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齊瀚渺道:“您都汗如雨下了,還不熱呢?” 殷無執抬手抹了下臉,一手的水。 他後知後覺,今日這殿內,大家似乎穿的都不多。 一刻鍾後,重新去換了身衣服的殷無執從屏風後轉出來,齊瀚渺還在道:“本來奴才還想著再過半個月再燒地龍呢,到底不如世子殿下周到,仔細想想,陛下可能是因為怕冷才不願起床,您瞧瞧,今日這飯都比往日吃的香,臉也紅撲撲的,看著有氣色多了。” 殷無執臉色陰沉:“禦書房可有燒地龍?” “自然是燒上了,這會兒也該起熱了。” 殷無執來到了一臉安詳的喪批身邊,喪批張開眼睛,下一瞬,整個身子便騰空而起。 “既然禦書房也燒了地龍,陛下就不要再想著偷懶了。” 喪批:“放手。” “你可以自己跳下來。” “……” 殷無執瞥他一眼。 如果真的不想去禦書房的話,從他懷裏跳下去其實也花不了太多力氣,比起懶得跳下來這種理由,感覺舍不得離開他的懷抱好像才更符合邏輯。 禦書房鋪著厚實的地板,地龍的溫度已經完全上來,走進去就是暖烘烘的。 喪批被安排在了桌前,下意識後仰,身體又是一輕,整個人再次被抱起,這一次,他直接坐到了殷無執的懷裏:“其他事我都幫你做了,這些你總歸要自己來的,躲不掉。” 喪批仰起臉,下巴高高抬起來,去看後麵的殷無執。後腦勺正好壓在他肩膀上,殷無執一垂眼,就可以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整潔而濃密。 “……”又撒嬌。 殷無執托著他的腦袋掀回去,“聽話。” 喪批一臉頹廢。 到幹活的時候就想拖,他手裏被殷無執塞了筆,偏生就是不好好拿,隨口找了個話題:“今日為何阻撓朕選妃?” 其實他之前就想問了,隻是懶,這會兒剛好派上用場。 殷無執道:“因為你配不上人家。” 這倒是挺符合殷無執的性格,在他眼中自己是懶鬼昏君,那些姑娘若是進了宮,定是要耽誤一生的。 薑悟思考著,鬆鬆墜落的筆再次被殷無執塞進手裏,他道:“你這樣說,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殷無執直接捏住了他的手,強迫他拿著筆,另一手把折子攤開,道:“快寫。” 喪批:“……” 殷無執都不怕他了。 薑悟頭頂又一次溢出幽幽的怨氣來,慢吞吞地問:“寫什麽?” “看看內容。” 喪批閉上了眼睛。 殷無執隻好道:“那我說,你寫。” 他的下巴從薑悟肩頭壓過來,仔仔細細讀了一遍折子內容,然後斟酌了一下措辭,點著折子上某處,道:“這裏,寫,朕觀齊地馬匪盛行……” 薑悟終於願意坐直,認認真真盯著筆尖,不忘抱怨:“太快。” “觀,齊,地……”殷無執被迫放慢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嘴裏說著,思緒卻悄悄飄遠了。 當著天子的麵,說他配不上人家,居然就這樣含糊過去了。 薑悟隻是口頭說說,完全沒有真的要問罪的意思。 而且還乖乖的開始寫字,他說什麽,他便寫什麽,問也不問一句。 殷無執凝望著他的側臉, 那股甜膩的桂香已經被完全洗掉,薑悟身上隻有太極殿裏常燃的迦南香的味道,很淡,混合著他本身自帶的氣息,從鼻間灌入肺腑,過於清新誘人。 殷無執不受控製地將鼻頭湊近他的耳畔,很輕很緩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再很輕很緩地吸了又一口。 “觀齊地,然後呢?”薑悟開口,嗓音懶懶,發覺無人回應,便扭臉來看。殷無執的貼的太近,這一扭臉,鼻梁便重重擦過了他的臉頰,兩人四目相對,鼻尖相抵,呼吸也在一瞬間交融在了一起。 喪批:“?” 殷無執:“……” 胸腔內,心髒開始加速跳動,殷無執一下子別過臉,凝望著手下的折子,問:“怎麽不寫了?” “寫完了。” “後麵還有呢。” “你沒說。” “記性怎麽這麽差。”殷無執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道:“快寫。” “朕累了。” “才寫幾個字你就累?” 薑悟隻能打起精神,可接下來的字明顯有別於剛才漂亮的字體,開始虛浮無力,殷無執不得不扶正他的手腕,道:“好好寫。” “累。” “……”殷無執張開五指,一下子包住他的手,低聲道:“筆拿穩,這個是要封存的,若叫後人看到批注寫得歪歪扭扭,便會長篇大論擅自臆測,說你目不識丁胸無點墨。” 喪批由他拿著自己的手,又把腦袋往他肩膀上一仰,掀著長長的睫毛問:“那如何呢?” “什麽如何?” “被臆測。”喪批磨磨唧唧不願幹活:“又如何呢?” “你想名垂青史還是遺臭萬年?”殷無執拿著他的手,一邊努力模仿他的筆跡,一邊嚇唬他:“若是要遺臭萬年,便可隨意。” 喪批毫不猶豫:“朕要遺臭萬年。” 殷無執嗔怪:“胡說。” “朕要遺臭萬年。” “別鬧。” “朕要遺臭萬年。” “……”你怎麽淨跟別人不一樣?第27章 第27章 殷無執說話不算話。 說了隻要選擇遺臭萬年,就可以隨意,但喪批選了之後卻並沒有被放過。 從下午到晚上,他都被殷無執強迫性地按在桌子旁處理文書。 喪批幾次想要丟筆,都沒能成功,他靠著殷無執的胸膛,耷拉著睫毛望著自己被拿住的手,“這樣很累吧。” “你還知道我累。”殷無執皺著眉,低聲道:“就不能好好寫,非要人教小孩似的拿著你。” “你可以模仿朕的筆跡。” “我為何要模仿你的筆跡。” “這樣你就可以自己批折子了。” 這其實也是在給殷無執機會。 為了讓他走上既定的道路,除了欺負他逼他恨自己,還要讓他明白自己是可以被輕易打倒的。如果殷無執學會了昏君的筆跡,那麽等他生出反心之後,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薑悟變成傀儡,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 殷無執手下一頓,神台忽然一陣清明。 此前他其實不太明白,昏君為何一邊羞辱他一邊讓他記錄朝事,還把他安排到了禦書房裏,跟著那些老臣學習如何批閱奏折。 如今有了文太後告知的那些前提,才逐漸能夠從對方矛盾的行為中窺探到背後的動機。 昏君羞辱他,是希望他恨他。 昏君給他權勢,是擔心他被迫殺了他之後,不能好好在世間立足。 薑悟逼他入宮,的確是出於私心,可在私心背後,其實已經為他安排好了一切。 殷無執環在他腰間的手微微收緊,道:“別胡鬧了,快好好寫。” 他不會殺他,也不會接受他贈予的權勢地位。 如果他真的遇到了什麽心結,殷無執願意幫助他走出來。此前是他先入為主,總覺得對方心懷不軌,可那些長年累月與他共事的大臣,還有後宮那兩位權勢滔天的女人,他們的眼光一定不會差。 薑悟會是一個好皇帝,他現在隻是遇到了坎兒,幫他熬過去就好了。 首先,不能再任由他這樣墮落下去了。 殷無執抿了抿唇,道:“把這些寫完,今日早點睡。” 一提睡覺,喪批就看他:“現在。” “現在不行,必須寫完。” 喪批:“。” 殷無執是壞人。 喪批身上黑氣縈繞,本來就沒什麽光的眼底更是漆黑一片,他幽幽望著殷無執:“親朕,朕就寫。” 此前是迫不得己,如今殷無執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思,自然不會隨便受他掌控。 “不親。” 喪批的手被他捏著,腰被他扶著,殷無執的手從下方伸過來托起他的下巴,逼他對著桌麵,道:“寫。” 喪批閉上了眼睛,殷無執把他的眼睛撐開。 喪批任由他撐著,眼珠沒有半點神光。 可惜迫於人類的軀殼,被撐開的眼睛很快感覺到了涼意,生理性的淚水逐漸溢滿眼眶。 殷無執沒有放過他:“不寫,就這樣一直睜著。”