,不過要是習慣了那股腥味,就會覺得濃鬱可口了。”


    說著,像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似的,唐冠堯把她方才咬了一口的乳餅塞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咀嚼。


    “啊!那……那是……”她吃過的耶!


    沁水瞧他神情自然地吃掉她吃剩的食物,既詫異又羞赧。


    那是她吃過的東西,上頭還沾有她的唾沫,那不等於……等於……


    他、他不介意嗎?還是,他已經把她當成自家人了?


    越想,她越是害臊,不由得羞紅了一張嬌俏的麗顏。


    “怎麽了?做什麽那樣瞧著我?”唐冠堯一點也不以為意,不但把她吃剩的乳餅吞下肚,還又拎起一塊繼續吃。


    “沒……沒什麽。”他神情太過坦蕩,反而讓她不好意思開口問。


    或許,真的是她想太多了吧!


    見他一塊接著一塊吃著乳餅,吃得那麽開心的樣子,沁水才相信他是真的喜歡,不是因為無聊想騙她吃下腥膻的東西。


    隻是那股腥膻味她實在敬謝不敏,隻能祝福他吃得愉快了。


    他瞥見另一旁的攤子,又眼睛一亮,連忙將吃了半盤的乳餅連同盤子遞還給小販,然後拉著她到旁邊的攤子前問:“既然你不吃乳餅,那這個你吃不吃?”


    “這是什麽?”她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個圓扁的大鍋子上,烘烤著幾塊金黃色的圓餅,一位胖墩墩的婦人,正在翻動那些酥餅。


    “這是喜洲的破酥粑粑,保證你一定喜歡。”他再次拍胸脯保證。


    沁水其實並不知道破酥粑粑究竟是什麽,但用炭火烤得金黃香酥的粑粑,在鍋中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光聞那香味,就足夠教人口水直流。隻可惜有了方才乳餅的前車之鑒,她對他的保證已無信心。


    見她眼神存疑,一臉不信,唐冠堯不覺傷心懊惱。


    “方才的乳餅是個意外,這回我保證破酥粑粑真的好吃,要是騙你,我就是小狗!”他加強語氣打包票。


    沁水沒好氣地睨去一眼,很想提醒他,在他無數次欺騙她逃離書房後,他早就是小狗了。


    “無論如何,這個你一定得嚐嚐,你絕不會後悔的。”


    唐冠堯頑強的性子發作了,他信誓旦旦地喃喃嘀咕著,不由分說掏出碎銀,向賣餅的大娘買了一塊鹹粑粑。


    他接過剛起鍋、熱呼呼的粑粑,忍著燙,撕開它,一麵說明:“這玩意兒之所以叫做破酥粑粑,正是因為它鬆、軟、香、酥,它的好吃無法用言語形容,你嚐一口就知道了。”說完,把撕成小塊的破酥粑粑,遞到沁水嘴邊。“來,嚐嚐。”


    沁水沉默地盯著那一小塊粑粑,遲遲不敢開口吃下。


    方才的乳餅把她嚇壞了,她想他們對於“好吃”的定義,可能有很大的差異。


    隻是,這粑粑聞起來確實很香,看起來也香酥可口的樣子……


    啊!不行,她怎能被誘惑呢?沁水羞愧地慌忙將頭轉開。


    “來嘛,就當被騙也好,你嚐一口,這回我敢保證絕對好吃。”那可恨的惡魔還在不斷誘惑她。


    左一聲保證,右一聲好吃,又把她哄得暈頭轉向,再加上那粑粑的香氣不斷傳來,終於,沁水再度動搖了。


    好吧!就再信他一次,就算又被騙也認了,最起碼這粑粑聞起來沒有奶腥味。


    沁水戰戰兢兢地張嘴,銜下他手中的粑粑。


    粑粑一入口,那烘烤過的香氣立即飄散開,以貝齒輕輕一咬,酥脆的餅皮立即崩散,果然是鬆軟香酥,美味得不得了。


    “好吃!”沁水驚奇地睜大眼,雙眼閃閃發亮。


    “是吧?”唐冠堯可得意了,咧著嘴直笑。


    沁水吃完嘴裏的粑粑,很快又咬下一大口,將小嘴鼓得脹脹的,她那好像品嚐著什麽人間美味的滿足模樣,讓唐冠堯心裏又是疼寵有時憐惜。


    不過是一塊幾文錢不值的粑粑,竟能讓堂堂的大理二公主吃得如此滿足開心。


    她究竟失去了多少?他不由得為她感到心疼。


    雖然打小在宮裏被人伺候得好好的,衣食不缺,但也失去太多平凡的樂趣,她拘謹、刻板、高傲,不也是因為她的心打小被高牆圍住的關係嗎?


    大家隻告訴她要恪遵教條,謹守公主的分寸,卻沒人教她該怎麽尋找樂趣,享受生活。她其實不是刻意高傲,而是不曉得該怎麽放下身段,與人親近吧?


    脫去刻意端起的公主架子,她其實就如同孩子一樣,純真可愛,惹人疼惜。


    他很喜歡瞧她生氣時雙眸噴火,麵色緋紅的絕美模樣,但此時如孩童般天真微笑,單純地顯露喜悅的容顏,更教人耳目一新,別不開眼。


    “還有很多,再多吃點吧。”他又分了些給他,自己也剝了塊送進嘴裏,你一口我一口地,與她共享同一份美食。


    沁水見了麵露羞怯,他卻一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樣子。


    賣粑粑的大娘瞧見了,好生羨慕地說:“喲!你們夫妻感情可好啦,剛新婚是吧?真是羨煞人啦!”


    新婚?感情好?沁水聽了雙頰一陣爆紅,慌忙要解釋:“不是的,我們——”


    唐冠堯按住她的手,暗示她不必解釋太多,然後同大娘笑笑道:“是啊!”


    “真的剛新婚啊?恭喜恭喜啊!來來,嚐塊甜粑粑,包兩位早生貴子!”


    銷售手腕厲害的大娘夾了塊甜粑粑過來,唐冠堯笑著掏出荷包,爽快地買下。


    甜的粑粑同樣香酥好吃,沁水嘴裏咬著甜蜜蜜的粑粑,心裏回蕩著方才唐冠堯與大娘的對話,粉頰上仍是一片燙紅。


    他對大娘說他們剛新婚……


    這就是成婚之後的感覺嗎?


    兩人一起生活,手挽著手逛大街,一同分吃一塊餅……雖然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平民生活,但這樣的生活,卻教沁水覺得好甜蜜。


    她不由得想起父皇與母後,母後雖已仙逝,但過去她與父皇兩人鳩鰈情深,時常可見他們於禦花園裏親密相擁,喁喁私語。


    即使那時她仍年幼,但心裏已浮現深深的羨慕。


    她也曾想過:往後成了婚,她也能擁有這樣的幸福嗎?


    轉頭望向唐冠堯,他正滿眼溫柔地望著她,而一雙大手則謹慎地護在她的腰後,不讓陌生之人近她的身。


    他在保護她!沁水忽然體認到這個事實。


    雖然他看來荒唐無德,浪蕩不羈,但其實是個心細又體貼的男人,對她,也總是那般溫柔關懷……


    凝望著他,她眼底有絲慌亂。隻怕,她是戀上了自己的駙馬。


    即使恐懼、即使不願,她仍是捧著自己的心,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


    隻望著他、隻望他真心待她,別將她的心摔碎了!她激動地想著。


    “要不要嚐嚐炒餌塊?”唐冠堯瞄到另一個攤子上的熱食,興致勃勃地問。


    他迫不急待想讓她嚐盡天下間的美食。


    “什麽是炒餌塊?”沁水偎進他的身側,語調嬌柔地睜大眼兒問。


    “炒餌塊呢,就是將麵團削的麵尖兒……”


    接下來,不隻炒餌塊,他們還品嚐了耙肉餌絲等尋常百姓常吃的吃食,把肚子塞得飽飽的,回到唐府之後連晚飯都吃不下,還讓桂嬤嬤叨念了一頓。


    沐浴過後,夏荷與桂嬤嬤退下了,沁水躺在床上翻覆許久,怎麽也無法入睡。


    或許是白日裏發生太多事情,情緒激蕩,還無法平息。


    於是她起身披了件薄綢外衣,走到窗前打開窗子,心想看看月色、透透氣,或許會好眠一點。


    結果一推開窗,頓時一愣,因為對麵的窗也是開著的。


    唐冠堯立在窗前,靜靜仰望著月色,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也沐浴過了,換了件寬鬆的袍子,領口微敞,露出些許瘦削但強健的胸膛,


    見她開窗,他將視線移向她,慵懶一笑。


    “不是睡了,怎麽又起身了?”他瞧見她房裏的燭火早熄了。


    “嗯……有點睡不著。”她麵頰微紅,語調特別輕柔。


    興許是夜色太深,也或許是月色太美,強悍倔強的她也變得溫柔羞澀,連說話都輕輕軟軟的。


    “桂嬤嬤嘮叨你了嗎?”唐冠堯苦笑著問。


    她如何他是不知道,但是他可慘了,回府後沒多久,就見桂嬤嬤怒氣衝衝地殺來,伸出雞爪般瘦巴巴的食指戳向他的鼻端,長篇大論許久之後,厲聲警告他不許再隨意帶她的寶貝公主出門,更不許帶她去吃那些可怕的平民粗食。


    他覺得無奈又可笑,莫非是待在宮中太久,桂嬤嬤連自己也是個平民這件事,都給忘了嗎?


    “有念了會兒,但我裝困,逃過一劫。”沁水吐吐舌頭,露出頑皮的神情。


    那可愛的模樣讓唐冠堯笑了,眼神也更溫柔,但嘴裏還是假意抱怨道:“那我比較倒楣,裝著愛困她還是叨念個不停,不肯放過我。唉!這也未免大小眼得太厲害了吧?她家公主是寶,我這駙馬卻是根草。”


    “嗬嗬,她就是愛嘮叨嘛。但是——我今兒個真的好開心!”


    沁水直到現在還是好興奮,她從來沒想過,有天自己可以同一般尋常百姓一樣,悠閑自在地逛大街,那真是連作夢都不敢想的。


    不過好像打從他的名字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後,什麽不可能的事都變得可能了。


    突然被指婚,倉促出宮到唐府、初次踏入妓院、差點受人襲擊、第一次踏入市集、第一次品嚐民間食物……許許多多的不可能,全因為他的牽動,一一出現了。


    他牽引她的命運,也改變她的生活,因為他,她的人生更精彩,更有樂趣了。


    “你開心就好。”唐冠堯訝然發現,隻要她開心,他真的就覺得滿足,這是從未有過的奇妙情緒。


    為了一個人的憂而憂、為了她的喜而喜,對他而言是一種陌生的感覺,即便是他爹娘,也不會讓他又為了他們去改變什麽的念頭,但是為了她,他卻願意犧牲。


    隻不過,說是犧牲,仍是有限度的,牽扯到朝廷之事,他絕不肯能讓步。他不會為那昏君犧牲自由,說什麽挽救朝綱、重振大理,那隻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


    “姐姐和妹妹她們,不知道怎麽樣了?”沁水緩緩斂起笑容。


    沁水感傷地想起三位姐妹,那日一別之後就再無聯絡,教她怎能不掛心呢?


    大姐與妹妹們,不像她許給大理城內的富賈,她們一個走得比一個遠,大姐遠赴白眉山,三妹與小妹得往邊關與荒山尋夫,她越是快樂,就越是思念她們。


    “你們姐妹感情極好?”除了她那病皇帝爹爹,唐冠堯第一次聽她提起家人,不由得多問了一句。


    “嗯,我們四姐妹感情深篤,從來沒有分離過,誰知一別,便如浮萍般散零四散……”想起姐妹們,沁水眼眶微微染紅,但她勇敢地強撐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你也別難過,說不準她們都已經找到夫婿了,正在返回大理城途中呢。”唐冠堯不忍見她傷心,於是安慰道。


    “說得也是。”沁水柔潤的紅唇微微揚起,有信心地微笑。“大姐溫柔嫻雅,涵泠嬌柔善良,沅淳天真可愛,沒有人會不喜歡她們的!”


    “我相信是。”


    如果她的姐妹都像她這般美麗可愛,那麽自然不會有男人能夠抵抗得了。


    你是否也抗拒不了沁水?心裏倏然響起一道疑問,讓他嗆咳起來,難以回答。


    他是不討厭她,不過談不上什麽喜不喜歡,抗不抗拒,就隻是……一個還滿在意的人而已!


    “要不要聊聊你的姐妹們?”他甩去心上懸著的問題,語調輕鬆地問起她的姐妹。


    “她們啊?當然好!我大姐個性很好,非常會照顧人……”


    或許真是月色太美,氣氛太好,從來不多話的沁水,叨叨絮絮、一一詳述姐妹們的種種,讓唐冠堯了解的同時,自己也重溫那些和姐妹們一起生活的美好時光。


    唐冠堯臉上噙著微笑,靜靜聆聽著,為她們姐妹深厚的情誼而動容。


    不知聊了多久,原本初初攀上樹梢的月兒已高掛天際,他才發現夜真的深了!


    “咳!晚了,你還是早點上床吧,要是讓桂嬤嬤發現我拐著你半夜不睡談天,八成又要挨她一頓臭罵了,我還是把皮繃緊一點比較好。”


    “噗!”沁水被他哀怨的語氣都笑了。


    “你是駙馬,她才不敢臭罵你呢!”頂多叨念一頓而已。


    “難說喔!反正她當你是寶、我是草,我已經認命了。”唉!


    沁水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好了,早點休息吧!”唐冠堯示意她關窗去睡。


    “你先關窗吧!”她有些依依不舍,不忍關窗,想讓他先關窗。


    “還是你先關窗吧!”他的想法和她一樣。


    “不,你先吧!”


    “不,你先!”


    兩人同時說完,互視一眼,然後同時低笑了起來。


    唐冠堯無奈地笑著搖搖頭說:“不然這樣好了,我數到三,我們一起關窗。”


    “好。”沁水輕輕點頭,認為這很公平。


    “我開始數了——一、二、三!”待他數完,吱地一聲,兩扇窗同時關上。


    沁水靜立在關閉的窗內,內心有些惆悵。


    這個愉快的晚上,就這麽結束了嗎?今晚,沒辦法再見到他了……


    她心裏忽然浮現一股濃烈的不舍。


    幾乎才一分開,她就開始想他了,這種牽掛的情緒,是她從未有過的。


    於是輕輕地,纖纖素手攀上窗欞,悄悄往外推。


    她隻要瞧一眼就好!隻要知道他已經關窗去睡,就行了。


    將窗打開一小條縫,轉動眸子望出去,卻發現對麵的窗戶也開了,有雙深幽的黑眸正朝她這邊望來。兩雙眸子一對上,同時噴出笑來。


    “你不是說要關窗嗎?騙人!”沁水笑著指責。


    “你不也是?”他也忍俊不住地回敬。


    “我隻是想確認你是不是真的關窗去睡了。”她好無辜地眨著眼狡辯。


    “我也是啊!”他也說得理直氣壯。


    “那麽再一次,一起關上窗?”


    “好。”他無異議。


    “這回換我來數。一、二……三!”沁水說完,吱地一聲,兩扇窗再度同時合上。


    這次沁水還是沒有立刻走開,她靜立著,猜測著他是否真的去睡了。


    對麵已經沒有任何聲響,於是她很輕很柔地,第二次將窗悄悄推開一條縫。


    這回對麵的窗戶緊閉著,窗內不再有雙溫柔的眼眸與她對視。


    他真的睡了……沁水不知是安心,還是失望地輕歎一聲,死心關上窗。


    她不知道對麵房間的窗內,唐冠堯同樣佇立不動,聆聽她的動靜。確定她真的關窗去睡了,他無奈地一笑。


    可以想見今晚她能有頓好眠,而他卻得苦命地去幹活。


    最近有批貨進來,他得去處理,還有一些重要的事也得調查清楚不可,隻怕整夜都沒得睡……唉,男人真命苦啊!


    沁水一早起身,心情就不錯,平常不很注重裝扮的她,今兒個心血來潮,特別指示夏荷好好替她打扮。


    略施脂粉,點上胭脂,畫上青黛,她比往常更加嬌豔。


    為了配合好心情,她刻意挑了粉嫩顏色的衣裳——一件粉藕色的窄袖上衣,外罩深紫色薄紗披肩,飄逸動人,質感柔軟的緞質裙擺上,繡有漂亮的花鳥,貴氣優雅。巧手的夏荷替她梳起雲髻,佩戴上羅絹製成的精致假花、珠玉簪子與金步搖,行走時搖曳生姿,風姿綽約,異常美麗。


    “公主,您真美!”饒是天天替她裝扮、天天瞧的夏荷,也忍不住瞧傻了。


    “是嗎?”沁水麵頰微紅,相像著唐冠堯見著了她現下的模樣,不知會怎麽說呢?會不會也誇獎她美麗呢?


    人說女為悅己者容,莫非就是這種心情?


    她從梳妝鏡前的圓凳翩然起身,輕快地問:“桂嬤嬤,早膳命人備了嗎?”


    “啟稟公主,已經備好了。”桂嬤嬤答道。


    “那麽我去請駙馬一起用。”沁水欣喜地道。


    隻可惜,她的好心情隻維持到竹院為止。因為……


    “你說什麽?”沁水瞪大眼,震驚地看著唐生。


    “對不住啊!公主,少爺整夜沒回來。通常他一夜沒回來,就是在珍翠樓睡——呃唔!”唐生發覺自己失言,急忙捂住嘴,卻晚了,沁水已經聽見了。


    “沒關係,你把話說完!”沁水麵容緊繃地命令道。


    “是……”公主有令,他不敢不從啊!


    “要是少爺整夜沒回來,通常都是在珍翠樓……睡下了。”


    “在珍翠樓睡下了?”一個人嗎?還是——有人陪伴?自然是有人陪伴了!


    沁水眼眶灼痛,心裏湧出深深的悲傷,她胸口悶得好難受,好像有根利刺,不斷戳刺著她的心。


    原以為……原以為,他們既已兩情相悅,那麽他必定會為了她洗心革麵,往後隻專注愛她一人,但為何又上珍翠樓去?


    難道有了她,仍是不夠的。他還要更多女人?


    不!她不能接受這種結果,她要去問清楚!二話不說,她轉身直奔珍翠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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