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蔡閔閔抱著厚厚一疊影印的資料,滿頭大汗地跑進辦公室。


    “閔閔,麻煩你一下,去檔桉室幫我找去年度的財務報表好嗎?”


    正在電腦前審核數據的楊靖鳶,頭也不抬地柔聲吩咐。


    “好的,我馬上去。”


    蔡閔閔才剛影印回來,在又熱又悶的影印室待了大半天,回來後都還沒來得及坐下喘口氣、休息一下,又被他使喚去做別的事。


    打從正式跟在他身邊以來,一直都是這樣,雖然他總是笑容親切、語氣和藹,但也很會使喚她做事,好幾次她忙得沒時間吃飯,麵包隻咬了一口,就得匆忙去做他所吩咐的事。


    不過,她一點也不怪他,因為在她忙的時候,他並沒有閑著,也是很認真在審核公司的帳目。


    再說,她忙碌總是對公司有點幫助,就算忙也忙得有意義,她甘之如飴啦!


    “我走了!”喝了口水潤潤喉,蔡閔閔又打起精神,出發前往檔桉室。


    門關上後,辦公室恢複一片寂靜,楊靖鳶緩緩抬起頭,陰鷙的冷眸若有所思地凝望著門板。


    都一個多禮拜了,一個人被他當成兩個人來用,饒是大男人也受不了,但蔡閔閔那個小女人竟然半聲都沒吭,不管他丟出什麽不合理的要求,她都認分地乖乖聽從。


    她忙到頭昏眼花、雙腿發軟,甚至忙到沒時間用餐,這些他都知道,他在等她受不了而發怒,或是主動提出辭呈求去的那一刻,但始終等不到。


    瞥見她桌上那個完整未動的蛋沙拉麵包,頓時有股氣卡在胸口衝不出來。


    現在都兩點多了……可惡!這種歉疚的心情是怎麽一回事?


    他需要對那個把他丟在相親宴上、讓他鬧了生平最大笑話的女人心軟嗎?


    沒時間用餐是她活該!他不會因此而同情她的!


    雖然這麽想,他還是壓抑不了心底深處那不斷冒出來的內疚,根本無法專心工作。


    “該死!”他心煩氣躁地扔下了筆,雙手環胸,生著悶氣。


    不知過了多久——


    “我、我回來了。”


    門打開,蔡閔閔扛著一大疊資料,搖搖晃晃地走進來,那模樣讓人瞧得捏把冷汗,真怕那疊資料會隨時把她壓垮。


    “我來。”楊靖鳶想也不想,立刻一個箭步上前,替她卸下重擔。


    “啊,謝謝!”


    手上無物一身輕,蔡閔閔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歎了好大一口氣。


    快累死啦!捏捏酸疼的肩、捶捶快廢掉的腿,不經意抬起頭,蔡閔閔發現他一直看著她,連忙端正坐姿,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楊會計師,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去辦?”


    一定有,不然他幹嘛用那種好像在思量什麽的奇怪眼神看著她?


    她竟然還這麽問?楊靖鳶簡直想要抱頭大叫:她真的不辛苦、一點都不想抱怨嗎?


    好吧!既然她這麽耐勞、耐操,那他也不必對她客氣,等會兒要她去幫忙送文件到其他部門,另外再輸入一大堆資料,最好是要她多到其他樓層跑個幾趟……


    腦子雖然這麽想,但嘴裏卻冒出完全相反的話來。“暫時不用了,你還沒吃飯吧?先吃飯。”


    等發現自己說了什麽,他立刻懊惱反悔,想更改命令又開不了口,隻好看著她歡呼一聲,開心地拿起蛋沙拉麵包,大口咬了起來。


    “唔唔,好『粗』……好好『粗』喔!”她大口嚼著,口齒不清地讚歎道,一副感動得想流淚的樣子。


    楊靖鳶冷凝著她,原本應該在心裏恥笑她那粗魯的吃相,但瞧著瞧著,竟忍不住被她臉上那毫不掩飾的純真表情給逗笑了。


    “真有那麽好吃嗎?”他笑著問。如果不是很清楚那隻是普通的麵包,他會以為那是什麽難得一見的人間美味。


    “當然好吃!肚子餓了,什麽東西都好吃。”


    肚子餓了?這句話又引起楊靖鳶薄弱的良心,對自己一陣嚴厲譴責撻伐。


    “以後中午時間到了,自己去吃飯,沒做完的事下午再繼續做,知道了嗎?”他沒好氣地命令。


    算了!何必為了一餐飯跟一個女人計較?讓她吃飽之後,再加倍地折磨她,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他這麽說服自己。


    “真的嗎?謝謝你!楊會計師,你真是個好人,能跟著你這樣好的上司,我好幸運喔!”


    蔡閔閔簡直感動得五體投地,完全沒想到是誰害她忙到沒時間吃飯。


    好人?!楊靖鳶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他幾時變成好人了?


    他對好人這個名詞可是很敏感的,對他來說,好人等於呆子,他寧願當壞人,也不要當呆子。


    “我不是什麽好人!”他忍不住咆哮。


    “啊?”從沒見過他拉高嗓門的蔡閔閔,錯愕地看著他。


    “楊會計師,你怎麽了?為什麽會這麽說呢?是不是有人跟你亂說了什麽?你當然是好人啊!我想認識你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否認,你有多麽和善親切。”


    “我……”我和善親切?我是好人?我@!#$%*&……


    楊靖鳶真想不顧形象飆出粗話,但幸虧忍住了,及時把滿肚子怨氣吞回去。


    “算了!沒事,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他忍耐地閉閉眼,然後飛快抓起公事包離開。


    再待下去,他肯定會撞牆咆哮,變成連他自己也不認識的瘋子。


    “那麽,你還有沒有事情要吩咐我?我快吃完了喔!”蔡閔閔對著他的背影喊道。


    “你——”楊靖鳶的回答是用力甩門,加上更大聲的在內心詛咒。


    蔡閔閔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抓狂似的衝出去,驚惶地按著胸口問自己。


    他到底怎麽了?到底是誰讓他受了這麽大的刺激?


    那個讓楊會計師變成這樣的人,實在太可惡了!


    手機鈴聲響起——


    心情極其不悅的楊靖鳶當作沒聽到,繼續生著悶氣。


    但打電話的人並不死心,一連打了三通。


    不斷響起的刺耳樂聲,讓他終於發飆了。“我發誓,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


    電話一接通就聽到這陰惻惻的恐怖吼聲,楊家老三楊靖梟愣了一下,特地低下頭看了看手機的顯示號碼,確定自己沒有打錯。


    “老二……不,二哥,發生什麽事了嗎?”


    真是太恐怖了!聽他的聲音,好像想把誰抓起來大卸八塊,一塊塊吞進肚子裏似的。


    別看他家二哥一臉斯文相,風度翩翩、俊逸儒雅,多少女人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隻求他回眸一瞥。但其實他、他……有著嚴重的性格缺陷!


    那就是——這家夥根本就是個可怕的雙麵人。


    在外人麵前總是笑眯眯的,一副牲畜無害的善良假象,要是真敢得罪了他,他耍狠的手段比誰都高明。


    而二哥這個人是不屑動刀動槍、玷汙自己雙手的,隻會暗中使一些小手段,讓刺眼的人……嘿嘿!


    以前有幾個不識相的人欺壓到楊家頭上、惹惱了他,他三兩下就輕鬆讓這些人嚇得屁滾尿流,從此不敢再靠近高雄,或是接近他方圓十公裏一步。


    楊家在高雄地區很出名,一般外行人以為楊家最不能惹的人是他楊靖梟,稍微內行一點的人則明白不要惹到他大哥最好,然而隻有真正懂得內情的人才知道,惹到他二哥才是最慘的。


    因為楊靖鳶記仇的功力比誰都要厲害,他好比一隻被激怒的大黃蜂,一旦被惹到,絕對追殺目標物到天涯海角!


    “有話快說!你打電話來,到底有什麽事?”楊靖鳶不怎麽耐煩地質問。他已經被蔡閔閔搞得有夠煩了,弟弟偏偏還打來擾亂他的心情。


    哇!聽這口氣,簡直像吃了炸藥嘛!


    “呃……其實也沒什麽啦,就是你好一陣子沒回高雄了,老爸要我打電話問你什麽時候有空,回家看看……”


    “我短時間內不會回去!”他目前得專心對付蔡閔閔,這個厲害角色讓他幾乎無法招架,他現在哪有空回家省親?


    “我說二哥,你該不會是還在氣惱相親宴被放鴿子的事吧?”


    “誰跟你說我還在意?”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就算是,他也不會承認。


    “唉,你也別這樣啦!老爸已經對蔡家提出嚴重抗議,拒絕在蔡閔閔親自來道歉之前跟蔡家往來。加上閨女跑了,這樣也夠讓蔡家在地方上難堪了。”


    “哼!你以為那樣就夠了?”他懷疑老爸根本隻是做做樣子給他看,蔡甫可是老爸多年老友,哪舍得怪對方?


    “哎,不然蔡家小姐人也跑了,又能怎麽辦?”依他看,鐵定是跟人私奔了。搞不好再找回來時,肚子都大了,這下他二哥更沒麵子啦!


    “怎麽辦?哼,我自有辦法。”


    “你打算怎麽做?”聽出他話中的玄機,楊家老三一雙虎眼倏地睜大。


    哼!他不是打算做,而是已經在做了!


    “這點你不必知道,隻要替我轉告老爸,等我台北的事情忙完,自然會回家一趟,請他不必操心!”


    “可是二哥——”


    “我很忙,恕不能陪你閑聊。”


    “欸!二——”


    楊靖鳶很爽快地掛上電話,把急於打探消息的弟弟的叫嚷聲,隔絕在三百公裏之外。


    周一早晨,楊靖鳶駕著高級轎車前往公司上班。


    今天天氣不錯,陽光照在春天鮮嫩的綠葉上格外可愛,他心情轉好,特地利用等紅燈的時間多欣賞了幾眼。


    瞧呀瞧的,不經意瞄到一旁的人行道上,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


    蔡閔閔!她在那裏做什麽?


    正好奇瞧著,這時燈號由紅轉綠,後頭的車輛開始對他猛按喇叭,他踩下油門本想直接開走,但在看到那個狼狽的身影後,腳下的油門不自覺鬆了。


    後方不斷傳來喇叭聲,惹得他心煩氣躁,最後索性將方向盤一轉,把車停在路旁。


    “你在這裏做什麽?”下了車,他雙手環胸,無奈地看著那個正狼狽撿拾四處亂滾的柳丁的女孩。


    “欸?楊會計師,是你啊!啊——”


    蔡閔閔無暇與他打招呼,因為有一顆柳丁正滾向馬路中央。她冒著被車壓扁的危險,飛快衝過去撿回那顆柳丁。


    “等等!你在做什麽?”見她衝向馬路,楊靖鳶被嚇出一身冷汗,急忙伸手把她“救”回來。“你到底在幹嘛?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他忍不住怒聲斥責。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隻是見她這般不愛惜自己的生命,讓他感到非常憤怒。


    他想,一定是因為自己對她放他鴿子的事還餘怒未消的緣故。


    沒錯!她想尋死,也得等他出夠了氣再死,現在當著他的麵跑出去撞車,那算什麽?


    “你看。”彷佛不曉得他快被她嚇破膽,蔡閔閔還開心地展示冒著生命危險搶救回來的柳丁。“好險喔!幸好及時撿回來,沒被車子壓扁。”


    她像捧著什麽寶貝似的,萬般珍惜地伸手拍去上頭的灰塵。


    “這是什麽鬼?”楊靖鳶瞪著那顆黃澄澄、圓滾滾的東西,好像看見外星怪物一般。


    “柳丁啊,你不知道嗎?”她驚訝的表情,活像他是與社會脫節的異類。


    那眼神,讓楊靖鳶氣得渾身發抖。


    “我當然知道那是柳丁!你竟然為了一顆柳丁,不顧性命地衝到馬路上,你腦子有問題嗎?”


    “這是同事拜托我買的柳丁,被壓扁了怎麽辦?再說,你不知道果農種植水果很辛苦嗎?”


    蔡閔閔家裏就是種水果、賣水果的,因此非常清楚一顆水果得來不易。


    楊靖鳶沒想到竟然反過來被她教訓了一頓,當下氣得差點沒口吐白沫。


    這女人真是不知死活!要是他沒拉她回來,說不定她早就被車撞了,而她竟然還搞不清楚狀況。


    他——算了!懶得理她。


    “既然你已經如願搶救回你的柳丁,那麽就這樣,我們等會公司見!”再不離開,他可能會忍不住掐著她的小脖子,猛力地前後搖晃。


    轉身正想走,卻發現自己動不了。


    轉頭往後一看,一隻白泡泡、幼綿綿的小手拉住他的衣角,阻礙他前進。


    “什麽事?”他瞪著她拉著他的那隻手。


    “嗯,那個……你開車上班對不對?”剛才她已經看見他的轎車了。


    “所以呢?”


    “你可不可以順路載我一程?拜托你!”


    她用乞憐的眼神求他,這讓他心裏舒坦不少,這個禮拜不斷吃癟的心情稍微獲得平反。


    “唔……這倒沒問題。”隻是搭一趟順風車,沒什麽大不了,他或許心眼有點小,但從來不是小器之人。


    “太好了!”蔡閔閔高興地轉過頭,吃力地把一個大紙箱從地上搬起來,準備塞進車廂裏。


    “你要做什麽?!”楊靖鳶緊張地看著她把那個已經弄得髒兮兮的大紙箱,硬塞進他車子後座的高級皮椅上。


    “不知道是不是沒封好,箱子的底破了,柳丁都滾了出來,我沒辦法繼續搬著這箱水果走到公司,所以要麻煩你幫我載。”蔡閔閔停下來喘口氣,順便解釋道。


    “底破了?會不會是太重了?裏麵到底裝了多少柳丁?”


    “大約二十公斤左右。”


    “二十公斤?!”楊靖鳶難以置信地瞪著那個髒兮兮的大箱子,忍不住喊道:“我看紙箱會破不是因為沒封好,而是太重了吧?”


    “是這樣嗎?”而蔡閔閔還一臉傻大姐模樣,愣愣地看著被她一路又拖又拉,淩虐折磨的可憐紙箱。


    “你到底買這麽多柳丁幹嘛?”打算一個月不吃飯,就吃這些柳丁當午餐?


    “是同事請我幫忙她們買的啦!她們說我家是種水果的,一定對水果很在行,所以我挑的柳丁一定又甜又便宜,所以才拜托我去批發市場幫她們買嘛!人家這樣看重我,我當然不能讓她們失望。”


    對於同事的厚望,她自是卯足精神、全力以赴羅!


    她是笨蛋嗎?人家懶得買水果,一句話要她去幫忙買,還指定要買批發市場裏的比較便宜,她就真的像傻瓜一樣,一口氣替人扛回了二十公斤的柳丁。


    “你沒衡量自己的能耐,想想自己沒車也無人可幫忙,怎麽帶回這些柳丁?”


    “我平常在家經常幫我爸裝貨、卸貨,所以我以為二十公斤柳丁不算什麽,沒想到搬久了居然也會累,下了公車發現離公司還很遠,我搬不動,隻好一路用拖的羅!”


    不,她不是笨蛋,而是超級大笨蛋!她真的一點腦子都沒有嗎?


    他氣到說不出話來。


    她難道不知道人家隻是在利用她?虧她還高高興興地去幫人家買,而且還以為人家很重視她。他真是——


    真是無話可說!


    “我來吧!”他過去替她搬紙箱,她連忙叮嚀道:“小心底部破了,要用手按住喔!”


    “我知道了。”


    他沒時間嫌髒,直接用手掌按住箱底。


    稍微調整一下角度,總算順利把那箱柳丁塞進後座。


    髒兮兮的紙箱底部壓在頂級小牛皮的淺色皮椅上,他心疼地瞧了眼,無奈地關上車門。


    “走吧,上車,我送你到公司。”解決了柳丁,再來隻要把她也送到公司,就沒他的事了。


    “謝謝你喔!楊會計師!”蔡閔閔道聲謝,乖乖地坐上車。


    前往公司的路上,楊靖鳶沒再開口說話,隻是專注看著前方。


    蔡閔閔正好趁這個機會,盡情地偷看他。


    雖然他總是笑眯眯的,但有時候會讓人有種很難親近的感覺,他好像在自己周遭用玻璃罩隔了一道防護牆,讓人無法靠近。有時候看來好像在生氣,卻反而令人覺得很真實,好像這才是真正的他。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但是她比較喜歡這樣的他,當然不是喜歡看他生氣,而是寧願他有怒有笑、呈現出真實的自我。


    噢!不知道大家是不是也像她一樣,很喜歡這樣默默地看著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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